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予見狀趕忙不顧一切地衝上前將他帶回,這麼一折騰,龐予已在不知不覺中吸入了大
量的毒氣,剛走到洞口,便雙雙倒下!
至於青城派的兩名弟子,遇難得更早一些,那時尚沒有木箱擲下,他們便亡於駭人的大
火之中,其他幾人不願見他們的屍首遭遇烈焰焚燒之罪,纔將他們抱回了洞穴中。
洞穴地勢頗低,而煙霧毒氣因爲熱力的作用,都是向上空飄去,如此一來,洞穴雖然不
太深,倒頗爲安全。
司如水一醒過來,趕緊將手中的草藥嚼碎,然後把草汁擠出滴入龐予的口中。
所有的目光都默默地關注着雙眼緊閉的龐予。
其中尤以牧野靜風最爲焦躁不安,唯有他對整個局面瞭解頗多。
在默默等待的時候,只聽得古亂喃喃地道:“下了,果然下了!”
衆人這才發現外面的熱浪已退了不少,從洞口望出去,可以看見雨點打在地面上後,將
地上灰燼打出一個個小坑,然後小坑越來越密集,直至連成一片。
這時,地面已成了一片泥濘了。
誰也沒有說話,但看得出每一個人的心中都有一種難以壓抑的欣喜。只有經歷過九死一
生的人,才能體味他們這時候的心情。
能夠穿過火海落在地上的雨,說明這是頗大的雨了——在天高氣爽的秋日,能有這樣的
大雨,幾乎就是一種奇蹟!
龐予的喉頭終於上下滑動了幾下,司如水大喜,伸手探入懷中,取出一隻小小的銀盒,
小心翼翼地打開,原來是一排銀針,司如水長吸了一口氣,便見他出手如電,幾乎是一眨眼
工夫,已有七枚銀針紮在了龐予的胸前!
司如水這才吐出了一口氣,牧野靜風見狀正待開口,司如水已一步跨出洞穴,道:“穆
少俠,快領我去看其他人!”
這正是牧野靜風想要說的話!
※※※
如果說世間有奇蹟存在,那麼這陣大雨便是一個最好的證明!
雨停!
火滅!
從火起到火滅,山谷中已多添了五個亡靈,其中三人是青城弟子及清風樓弟子,而另外
兩人則是漠西雙殘!
漠西雙殘之死是因爲牧野靜風與司如水自東向西趕去,途中既要尋找解藥,又要救業已
中毒暈死過去的水紅袖及蒙悅,等他們趕到西段巨石上時,漠西雙殘已雙雙中毒而亡!
他們全身上下都是滲出的血色,在高溫下業已凝結,斑斑點點,其狀極爲可怖!
而敏兒若非先有溼衣,後來經苦心大師相救,想必也難喲私伲?
雖然漠西雙殘處處與牧野靜風爲難,但牧野靜風目睹漠西雙殘的慘狀,仍是不忍多看。
眼見衆人都漸漸脫離危險,牧野靜風對父親牧野笛的安危就更爲擔心了。
就在他準備去尋找牧野笛的時候,牧野笛竟跌跌撞撞地出現了!
他的模樣比牧野靜風好不了多少,也是一身破洞,臉上划着橫七豎八的黑炭,膝蓋上還
有鮮血滲出。
遠遠地他便嘶啞着聲音喊道:“有解藥了,有解藥了……”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衆人一看,他的右手高擎着的正是司如水用的草藥!
牧野靜風久懸的一顆心終於“撲通”一聲落地了!
心想:“原來爹也是去找解藥了。”
牧野笛不顧地上泥濘不堪,徑直向這邊而來,興奮地道:“我找到解藥了……”
說到這兒,大概他突然發現司如水的手中尚有一把草藥,怔了怔,又驚又喜地道:“原
來如此——方纔我見到蒙大俠時,發現與他在一起的那位姑娘也已甦醒過來了!”
他將手中的草藥舉到眼前,看了看,自我解嘲地笑了笑,便要揚手丟掉。
司如水忙阻止道:“牧野兄且慢,留着這些藥尚有用處!”
他年過三旬,而牧野笛亦在四旬左右,司如水稱他爲兄,倒也合乎情理,當然這與牧野
笛極少行走江湖亦有關係。
牧野笛先是一愣,然後笑道:“司先生是爲了不拂我面子,才這麼說的吧?”
