殺人放火時

夜已經深了,小當鋪內的燭火噼噼啪啪地爆出火花,白日裡坐在門口的那個兩鬢斑白的中年人坐在桌邊讀完了手中的書信,將其置於正在往外吐着燭淚的燭火中,火苗往上輕輕一爬,那書信頃刻間就成爲了一團薄薄的灰燼。

笙九運氣提起內功,趴在當鋪的屋頂上,悄悄掀開瓦片往內看,恰好看見桌面信封上筆走游龍的五個大字:萬里雲親啓。

萬里雲,就是她爲蠱族殺的最後一個人,殺了這個人,她就離自由只有半步之遙。笙九摸了摸肩膀,隱隱感覺到深深嵌入裡面的奪魂針。

她是蠱鳴煉製出來的人蠱,小時候幫蠱鳴進“望歸來”後面的瘴氣小路中抓捕毒蟲被族長髮現後,右手肩膀部分就被植入了奪魂針,如果一月之內沒有族長獨門的緩解之道,奪魂針就會不停地鑽入她的體內,最後刺入她的心臟。

從此,她便活在了刀光血影中。

萬里雲每年春天都要南下,此時山莊的南北兩派分歧越來越大,身爲有些實力的中立者,免不了會受到拉攏,主戰的南方首領夏遜便一封書信一封書信地飛過來許以美人或良田,甚至還有朝廷中的一官半職,用來拉攏他。

哼,萬里雲將信封撕碎,權當眼不見心不煩。

這些東西猶如過眼雲煙,沒什麼好貪戀的,他現在唯一的願望,就是月娘能從對面的酒肆裡走出來,來到他面前,讓他好好看一看。

他的月娘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是最心善,最美麗的女子。

萬里雲原本姓李,是京都李家的大公子,李家有一陸姓仇敵,爲了爭奪他家的秋葉劍法不惜花重金請了高人前來助陣滅他李家,當他躲在地窖裡一邊悄悄哭一邊聽着姓陸的如何一劍刺向他的孃親,再一劍拔出來,噗的一聲了結了他父親的性命時,他就在心裡暗暗發誓,如若此生遇見一個陸姓人,便殺一個陸姓人。

後來有高人收留他,叫他學藝,然後他改名萬里雲,潛伏在陸府的附近,恍若在狡猾的狼潛伏在兔子的窩邊,一個一個陸家人開始暴斃。

陸家在莫名其妙死了好幾個人後,終於警覺了起來。

無需嚴防死守,只需要少許用用心,就能抓住這隻稚嫩的落了單的狼崽子。

在陸家追殺下的萬里雲算是丟了半條命,他的兩隻手都已經脫了力氣,小腿肚也被箭羽刺中,劍尖上的毒素開始遍佈全身,幸運的是,他在京郊的以北的山上遇見了月娘。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更何況他只是一條可憐兮兮的亡命之徒,月娘把他藏起來,纖纖玉指斜斜一指,給追來的陸家人指向了與此處相反的方向,也給他指了一條生路。

月娘性格堅韌,揹着他走了五六裡,逃到了鄉下的農莊裡。

月娘醫術高明,將他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月娘人美,善良,灑脫,他向月娘求婚,月娘略一思考,便紅着臉答應了他。

於是這噴薄的怒氣和戾氣,被大紅色的喜服悄然蓋了起來。

一切都步入了正軌,爲了給妻兒更好的生活,他接受了萬泉山莊的邀請,成了萬泉山莊的長老,藉機圖謀着他的家仇雪恨。

再後來啊,他現在還記得那時第一個寒冬,院中的荷塘已結了薄薄的一層冰,他在陸家人的口中聽說他那素未謀面的岳父,就是殺了他父母的罪魁禍首,而他們要這秋葉劍法,理由也很簡單:因爲月娘喜劍,盛寵女兒的陸奎便想找來這劍姿頗美的秋葉劍法,當做女兒的生辰禮物。

最後啊,他在月娘的妝龕底部,果然找到了那本劍譜。

彼時他的孩子三歲,月娘將一柄雲杉木細細雕琢的小木劍掛在孩子的腰上,黑色的長髮用玉冠高高束在腦後,恍若風度翩翩的小小少年郎,她的妻子得意地看着他,笑容裡裝滿了蜜,而他做了什麼?

他把他的兒子丟進了寒冬徹骨的荷塘溺亡,又拔劍刺向萬分驚訝又痛苦到窒息,披頭散髮滿身狼狽地奔過來阻止他的妻子身上。

這場原本荒唐的孽緣就此終止。

夜深了,對面的酒肆燈火已然熄滅,萬里雲苦笑,也跟着隨手撫滅了燈盞。

好歹還有些自知之明,他知道如他這般的人是該死,可是至少,讓他見見月娘,告訴她,如果那天他沒有走火入魔,就算他們是世仇,就算和她在一起一定要拋棄家仇,他也不在乎的。

不過他的妻子還是那麼心善,明明立了再見到他就要親手了結他的誓言,偏偏每年,他到了她家門口,她都避而不見。

也不知道做了什麼不願意睜開眼睛的夢,直到笙九的玉霄鞭已經緊緊勒住了他的脖子,他的面上出現潮紅,身體也不受控制地抽搐着,明明已經醒來,那雙眼卻緊緊合着,怎麼也不願意睜開。

如果有來生,請告訴他,路的盡頭,能不能有他的月娘。

第二天,巫容出門買菜的時候,對面只剩一把熟悉的竹製躺椅在緊閉的大門立在緊閉的大門前。

第三天,對面依舊沒有人開門。

第四天,原本半晴的天下起了大雨,巫容冒着雨,幫對面的街坊收留了被拋棄的竹椅。

回來的時候半醉的月娘斜着眼瞟了他一眼,倚靠在窗邊一面出神一面小酌。

然而在目光觸及巫容手中提着的竹椅時,視線猛地一縮,手中的酒杯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你這竹椅倒是精巧,誰讓你拿回來的?”月娘雙手背在身後,左手緊緊握住顫抖的右手。

巫容看着此時有些怪異的月娘,沒有多想,答道:“對面那戶人家終於去尋親了,不過大概走的時候把這椅子落在外面了。”

巫容一邊說,一邊將椅子放在角落:“我看外面下大雨了,就幫他收了回來。”

往常他一半要待到立夏才離開的,而此次.....放棄了嗎?也好。

月娘的手突然就不抖了,酒也醒得差不多了,心裡積壓着的大石頭終於挪開,呼吸也跟着輕快了起來,她極力忽略掉心裡悵然若失的感覺,笑道:“那麼等雨停了,就還給人家吧,省得人回來了上店裡來找,咱們免不得還要招待一番,若是一下子來了兩個,那就更虧本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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