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靜風心中感慨道:“我一向深知敏兒足智多謀,沒想到水姑娘也是聰穎過人。她自
是算準山崖上的人一見谷中有一股濃煙升起,必起疑心!”
古亂喜不自勝地道:“看來老傢伙還真的要輸了!”
要輸了還如此開心,無疑是因爲他已受夠了山崖頂上之人的折騰,早已對他們惱恨不已,
現在水紅袖能讓他們聽其擺佈,雖說是小事,卻也大大出了一口惡氣,如何不喜?
不料這時水紅袖卻皺眉道:“肉原本能烤成‘嘰哩咕嚕’肉,但現在卻是不行了!”
“爲什麼?”
古亂的神情顯得很是急切,似乎這時他已相信世間真的有“嘰哩咕嚕”肉這回事。
水紅袖嘆了一口氣,道:“因爲有人要往火堆裡扔石塊了!”
“誰?”古亂很是不滿。
“砰”地一聲,把他嚇了一跳,定神一看,火堆邊上赫然多了一個豬仔般大小的石頭,
而且已有大半個陷進了堅硬的土中!
緊接着亂石如雨般落下,其攻擊目標皆是那一堆篝火!
衆人被這突如其來的攻擊弄得有些回不過神來,怔怔地看着火堆變成了石堆。亂石轉眼
間堆成了一個小小山丘狀,裡邊仍有煙霧往外躥,想必是因爲石塊較大,相互之間留有大的
空隙,所以火一時末滅。
水紅袖望着古亂,無奈地道:“前輩德高而望重,沒想到還是有人與你過意不去,這一
次‘嘰哩咕嚕’肉是做不成了。若一定要做,大概還能做成‘咯繃咯繃’肉!”
本是頗爲遺憾的古亂一聽這話,頓時又有了精神,瞪大了不太大的眼睛,驚詫地道:
“你還有一手?”
水紅袖忍不住“卟哧”一聲笑了出來,邊笑邊道:“現在山雞、狸肉上全是濺上去的碎
石屑,吃起來豈不‘咯繃咯繃’直響?”
古亂“哦”了一聲,猶如恍然大悟般。
水紅袖卻已止住了笑容,神色凝重地道:“看樣子崖頂上的人勢力頗強,居然敢一直守
候在上邊不退,卻不擔心引來武林正道的大舉進攻!”
衆人這才明白她方纔的舉措並不僅僅是爲了與古亂逗趣。
她的一番話,又把衆人拉回了殘酷的現實當中。
這其間,又以司如水與牧野靜風的心情最爲沉重,因爲他們知道危險不僅僅來自崖頂,
還來自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黑農人!
在場的人中,誰會是黑衣人?
此時司如水最希望的是黑衣人並不存在,或是先前已命亡絕谷中的某一個人就是黑衣人。
但這兩種可能性都微乎其微!
古治大發牢騷:“肉吃不成了,水也沒有一滴!上面的野小子若是有種,就讓我吃一大
碗肉,喝三大碗水,再讓我與他殺個天昏地暗,那才叫痛快!”
敏兒沉吟道:“水源本是有一個,可惜全讓灰燼給覆蓋了!”
龐予忽然插話道:“水在何處?”
敏兒用手指了指,未甚在意。
卻見龐予忽地站起,躍下山石,就向敏兒所指的方向奔去。
古亂大叫道:“可莫把水全喝盡了。”
龐予頭也不回地道:“能有一點可以喝的水就是天大的幸運了!”
衆人被火烤得口乾舌燥,現在提起水源,越發覺得難以忍受,於是都關切地望着龐予身
影消失的方向。
而龐予卻遲遲未見回來。
※※※
古治咕嚕了一句:“這小子莫非真要把水喝盡了纔回來?”
他倚老賣老,將十大門派的掌門人也稱爲“小子”。
牧野靜風卻已感覺到有些不妥了:龐予離開的時間未免太長了一些!
又過了一陣子,所有的人都開始意識到一種不祥,氣氛顯得格外凝重壓抑!
終於,司如水先打破了沉默:“我去看看龐樓主!”牧野靜風當即也隨之站起,道:
“司先生,我與你同去!”司如水點了點頭。
走出一段路,聽得身後傳來牧野笛的聲音:“你們要小心從事!”
