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兒,其他人倒還沒有什麼感覺,青城山弟子卻已暗自思忖:千杏村據說有九千九
百九顆杏樹,而住戶卻只有十幾家,你們又能隱在何處?他見青城派的人對這一帶地理人物
熟悉,故有此疑問。
只聽得聞侏人繼續道:“說來慚愧,最後我們尋了一個乾涸了的糞池,大夥一齊藏入池
裡,上邊蓋了一張葦蓆,再讓老鄉在葦蓆上潑上……咳……潑上幾勺子污穢物,我們便在下
面頂着,藉着這個法子,在裡面藏了一天一夜,纔有老鄉來告訴我們對方的人已撤退了。”
他口中說“慚愧”,臉上卻並薅嗌儼牙⒅???砸蛩?潛臼俏?├中??納筆鄭?筆?
的宗旨便是隻求目的,不計手段,所以只要能逃生,什麼方法都是可行的,這在十大門派的
人聽來,自然是大丟顏面的事。
敏兒這時已明白了個大概,心知他們用了一天一夜,卻到了方纔纔來山上,自然是因爲
試探着上山時受到了黑衣人的阻攔了,雖然這未免有不夠英勇之嫌,但敏兒很瞭解聞侏人這
一羣人,知道他們未作鳥獸散,已是相當不容易了,他們爲了她,的確吃了不少的苦頭,同
時她也已猜到他們之所以被包圍,定是由牛戒引來的,牛戒能夠死裡逃生,是對方故意放他
一馬,否則一個傷得如此重的人,又豈能夠活着離開青城山,回到千杏村?
對方放牛戒一條生路,目的就是爲了找到牛戒的同伴,但敏兒見牛戒己傷成這模樣,又
怎會再指明這一點,讓牛戒內疚?
當下,她便道:“是我錯怪了你們,聞侏人,你可知道當時攻擊你的人是什麼人?”
聞侏人臉色微微一紅,道:“這卻不知,對方勢力太強,我們被死死地壓在林子裡!”
敏兒立即明白他們一定是心慌意亂,以致於連對方是什麼來頭也未分辨清楚了,否則以
殺手的敏銳,又怎會連自已對手是誰也分不清?
她也無意再指責聞侏人什麼,只是揮了揮手,對聞侏人道:“你要好生照料牛兄弟!”
聞侏人恭聲應“是”,然後道:“姑娘是否與我們同行?”
敏兒搖了搖頭,見聞侏人有些失望之色,便道:“日後我會去找你們的。”
間侏人道:“我們雖不是大英雄大豪傑,但爲死難兄弟報仇這一點,我們還是能做到
的。”他的話很平常,簡明卻自有一股慨然之氣,讓本還對他們頗有些不屑的十大門派中人
不由有些刮目相看。
敏兒點了點頭,聞侏人這才帶着二十多人告辭而去。
卻聽得牧野靜風喃喃地道:“奇怪……”
司如水見他神色有異,便道:“何事奇怪?”
牧野靜風道:“在下曾被困於黑衣人一個神秘的地下山莊中,而且期間數次欲逃離山莊,
故與他們有過不少衝突,我記得地下山莊的人至多不過一百多人,爲何這一次圍住青城山的
約有二百多,而圍攻千杏村的又有二百人呢?”
古亂坐在一副用革藤樹枝製成的擔架上,插了一句道:“誰說這些人非得是同一批人
馬?”
他只是信口插一句,並未深思熟慮,卻一下子提醒了走入了“死衚衕”中的人,牧野靜
風輕輕地“啊”了一聲,道:“不錯,我倒糊塗了,他們爲何一定也是地下山莊的人呢?真
有可能是另一撥力量!”
問題在於圍攻千杏樹的人與殺了等在山崖上接應敏兒弟兄的人,應該是同一股勢力,這
兩件事之間之間恰好以“牛戒”可以將他們串起來。
那麼,這些人的目的何在?
