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紅袖的神情變幻,都被牧野靜風看在眼裡,牧野靜風由此猜出她至少知道冬醜死後那
本武學經典的去處,只是在這種場合中不宜開口相問。
漠西雙殘中的白廣正冷聲道:“說了半天,不過是一些不着邊際的猜測而已。”
牧野靜風自知此時處境尷尬,無論他的話是對是錯,他人對他都會持懷疑的態度,若不
是有蒙悅的“三日之約”,只怕又要刀劍相向了。
若是無法離開絕谷,丟了性命倒也罷了,可他在江湖中人的印象只怕永遠也沒有機會挽
回了,因爲誰也不會知道絕谷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甚至,到時極可能會把所有的過錯全壓在他牧野靜風一個人身上!
若是如此,豈不是徹底辜負了師祖的殷殷期望?
不!不能最終落得連自己父親也痛恨自己的地步!
自進入不應山至今已有十數年,在這十數年中,牧野靜風曾無數次設想過父子相見時的
情景,所有想象的情景都不盡相同,但又都是溫馨感人的。
誰會料到真正的第一次相見,便是拔劍相向?
牧野靜風心情沉重如負千斤巨石,他慢慢地踱着步,不知不覺已離開了衆人,進入一小
片野棗林中。
忽聽得身後有腳步聲傳來,未等他回頭,便聞一聲:“穆大哥!”
卻是水紅袖。
水紅袖走近他,顯得有些侷促不安,微垂着頭,與她平日的模樣大不相同,牧野靜風有
些奇怪,正待相問,水紅袖卻已開口了,她道:“穆大哥,你是不是能斷定殺了青城派弟子
的人,一定是按你所說的具有那種暗器手法之人?”
牧野靜風很肯定地點了點頭,道:“司先生解剖屍體時我已仔細留意,已看出取他性命
的暗器手法與一招‘一見傾心’的暗器手法可謂完全相同。我之所以沒有在衆人面前十分肯
定,不是因爲擔心判斷出錯,而是擔心衆人會說我狂妄,自認爲暗器手法無與倫比,以致更
增添他們對我的敵意。”
他苦笑了一下,道:“我不會害怕有強大的敵人,但我不願讓風塵雙子、苦心大師這樣
的武林前輩成爲我的敵人。”
水紅袖迎着他的目光,道:“無論如何,我都是相信穆大哥的!”
牧野靜風搖了搖頭,道:“不可以如此,因爲這些日子每到黑夜,我便會突然變得邪惡
不堪,那時的我可謂是詭計多端,陰險狠辣,你萬萬不可相信我。”
頓了一頓,接着沉聲道:“甚至,如果在迫不得已時,你可以殺了我,以免我犯下更多
的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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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一定不會傷害我,何況……何況就算是死在穆大哥的手中,我也毫無怨言!”
說到傷心處,她再也忍受不住,一下子撲入了牧野靜風的懷中,把臉深深地埋在他結實
的胸前,嚶嚶而泣。
牧野靜風一呆,想要推開她,卻被水紅袖緊緊抱住,泣不成聲地道:“你不是說過愛我
嗎?爲什麼會突然消失得毫無蹤跡可尋,以致讓我擔驚受怕?現在終於見到你了,可你爲何
總是想避開我?難道我不能與你共患難嗎?”
她抱得很緊,彷彿是一個無助的小孩,像是擔心一鬆手,牧野靜風便會再次消失得無影
無蹤。
“我不會害怕受你牽累,在這世上只有你與如霜姐是真心待我的,除了你,我什麼都不
在乎,我願意與你一起行俠仗義,也願意與你一起殺人放火,即使是一起去死,我也會很開
心!”
她的淚水已把牧野靜風的衣襟打溼了一大片!
她所說之言聽起來很幼稚,甚至是很——傻!但卻深深地震撼了牧野靜風的心靈!如果
說他已經知道水紅袖對他的一番情意,那麼,今天,他更知道了這一番情意有多真,有多深!
真愛着,深愛着,還不夠麼?
即使盲目,又如何?