牧野靜風頓時心中一熱,他覺得牧野笛雖然說得含糊其辭,但話中很明顯包含着對他的
關切。
牧野靜風知道谷中惟一的一口水源在何處,所以他走在前面,司如水緊緊相隨。
只是經歷一場大火之後,谷中的景緻都變了不少,地上則鋪滿了橫七豎八的燃燒過後的
斷枝,兩人心情都有些沉重,誰也沒有說話,忽地,走在前面的牧野靜風突然止住了腳步,
便聽得他沉聲道:“死了!”
司如水只覺自己的心在一個勁地往下沉,像是落入了一個無邊無際的黑洞中!
雖然牧野靜風沒有說明是誰,但他無疑是在說龐予!
清風樓乃十大名門正派之一,龐予身爲清風樓樓主,在武林中亦是名聲顯赫,誰曾料到
最終會是如此遭遇?
這時,司如水也已看見在正前方四五丈遠的地方,有一個人俯身倒地,從衣着上看,正
是清風樓樓主龐予!
心中的不祥預兆終於被證實了!
難道他又是死於黑衣人之手?龐予已是武林頂尖高手,難道黑衣人的武功真的已高到神
鬼皆驚的地步?能夠以快得不可思議的速度殺死一個頂尖高手,而不給對方任何反抗的機會?
龐子所在之處離衆人不過一里左右,一旦有打鬥呼喝聲響起,以苦心大師這樣的絕世高
手,豈能不被驚動?
一切皆是謎!
兩人疾步上前,發現龐予的臉竟是俯在一個小小的水坑中!水坑裡的水已是渾濁不堪!
而他的身上沒有一處傷口!
司如水小心翼翼地將他扳轉過來,然後放在平地上。
龐予的臉色鐵青,五官都已扭曲,顯然在臨死的時候他經歷了極大的痛苦!往日之瀟灑
倜儻已蕩然無存!
牧野靜風的拳頭越捏越緊,幾乎迸出血來!人都不是他殺的,但他覺得追根溯源,死者
皆是因爲他的緣故,纔會被困在絕谷之中!
而他的變化,則是黑衣人一手操縱的結果!牧野靜風覺得自己成了黑衣人手中一柄命運
可悲的身不由己之利刃!
龐予的雙眼睜得極圓極大,像是有無限恨意隱於其間!
牧野靜風伸手想要爲他合上雙眼,但司如水飛快地擋開了他的手,沉聲道:“他是中毒
而死的,只怕屍體上也有毒!”
牧野靜風心中“咯噔”了一下,想到方纔司如水已翻動了屍體的時候,不由暗自爲他擔
心,但見司如水神色卻是很平靜,像是根本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也不知是不是他是成竹在胸,
還是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司如水取出一枚銀針,插入水坑中,少頃再看銀針,並未變色——也就是說水中並沒有
毒!
難道龐予是中了淬有毒性的暗器?
司如水又仔細地察看了一遍,仍是未能找到龐予身上所中的毒來自何處!
兩從心中都不由暗生凜然之意,如果龐予是黑衣人所殺,那麼黑衣人幾乎是來無影去無
蹤,形如鬼魅了!
如果不是黑衣人所殺,那麼又會是什麼人呢?若說絕谷中另外還有人,而且這人又同時
有取龐予、戴可性命的理由,這未免太不可思議、太牽強了!
四周靜悄悄的,除了凌亂的殘枝斷木之外,再無他物。
牧野靜風走至水坑邊上,發現水坑裡正如敏兒所說的那樣,已落入了不少灰燼雜塵,再
仔細一看,便可以發現這些雜質可以分作兩類,一類業已沉到水底,另一類則浮在水面上,
而懸浮在水中的只有極少的一部分!
換而言之,如果除去水坑表面浮着的灰燼木屑,對於乾渴至極的人來說,還是有很大吸
引力的。
而龐予頭部倒在水中,這說明龐予並沒有一見水質很混時就離開,而是仍在水邊逗留了
一段時間。
那麼,他會不會設法除去表面浮塵然後喝水坑中的水呢?
有這種可能。
當他喝水的時候,毒性突然侵入他的體內,因爲發作得很快,所以他不及站起,就已毒
發身亡!
在一瞬間,本是蹲俯着的龐予立即向前栽去,所以,他的臉部會埋在水中……
當牧野靜風想到這一點時,他的目光停留在水坑邊上的一個小小缺口處!