司如水知他是說笑的話,當下也不分辨。
牧野靜風略顯得有些倉促不安地迎上去,低聲喚了一聲:“爹——”
牧野笛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生氣地道:“若非因爲你這小子,各位前輩又怎麼會被困
在這兒?”
雖是責備的話,但在牧野靜風聽來,卻是心頭暗喜,牧野笛這麼說,幾乎是等於承認了
牧野靜風是他的兒子了。
被自己的父親責備,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甚至,有時候這也是一幸福!
牧野靜風只覺鼻子一酸,一種火辣辣的東西直涌上來,他不由暗忖道:“自己怎麼如此
脆弱?像個女孩一般!”
口中低聲道:“孩兒知錯了。”
牧野笛還待再說什麼,苦心大師已開口道:“方纔全仗令郎鼎力相助,否則這一場大火
不知會奪去幾人的性命!”
說到這兒,低誦一聲“阿彌陀佛”,眉目間自有一股肅穆之色。
聽得苦心大師一番話,牧野笛臉色稍見緩和。
牧野靜風暗暗鬆了—口氣。
衆人又在巨石上呆了半個時辰,這期間牧野笛一直不與牧野靜風說話,但牧野靜風心中
仍是高興得緊,心想只要時間久了,爹自會明白我的心。
但這麼幹坐着自然無趣得很,牧野靜風只是感到難得有機會與爹如此接近,但又不願過
去與牧野笛過於接近。
所以當他見到水紅袖、蒙悅,風塵雙子、龐予一起向這邊走來,竟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
覺。
這時,絕谷中生存下來的只剩十一個人了,除了牧野靜風、牧野笛及苦心大師之外,其
他人都不同程度地受了傷。
與沖天烈焰的這一番搏鬥,已把衆人折騰得精疲力盡,十一個人都坐在巨石上,沉默如
石,呆呆地看着幾處仍在冒煙的樹幹樹樁。
誰也不知道如果沒有這場大雨會有什麼樣的後果。
有不少人身上的肌膚已綻裂開來,大概是失水太多的緣故,肌膚上雖然裂開了口子,卻
沒有多少鮮血流出,看上去便如同一隻只張開着的嘴巴一般,觸目驚心!
血水、雨水、汗水、灰燼。泥沙混合在一起,沾在身上——每個人看上去都有些狼狽!
如果不是親見,誰會想到苦心大師、日劍蒙悅、風塵雙子這樣近乎神一般的絕世高手會如此
狼狽呢?
在大自然的面前,縱是有驚天地、泣鬼神的絕世武功之人,仍然顯得十分渺小!
最終還是古亂先開了口。
“我還道將咱們困在谷內的人會是什麼樣的厲害人物,現在看來,原來是隻蠢豬!”
真是一鳴驚人!
衆人心想大夥都被折騰得如此狼狽不堪,那人又怎麼會是愚豬?若他是蠢豬,那麼這些
人又該是什麼呢?
古亂自言自語:“我說他不應該把毒下在火中,而應該下在雨裡,若是把一盆盆的毒水
倒下來,那我們哪能分辨出什麼是雨水,什麼是毒水?或者他應該把毒藥都灑開,灑得到處
都有,哪怕就是長了三頭六臂,也休想把它們拭乾淨,或是……”
古治聽得心煩,以右手中指在他腳上輕輕一點,古亂“啊哎”一聲,再也說不下去了,
古治道:“依我看,他最好是扔幾張狗皮膏藥下來!”
古亂一聽,頓時忘了腳上的疼痛,奇道:“這卻爲何?”
古治一本正經地道:“把你的嘴封上,讓你說不了話活活急死!”
古亂“嗤”了一聲,不屑地道:“不說話又何妨?
不能吃東西才真是急死人!“
忽又“啊喲”一聲,用手扇了一下自己的臉,連聲道:“該打,該打!”
水紅袖忍不住好奇地道:“前輩爲什麼重打自己?”
古亂皺了皺倒吊的眉頭,道:“我不該說吃的,一說就把饞蟲勾起來了。小姑娘,你
聽!”
水紅袖先是不明其意,再看他用手指着自己乾瘦的胸前,才明白過來,一聽,還真能聽
到古亂肚子裡已是“嘰哩咕嚕”地響成了一片!