一種久違的不羈與豪邁之情又回到了牧野靜風的身上。
自從死谷一戰失蹤二個月後再現江湖,牧野靜風一直生活在一種灰色的世界裡,他的心
情一直沉重如石。
如今,水紅袖的傾情之言終於深深地觸動了他的靈魂,讓他壓抑着的豪情一下子釋放出
來!
是的,他本就是一股來自山野之風,不羈與奔放纔是他的本性!江湖中的坎坷與磨鍊損
去了他的不少棱角,讓他有些面目全非了。
如果你換一種心情看待世界,那世界便會成爲另一番景象。
牧野靜風忽然感覺到在水紅袖與敏兒兩人身上都有一種力量,但卻又截然不同。水紅袖
便如一杯烈性的美酒,飲之會熱血沸騰;而敏兒則是香美的湯,讓人不至於醉得太深!
敏兒總是把一切事情辦得妥妥當當,恰到好處,就如春天吹拂過的一陣清風;而水紅袖
則是席捲一切的烈火,只求把自己與心愛的人一起在愛火中燃燒,而不顧其他!
男人當然不能沒有**,所以男人需要水紅袖這樣的女人;但同時男人又不能永遠陷於
一種狂野之中,所以男人又需要敏兒這樣的女人。
牧野靜風的心中突然升起一個念頭:“我應該同時擁有敏兒與水姑娘,否則無論如何都
是一種缺憾!‘可這對她們豈不是有些不公平?
牧野靜風將水紅袖的嬌軀輕輕移開,溫柔地爲她拭去臉上的淚水。
此時的水紅袖溫馴得就像一隻小貓,兩人默默地對視着。
雖是無語,卻有一種款款之情在暗暗滋生。
牧野靜風的目光明朗而熱烈,水紅袖還是第一次被他如此注視着,一種類似於微醉的暈
眩感在她的全身蔓延開來,這使她嬌軀酥軟,幾乎站立不穩,臉上也是一片桃紅,紅至耳根、
玉頸!
形態動人至極!
終於,水紅袖再也承受不了牧野靜風那種似乎可以溶化她心靈的目光,嚶嚀一聲,倒於
牧野靜風的懷中,嬌聲道:“爲什麼這麼看着人家?”
牧野靜風微微一笑,道:“原來哭鼻子的女孩也這麼美麗動人。”
水紅袖又喜又嗔,耳語般道:“不許你取笑紅袖!”
牧野靜風正待開口,忽聽得二聲慘叫,立即又戛然而止!
就像一根弦突然繃斷了一般!
兩人齊齊色變!聲音離他們相距不過七八丈!
※※※
乍聞慘叫聲,兩人只怔了片刻,隨即相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向聲音傳來之處掠去!瞬間
即至!
牧野靜風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谷中又多添了一個亡靈!
死者赫然是戴可!這個在青城派走向沒落時接過大權的掌門人,一直在小心翼翼如履薄
冰般維持着青城派的局面,唯恐一不小心脆弱的青城派就會土崩瓦解。只怕他沒有想到在青
城派尚未覆亡之時,他已先慘遭不幸!
牧野靜風怔怔地望着地上的屍體,只向水紅袖看了一眼,便轉過臉去了。
戴可死狀極爲可怖!他的臉色竟成了一種詭異的幽綠色,而他的雙眼睜大到了極限,雙
目竟是赤紅欲滴血!
沒等牧野靜風從巨大的驚愕中清醒過來,東西兩端各有衣袂掠空之聲響起,首先聞聲趕
到的是龐予,隨後是牧野笛,轉瞬間苦心大師等人也先後趕到!
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寫着震驚!
一陣難堪的沉默,衆人都把目光投向無人處,不願與別人的目光相觸。
是誰能夠在極短的時間內取了戴可的性命?
司如水在目睹戴可慘烈死狀的一瞬間,腦中立刻浮現出一幅清晰的與此類似的畫面。
一樣的幽綠色之臉容,一樣的赤紅如欲滴血的眸子!
這一幕,他在死谷一戰上已經看過!
這就意味着在死谷背後山坡上出現過的黑衣人,此刻便在絕谷中。戴可就是被他所殺!