因爲地面幾乎全被大火燒過後留下的灰白色之灰燼所覆蓋,而唯獨這兒有一片土是沒有
灰燼的,所以顯得格外惹眼!
這塊地面並不是在龐予身體覆蓋之下,那麼它會是如何形成的呢?
思忖間,牧野靜風的目光落在了龐予的右手上。
龐予的手中赫然有一株被燒去大半的草!
牧野靜風幾乎可以立即斷定這株草是龐予向前倒去的一瞬間下意識地一折而連根拔起的
——這就進一步證明了自己方纔的猜測:龐予極可能喝了水坑中的水!否則若是在站立着的
時候中毒,倒下時絕不可能抓住一棵不到半尺高的草莖!
當然,喝過水坑中的水並不能說明毒性是來自水中。
牧野靜風若有所思地踱着步子,忽然停了下來,問道:“司先生,莫非是木箱子裡的毒
物埋入地下後,被雨水一泡,滲入土中,然後慢慢地匯至這兒,當龐樓主飲用坑中之水後,
便不幸遇難了?”
司如水搖頭道:“不可能。其一,今天的雨並沒有如此大;其二,那些毒藥的毒性並不
十分可怕,如果是滲透過土層之後再流入水坑中,那麼其毒性則更小了,以龐樓主的武功修
爲,就算一時無法將毒逼出,也不至於立斃當場。龐樓主所中的毒一定是一種見血封喉的奇
毒!”
牧野靜風只好順着水勢逆流而走,希望能有什麼發現,但只走了三四丈,水源就到了它
的盡頭,牧野靜風一無所獲。
可他仍不甘心,又順流而下。
才走幾步,他的目光倏地一亮!
涓涓細流的轉彎處有一件白色之物漂浮着,在滿眼的灰白色中,格外搶眼!
正待上前,司如水已遠遠地喊道:“切勿碰它!”
原來他也發現了這白色的漂浮之物!
兩人一起走近一看,居然是一塊白布!在這種絕無人跡的地方,怎麼會有一塊白布漂浮
在水中?這其中必有瞑蹺!
兩個人的神經同時繃緊了。
司如水用一根樹枝小心翼翼地將白布挑上來,放在一塊平整的岩石上,然後攤開,發覺
白布只有兩端鎖了邊,另外那一端則是嶄新的切口,而且切得很平整,無疑是用利器劃開的,
白布呈三角形!
牧野靜風低聲道:“大概是從農衫上割下來的!”
司如水像是沒有聽到對方的說話,他的雙脣抿得很緊,連臉上的肌肉也顯得有些緊張,
他自顧取出一枚銀針,然後將銀針橫置於白布上!
銀針一下子變成了烏黑色!
兩人幾乎同時脫口而出:“有毒!”
龐予所中的毒極可能便是來自於這塊白布!
司如水像是着了迷一般看着地上的這塊白布。良久,方緩緩站起,輕吁了一口氣,道:
“我明白了!”
牧野靜風自是洗耳巷聽!
“龐樓主找到水坑後,發現水面上浮着一層灰燼無法飲用,正一籌莫展之際,他無意中
發現水坑邊上有一塊白布,頓時心生一計,用這塊白布將水面上漂浮着的灰燼撈起,然後俯
下身子,喝水坑中的水!”
牧野靜風心中也已是一片清明,他接口道:“其實這塊白布是他人有意留下的,在白布
上浸有劇毒,當龐樓i把白布浸到水中時,劇毒便化在水中了,如此一來,龐樓上喝了水坑
中的水,立遭毒手!”
司如水恨恨地道:“當我們趕到此處時,有毒的水已經流走了,如果不是發現這塊白布,
也許永遠也不會有人知道龐予所中的毒來自何方!”
說到這兒,兩人心中都泛起了一陣寒意,深深震懾於殺人者之險惡用心!殺人者幾乎把
一切都算準了:算準了會有人來此找水,算準了找水的人會用他有意留下的白布打撈漂浮之
物……
不動聲色,殺人於無形——無疑,這必是一個可怕的對手!
誰會想到名滿天下的清風樓樓主會是這樣死的呢?
這樣的陰謀與殺戳何時纔到盡頭?