這時,青城派的一名堂主馬永安道:“是了,我等本就在奇怪以黑衣人的力量,爲何竟
能加害於武帝前輩!”
但立即有另外一人道:“誰說武帝前輩他老人家被害了?只是遲遲不見他的出現而已。”
馬永安給問得一愣,遲疑了一下方道:“武帝前輩這數十年來,極少離開青城山,又怎
會湊巧在這時候離開,即便離開了,知道青城山有變,他老人家又怎會不返回?所以在下便
猜測多半武帝前輩他……己有了不測!”
其實這樣猜測的人爲數不少,只是沒有人說出而已,如今馬永安先說了出來,立即引來
一陣議論紛紛。
牧野靜風一聽,吃驚不小,心忖:原來武帝他已不知所終了,這倒真是有些蹊蹺!
想到自己曾傷及武帝,不禁又是一陣自責。
這時又有人道:“武帝前輩武功蓋世,又怎會出什麼差錯?”
話雖不錯,但經歷這一場變故之後,衆人皆想連苦心大師、古治、古亂、蒙悅、月刀這
些絕世高手同盟都可能同時身處危在旦夕之間,又何況武帝一人。
牧野靜風因爲內傷太重,所以一直是默默地沉思着,暗自調息,不經意間一擡頭,發現
天色已漸漸變暗,不由心中一沉。
衆人都爲武帝之事在猜議着,誰也沒有留意到牧野靜風的神情,唯有水紅袖暗自留意到
了。
這時,忽聽得有一個華山派的弟子道:“我看不如干脆直搗什麼黑衣人老窩,一來讓他
再無藏身之地;二來可以出出惡氣;三來麼,還可能由此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十大門派這一次傷亡了不少人,對“黑衣人”自是恨之入骨,聽華山派弟子這麼一說,
都齊聲應和,衆人的目光又都一齊集中在牧野靜風身上,因爲只有牧野靜風知道所謂的地下
山莊在什麼地方,如果他沒有欺騙世人的話。
卻見牧野靜風神色古怪,呆呆地望着天邊那一抹即將消失的晚霞。
敏兒、司如水頓時明白過來,心情也都齊齊一沉。
黑夜,對於常人來說,不過是區別於白天的一段時間而已,但對於牧野靜風而言,卻是
一段靈魂的煎熬!
牧野靜風受內傷後,臉色本就不好,此時更是蒼白得可怕!
青城派掌門人遭了毒手,所以青城派的人對“黑衣人”仇恨最深,一聽華山派弟子所言,
正極合他們心意,當下馬永安上前幾步,對牧野靜風道:“還要勞煩兄弟爲我等指引路徑!”
牧野靜風像是大夢初醒一般“啊”了一聲,回過頭來,看了看馬永安一眼,有些虛弱地
道:“馬大哥,要我指引什麼?”
馬永安心中微有慍意,卻也不便發作,於是道:“指引衆兄弟去你所說的地下山莊之
路。”
在他看來,牧野靜風沒有理由拒絕。
而牧野靜風也的確沒有拒絕,他只略略愣了一下,便點頭道:“自當效勞!”