那麼,誰是黑衣人?難道黑衣人能隱匿於絕谷某一處,而不爲衆人所知嗎?
這種可能性很小很小——這豈不是等於說在場的這十幾個人當中,有一個便是黑衣人?
想到這一點,司如水的神色不由變了變!他的目光迅速地掃過衆人!
在場的除清風樓及青城派門下弟子外,幾乎全是名門正派的高手,而敏兒雖曾是殺手門
的人,但同時她又是蒙悅、司狐的女兒!
誰是黑衣人?
誰是兇手?
略一思忖,司如水開口道:“在下知道殺了戴幫主的人是誰。”說完這句話,他很留意
地觀察衆人的神色。
可惜他失望了,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只有一個表情:驚愕!而沒有慌亂與不安!
誰都知道司如水是誠信篤厚之人,所以衆人都對他的話深信不疑,關切地聽着他的下文。
而青城派的兩名弟子更是神色緊張激動,雖然他們知道能輕易取下他們掌門性命之人的
武功一定遠在他們之上,但他們仍時刻準備爲戴可豁命一搏!
司如水正待開口,卻聽漠西雙殘中的鮑六娘不鹹不淡地道:“此事並不繁雜,我看誰最
先到達戴幫主這兒,誰的嫌疑就最大!”
她雙耳基本已聾,所以她所說的話幾乎是喊着講出的,這與沉重詭秘的氣氛有些不協調。
她與她的男人白廣正之間有一種獨特的互通音訊的方式,所以雖然她耳力不好,但仍能
迅速地知曉衆人說話內容,而她方纔所說的話,其矛頭便是直指牧野靜風!
衆人對漠西雙殘都無甚好感,所以對鮑六孃的話都不以爲意。
忽聞牧野笛沉吟道:“不知是何人先發現戴幫主的屍體?”
牧野靜風應道:“爹,是孩兒最先發現的!”
牧野笛‘哼“地一聲,道:”閣下何必妄自菲薄地稱我爲父?蒙大俠與你的三日之約,
你能兌現嗎?”他始終不肯承認牧野靜風是他的兒子!
牧野靜風的心中有一種苦澀升起,忖道:“要想消除我與爹之間的誤會,看來並非易事。
至於‘日劍’蒙大俠的三日之約,我若是出不了絕谷,自然無法實現,如此一來,我與爹之
間的誤會豈不是永遠也沒有機會消除了?”
不待他再多說什麼,漠西雙殘已異口同聲地道:“原來如此……”
話雖說的模棱兩可,但其中的含沙射影之意卻是人皆盡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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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紅袖忍不住道:“二位的意思是懷疑戴幫主是我與穆大哥殺的了?”。
鮑六娘等她的男人把話“傳”給她後,立即冷嘲熱諷道:”姑娘何必如此氣急敗壞?可
莫讓人以爲你這是做賊心虛!”
水紅袖氣得俏臉煞白,牧野靜風不願把事弄僵了,忙向水紅袖使了個眼色,不料卻被鮑
六娘看在眼裡,見風就是雨地叫道:“你們是欺我們耳目不便,想要使詐不成?”
水紅袖氣不過,立即道:“本姑娘終於明白你們爲什麼會一盲一聾了,原來是老天爺恨
你們無事生非便藉此懲罰你們!”
這次,白廣正還沒有把話傳過鮑六娘已先暴怒!俗話說禿子面前不提“光”字,如此直
言他們的殘缺之處,自是犯了他們的大忌!
白廣正的雙手青筋暴起,斜斜踏出一步!
水紅袖微微冷笑,瞧着白廣正的舉動,忖道:“就算穆大哥有所顧忌不便出手,本姑娘
也要與你鬥個明白!”
她卻不知道漠西雙殘一向是秤不離砣、砣不離秤,一旦交手,她就必須同時應付漠西雙
殘兩個人!
悲天神尼低誦一聲佛號,微微上前一步,恰好擋在了水紅袖與漠西雙殘之間,她合什道:
“戴幫主死得蹊蹺,其蹊蹺之處在於殺人者的目的,貧尼認爲兇手的目的是爲了製造混亂,
我們不能中了他的奸計!”