戴可與龐予已經雙雙成了這個陰謀與殺戳中的擋箭牌,那下一個又將是誰?
這是一個讓人不願思考又不得不思考的問題。
司如水以一種像是怕驚醒了什麼般悄聲道:“也許,這會成爲我們尋找兇手——或者說
尋找黑衣人的一個契機!”
“司先生指的是這塊白布?”牧野靜風看着他道。
“不錯,沒有人會有意攜帶一塊白布來到絕谷中,即使他本就有殺人的意圖。所以,這
塊白布應該是從兇手的衣衫上割下來的!”司如水沉聲道。
“既然是割下來的,那麼兇手就還有一個特徵,那就是他的身上還帶着刀和劍,而不是
其他兵器,對不對?”
司如水點了點頭。
兩人的眼中都有了亮亮的光芒,那是一種蓄勢待發時常有的光芒,他們都希望藉此能夠
解開心中的謎團!
※※※
牧野靜風與司如水的身影出現在衆人的視線裡,水紅袖忍不住興奮地歡呼一聲,不顧他
人驚詫的目光,像一隻乳燕般向牧野靜風這邊疾奔過來。
雖然牧野靜風離開不過一刻鐘,但在水紅袖的感覺中,卻已是長得無法忍受!
當水紅袖如小鳥找到歸宿般挽起牧野靜風的手臂時,敏兒咬着香脣悄悄別過臉去。
這一幕恰好被蒙悅看在眼裡,他的心中隱隱一疼,因爲女兒的舉動讓他不禁想起了他的
妻子司狐。
女兒會不會再一次涉入她母親所走的路?蒙悅暗下決心,一定要讓女兒得到她希望得到
的幸福,而不是像她母親那樣走一條錯誤的路!
他自忖道:“一廂情願地爲女兒打算,這算不算一種自私?如果是,大概也是一種可以
原諒的自私吧。我看那小子對女兒也頗爲不錯的,這位水姑娘倒也是個聰明伶俐的人兒,讓
他在女兒與她之間取捨,也的確是難爲他了!”
又想到自己何嘗不也算是出色的人?可最終與妻子仍然只能同庫異夢,這樣的事,恐怕
不是用是否優秀所能夠權衡的了。
當蒙悅左思右想之際,牧野靜風三人已上了巨石。
牧野靜風對水紅袖大膽而親熱的舉止還有些不習慣,尤其是在牧野笛的面前。好在這時
候牧野笛已開口問道:“司先生,怎麼就你們兩個人回來?”
司如水沉痛地道:“龐樓主他……遇難了,是身中奇毒而亡!”
空氣一下子凝固了,牧野靜風甚至能清晰地感到水紅袖挽着自己臂膀的那隻手一點一點 ωωω ▲тт kǎn ▲c○
地變僵,一點一點地變冷……
這一次,連泰山崩於面前亦可靜如深淵的苦心大師也不由悚然動容!這些年來,他已極
少涉足江湖,江湖中的恩恩怨怨在他心中,多是些過眼雲煙,不必爲之喜,不必爲之悲,不
必爲之怒。
孰料,這一次踏足江湖,竟會遇上這等匪夷所思之事。
古治古怪地笑了幾聲,冷聲道:“看樣子有人是看上我這一把老骨頭了!”
他一向嬉笑怒罵,似乎無心無肺,沒想到在他動真怒時,竟也有一種凜然霸氣,讓人不
敢與其正視!
水紅袖偷偷地伸了伸舌頭,做了個鬼臉,對於迫在眉睫的災難,她並不太在意,她更在
意的是牧野靜風。
最能迷住女人的眼睛與心靈的,恐怕就只有愛情了。
牧野笛乍聞此訊,神色一變,眼中有一團憤怒的火焰在燃燒!他沉聲道:“司先生乃懸
壺老人的高徒,可知龐樓主中的是什麼毒?又會是什麼人下的毒?”
司如水道:“要查出龐樓主所中之毒並不困難,難的是查出下毒的人。此絕谷不過數裡
長,十幾丈寬,難道兇手能夠在這麼多眼光前來去自如,而不爲我們察覺不成?這其中必有
古怪!”
敏兒本來一直獨自一人悶聲不響地坐着,聽到這兒,冷不丁插了一句:“兇手一定就是
我們這些人當中的一個!”
《正邪天下》卷十一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