水紅袖不由樂了,笑道:“前輩,這事好辦!”
古亂驚訝地道:“好辦?現在我可是餓得能吃一頭羊了!福州的‘佛跳牆’吃過麼?一
道菜有幾斤重,大大小小的調料二十六種呢!無怪乎叫‘佛跳牆’,那香味啊!嘖嘖……連
佛聞了也要跳牆!”
忽然想起這兒苦心大師與悲天神尼都是佛門子弟,忙又掌了一下嘴巴,道:“罪過,罪
過!”
水紅袖道:“今天‘佛跳牆’、‘鬼跳牆’都沒有,卻有一種肉,保管前輩吃過以後忘
不了!”
古亂童心大起,疑惑地道:“這兒怎會有肉?女孩子家可不許騙人,騙人就要嫁豁嘴
郎!”
水紅袖俏臉微微一紅,目光不由自主地掃過牧野靜風,然後道:“騙誰也不能騙前輩你!
你若不信,我把這肉的名兒說出來,你定會忘不了,更不用說吃它了!”
古亂趕緊催促道:“快說,快說!‘水紅袖乾咳一聲,一字一字地道:”這肉嘛,就叫’
嘰哩咕嚕‘肉!“
古亂一呆,隨即哈哈大笑起來,一笑,被火烤得裂開的嘴脣一下子滲出血來,忙又把嘴
合上,笑聲就變得有些古怪了。
水紅袖卻正色道:“前輩莫笑,我所說的‘嘰哩咕魯’肉可是大有緣由的!“
古亂一邊捂着乾裂的嘴脣,一邊道:“小丫頭是笑我肚子餓得‘嘰哩咕嚕’叫麼?”
水紅袖道:“看樣子我不拿出來讓前輩過目,前輩是不會相信了!”
古亂道:“你若能拿出讓我真正心服的‘嘰哩咕嚕’肉,我便……”
水紅袖緊問一句:“前輩便當如何?”
古亂想了想,很大度地一揮手:“你說如何就如何!”
水紅袖道:“好,我只需前輩答應我一件事!”
古亂警惕地道:“老頭子我看你這小丫頭古怪精靈,可莫設了圈套讓我鑽!”
水紅袖並不答話,而且俯身過去,在他耳邊低聲細語說了些什麼。聽着聽着,古亂的嘴
忍不住又想張開大笑了,好不容易纔忍了下來!
待水紅袖說完,古亂有些爲難地道:“這個……只怕我這老傢伙是無能爲力了!”
水紅袖嘆道:“既然如此,那這筆交易就做不成了!”
古亂兩隻眼睛骨碌碌地轉了幾轉,猛地一拍掌,道:“好,便說定了!”
水紅袖於是起身道:“前輩稍候!”言罷躍下巨石,向遠處走去。
衆人雖覺這一老一少言行古怪,但在這種生死危難時刻,他們的“插科打諢”倒也掃去
了不少沉悶的氣氛。
水紅袖離開後,古亂仍在嘀嘀咕咕嘮嘮叨叨:“世上的肉我也吃過不少了,又哪會有什
麼‘嘰哩咕嚕’肉?這小丫頭難道當我是三歲小兒?沒吃過肉還見過肉跑呢!呀,不對,不
對,肉又怎麼會跑了?……”,牧野靜風心中有些擔憂,水紅袖昏迷後清醒時間還不長,不
過對水紅袖所說的怪肉倒也有些興趣。
過了一陣子,水紅袖回來了,兩隻手各提着一物走了過來,等走近了,才知她左手提了
一隻山雞,右手提的卻是一隻狐狸,山雞與狐狸都已命喪於大火之中。
牧野靜風心想:“原來她是要去爲大夥兒找些吃食來!”
古亂見狀,大聲地道:“小姑娘,怎麼不見你說的‘嘰哩咕嚕’肉?”
水紅袖舉起了山雞,道:“這是什麼?”
“山雞!”
“這又是什麼?”水紅袖舉起另外一隻手。
“狐狸!”
“雞、狸不就有了嗎?”
古亂一怔,失聲笑道:“分明是詭辯……好,就權當你有了‘嘰哩’,那麼‘咕嚕’又
在什麼地方?”