敏兒忙道:“穆大哥,你……”
牧野靜風強自一笑,接下道:“只要你在我身邊,我就放心了,一旦有什麼事發生,我
相信你知道該如何處置的。”
敏兒見他心意已決,只好應允。
在敏兒與水紅袖的扶持下,牧野靜風才下得山來,馬永安見牧野靜風已傷成這模樣,倒
有些愧疚了,於是找人去替牧野靜風找來一輛馬車,牧野靜風倒也沒推辭,坐上了馬車,只
是要讓敏兒也一同上車。
他相信敏兒在他發生變化的時候,能夠知道如何應付。
少林寺終是佛門淨地,爲了武林正義,他們可以破例出來,但這樣直搗老穴的事他們卻
是不會去的,當下苦心大師、癡愚禪師及門下弟子與衆人辭別,向嵩山少林而去。
悲天神尼也告辭而去,而古亂因爲雙腳傷勢大重,不便同行,古治便與他在附近找了一
家客棧住了,臨分手時司如水又對古亂的腳傷細細察看了一番,還開了一張方子,讓古治去
藥店裡照方抓藥。
衆人心道:司先生不愧是懸壺老人的高徒,非但學得了懸壺老人的醫術,還學得了懸壺
老人的醫德,想到懸壺老人在死谷一戰前爲了武林正義而不吝惜自己性命,卻有些感慨。
衆人與古亂、古治分手中,水紅袖拉着古亂的衣角,有些羞澀地道:“前輩,可莫忘了
我與你的約定。”
古亂哈哈一笑,摸了摸稀稀朗朗的山羊鬍,道:“忘不了,忘不了,什麼時候我吃到了
嘰哩咕嚕肉便立即給你辦。”
衆人見他們一老一少神神鬼鬼的,都大爲好奇,卻又無從考問究竟是什麼事。
與牧野靜風一同去地下山莊的有司如水、水紅袖、敏兒、及清風樓七名弟子,青城派四
十幾名弟子,以及其他門派中的十幾名弟子,爲了不太招人注目,衆人便分作幾拔,牧野靜
風與敏兒、水紅袖、司如水走在最前面,跟隨他們同行的尚有青城派的幾名弟子,其作用便
是在沿途留下一些幫中所用的暗記,指明他們所走的路線,這樣一來,後面其他青城派弟子
就可以依照這樣暗記,遠遠地跟在牧野靜風諸人後面,而在第二撥人當中,雖以青城派弟子
爲主,但其中也雜了三個清風樓的人,而清風樓的人又如法炮製,把訊息及時傳到第三撥人
馬中。
三撥人馬之間相距約三四里路,因爲牧野靜風說地下山莊在湘鄂交界一帶,與青城山相
去頗有一些距離,所以七十多人都買來馬匹代步,銀兩自是清風樓的人出的,清風樓雖名日
“清風”,卻是十大門派中最有財富的,據說遍佈各地的錢莊便有十餘家之多。
“清風樓”這一次來青城山的人總計不過十幾個,如今這十幾個只剩九人,七人跟隨牧
野靜風前往“地下山莊”,另外兩人則飛速趕往“青風樓”報喪,自龐予前往青城山後,
“清風樓”的局面便由少樓主龐紀主持,江湖中人皆知龐紀少年老成,穩妥持重,“清風樓”
在龐紀的支撐下,想必日後的局面也不會太難看。
可青城派卻是不同,藏習在世之時,青城派的局面已是風雨飄搖,岌岌可危,幫內又是
紛爭不息,如今藏習一去,誰也不知道青城派會何去何從,這四十幾名弟子之所以涌躍前往
地下山莊,有不少是爲了迴避幫內的紛爭!
牧野靜風與衆人辭別風塵雙子上了馬車後,立即神色緊張地與他同坐於一輛馬車上的敏
兒道:“敏兒,我該如何是好?不如……不如你便廢了我的武功吧!免得我再作惡事!”
敏兒靜靜地看着他,像是要看穿他的五臟六腑,等牧野靜風感到有些不自在時,她才幽
幽地道:“我如何不知你此時心情?不知你有沒有留意到此時天色己一片黑暗了,你卻仍能
如此對我說話,這豈不是說明你已恢復了不少?”
牧野靜風遲疑道:“是……麼?”他本想探出頭去看看車廂外的夜色,但終於還是打消
了這個念頭。
他對黑暗已形成了難以泯滅的懼意。
其實,此時天色並未完全黑下,敏兒之所以這麼說,是想讓牧野靜風更加自然些,讓他
誤以爲自己在黑夜來臨的時間,已不再如以前般立即改變。
牧野靜風沒有想到這一點,他顯得有些興奮地道:“也許,又是百字劍訣起了作用。”
敏兒見他此言頗爲突兀,不由奇怪地道:“何爲百字劍訣?”