有悲天神尼插手,雙方只有偃旗息鼓,而悲天神尼的話對司如水的觸動也是最大的,因
爲他可能是所有人中對此事瞭解最多的人。
“如果兇手就是黑衣人,如果黑衣人的目的是爲了製造混亂,那麼此時就一定不能將自
己的推測說出來,否則到時人人自危,相互猜忌,恰好中了黑衣人的計謀!”司如水如此思
忖。
要查出誰是黑衣人,惟一能爲司如水提供線索的只有牧野靜風。司如水與範書兩人曾見
到牧野靜風與黑衣人一起帶着陰蒼離開死谷。
當下司如水對牧野靜風道:“在下有事要與你相商,能否應允?”
牧野靜風鄭重地點了點頭,他對司如水的性格頗爲了解,心知他絕不會對自己不利。
龐予忙道:“司先生……二位要小心些!”
他本是要讓司如水提防牧野靜風,但轉念間又覺不妥,於是臨時改了口。
牧野靜風暗自苦笑了一下。
牧野笛卻道:“龐樓主多慮了,在下認爲世間還不會有人傻到把一種計謀連用二次!”
牧野靜風雖知他的話中之意,但他終是父親,又豈能與他多作計較?當下便大踏步地向
一側走去,司如水隨之而至。
水紅袖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與衆人留在原處。
無意中,她感覺到敏兒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時,很是複雜。
※※※
在離人大約十幾丈的地方,牧野靜風與司如水同時停了下來。
他們曾經攜手對敵,如今,彼此間已有了一種尷尬——也許正是這一份尷尬,說明他們
並沒有完全排斥對方,沒有人會在自己的敵人面前感到尷尬的。
司如水先開口道:“你認爲戴幫主會是什麼人殺的?”
牧野靜風搖了搖頭,反問道:“你爲何在衆人面前說你知道兇手是誰?”還有半句話他
沒有說:這與你平日的性格可有一些不符!
司如水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意,道:“你是否以爲我是信口開河?‘牧野靜風沉默着——
有時,沉默也是一種回答。
司如水自顧繼續說下去:“確切地說,我只知道一半,而要想知道另一半,也許只有請
你幫忙方能知曉!”
牧野靜風的目光一跳,然後又慢慢地恢復了平靜。
司如水揹着手踱了幾步,慢慢地停了下來,緩緩地道:“對於黑衣人,你知道多少?”
牧野靜風神色倏變,失聲道:“他?難道此事與他有關?”
司如水點了點頭,道:“二個月前我在死谷西側山坡上曾見到死狀與戴幫主完全一樣的
屍體,這是全身經脈、五臟六腑全在一瞬間被震碎纔會出現的死狀,能做到這一點的人世所
罕有,尤其是在面對戴幫主這種一流高手的時候!”
牧野靜風靜靜地聽着。
司如水繼續道:“當時死谷西側山坡上的人是被一個武功奇高的黑衣人所殺,而當時你
便與這個黑衣人在一起,至今我仍不明白黑衣人究竟是什麼身份,當時爲何你會對他言聽計
從?難道他是一位不願透露真面目的前輩高人?”
牧野靜風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嘶聲道:“我之所以成了今日這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模樣,全拜他所賜!”
他的神情隱有難言的痛苦與憤怒,顯然黑衣人與他之間有着非同尋常的宿怨!
當下,牧野靜風把自己的遭遇細細說與司如水聽。
當他說完後擡頭時,驚訝地發現司如水的臉色顯得很是蒼白,像是被什麼東西嚇着了一
般!
好不容易司如水的神色才慢慢緩和過來,有些吃力地一笑,道:“若不是我對師父很了
解,而且如今他老人家可能……可能已不在人世,聽你這番描述,說不定我會把黑衣人與我
師父聯繫起來。”
他的臉上有了仰慕之色:“也許我心中有這樣一個念頭就是一種罪過了,普天之下誰不
知我師父可昭日月?我若能及其萬一,也不枉此生了。”
牧野靜風驚訝地道:“此事與懸壺老前輩有何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