他心想:“我這麼一大把年紀了,還沒有聽說過有叫‘咕’的鳥獸,我待要看你如何自
圓其說!”
水紅袖胸有成竹地道:“莫急,時辰一到,我自會讓前輩你看到‘咕嚕’!”
邊說着,她已用借過來的刀將雞與狸的膛腹都剖開,然後仔細地處理乾淨,最後拔去了
它們表層的皮毛,又找到兩根棍子,將它們串起。
古亂一直在看着她的舉動,看到這,忍不住道:“不過是烤肉罷了!”
水紅袖道:“我這可不是一般的烤肉,我要用天上借來的火烤它,要不然怎麼能成爲獨
具風味的‘嘰哩咕嚕’肉?”
古亂如何肯信?
水紅袖也不與他爭辯,只顧自己忙碌着,忽又停下手來,道:“前輩,若是有人不讓我
做這‘嘰哩咕嚕’肉,那該如何說?”
古治道:“誰會不讓你燒?”
水紅袖道:“萬一有人偏偏要與我作對呢?”
古亂也是一個執拗的人,他一口咬定:“絕對不會有人如此做!誰若這麼做便是與我勢
不兩立!”
水紅袖道:“空口無憑,好在這兒有衆多前輩作證。古前輩,我要做的肉可是皇室名菜,
連皇上老兒也不容易吃到的,所以做的時候便不能受到外界干擾,若是有人壞了做此肉的環
境,那麼便再也無法重複第二次了!”
古治這時也忍不住插口道:“聖上乃九五之尊,又有什麼肉是他不容易吃到的?”
水紅袖伶牙俐齒地道:“皇上爲什麼叫九五之尊,而不稱十五之尊?那樣豈不是比‘九
五之尊’更威風?
這說明還是有人比皇上更威風的!“
古治平時雖然愛咬文嚼字,但骨子裡卻是一個武林中人,所以一下子就被水紅袖問住了。
水紅袖這時已把山雞與狐狸都整治好了,她對古亂道:“若是有人往肉上吐一口唾沫,
使我做不出‘嘰哩咕嚕’肉,那麼該不該算我輸?”
古亂不假思索地道:“當然不算,不過又豈會有這種事情發生?”
水紅袖道:“若是有人非要用水把我的肉澆溼,用石頭把我的肉砸碎,又該不該算我
輸?”
古亂被她無休無止的問題弄得大痛其頭,於是一個勁地點頭,一迭聲地道:“有我這老
傢伙替你坐鎮,沒人去動你的肉,只要出了一絲偏差,就不算你輸!”
水紅袖狡黠一笑,跑到一個較爲開闊的地方,找來一些樹枝,然後把山雞、狸肉架起,
一副要烤大肉的樣子。
可樹枝都已被雨水打溼了,又如何引得着火?
衆人也都暗暗感到驚奇。
古亂總是唯恐天下不亂,這時只怕就是他真的輸了,他也是大覺有趣的。
水紅袖把樹枝架好後,衝大夥兒笑了笑,然後四處尋找,衆人發現她找的竟是一些尚在
冒煙的樹枝,收集到一定數量,她就把冒着煙的樹枝也放在那堆篝火上。
水紅袖這才滿意地拍拍手,回到衆人身邊。
古亂看着那一堆正在冒煙的樹枝,失聲笑道:“找還道是烤肉,原來小丫頭是要做正宗
燻肉!”
水紅袖也不以爲忤,低聲道:“奇怪,我向天上借的火怎麼現在還沒有送來?”
古亂見她說得煞有其事,不由大覺有趣,只恨腳上有傷,又當着衆多小輩的面,不能在
地上打個滾。
就在這時,忽聞尖銳的破空聲響起,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擡起了頭。
但見有不下百枝火箭破空而下,其目標都直指那堆冒煙的樹枝。
轉眼間,樹枝上被插滿了火箭,火箭上塗有桐油,自然不滅,上百枝箭桿及上面的桐油
一起燃燒,把山雞、狐狸烤得吱吱冒油,待到箭桿燒完,樹枝表面的水分也已被烤乾了,火
一下子躥了上來!
水紅袖得意地聳着小巧的鼻子直笑。
衆人這才明白她所說的向天上借火之意思,雖說略有些牽強,可這火還真是從天而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