牧野靜風將自己如何得到大俠穀風的有情劍,如何遭遇大蟒蛇,如何死裡逃生,如何無
意發現劍身上的百字劍訣細細說與敏兒聽。
說了一半,他忽然停了下來,目光盯在自己的手上,神情頗有些詭異。
敏兒心中“咯噔”一下,暗忖:也許牧野靜風的心靈已開始有所變化了,她強自說服自
己平靜下來,以柔和如水的目光看着牧野靜風,道:“爲何不接着說?”
“我……”牧野靜風的眼中有一絲光芒在閃動,彷彿是一團隱藏在他心靈深處的妖火,
他顯得有些乾澀般舔了舔嘴脣,在敏兒澄明清朗的目光漸漸地恢復了平常,又繼續往下講述。
敏兒暗暗鬆了一口氣,她知道牧野靜風的傷勢極重,換了一般人,只怕早已倒下了,所
以她一直不願以封住穴道來防備牧野靜風可能發生的變化,人體穴道一旦被封,氣血淤塞,
對於體內有傷的人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
聽罷牧野靜風的講述,敏兒“啊呀”地一聲,急切道:“既然,這百字劍決有這般奇效,
何不再加以利用?說不定能破解你身上所中之邪門手法呢!”
牧野靜風喃喃地重複了一句;“邪門手法?”表情顯得有些呆滯了!
敏兒心中一痛,心知此時牧野靜風的良知已在作苦苦掙扎,而處於即將被邪惡之心泯滅,
卻尚未混滅的時刻。
她趕緊偏過身子,要去拔牧野靜風腰上的“有情劍”
不料牧野靜風突然一把扣住了她的手,目光有些陰冷地嘶聲道:“你想做什麼?”
敏兒那雙如春水般的眸子緊緊地望着牧野靜風,柔聲道:“我是敏兒呀!”
牧野靜風道:“敏兒……”頓了頓,又道:“敏兒又如何?”
敏兒心焦如焚,卻不甘就此放棄,她的聲音益發溫柔道:“相信我,我不會害你的,把
劍給我。”
她知道一旦牧野靜風的心完全被邪惡佔據,那麼她這些話都毫無用處的,那時的牧野靜
風的一切思想言行都是敏銳的,只不過變得邪惡了,甚至那時自己是否會被他欺騙尚未可知!
唯有在這正邪交替之機,纔有可能憑藉牧野靜風對敏兒的長期積累的信賴,延緩靈魂的
蛻變,畢竟身具邪惡之心的牧野靜風仍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不會平白無故地殺了與他最親
近的敏兒。
正所謂毒蛇也有溫柔的時候。
但這僅是“有可能”而已。
敏兒的目光再一次地“逼回”了牧野靜風的邪惡之心,他鬆開了他的手。
敏兒趕緊抽出他腰間的“有情劍”一看,上面果然刻了小如蟲蟻的字,“野有蔓草,清
揚婉兮,城之北矣,雲誰思之?習習穀風,流水潺潺……”
一邊看,一邊忍不住誦唸出聲,深深地爲這百字劍訣所描繪的清朗明麗之景所打動。
牧野靜風靜靜地聽着,眼中那團邪異的光芒漸漸消退而去。
敏兒一遍念畢,驚訝地發現了牧野靜風的變化,不由又驚又喜。
同時也頗爲迷惑,不明白僅僅不過百字的劍訣,會有如此神奇的力量。
她初見成效,當下便又將‘有情劍”舉起回,重新調念一遍,這一次比上一次更爲流暢,
加上她神態清雅,讓人聽着不禁心搖神馳,如癡如醉!
牧野靜風的雙肩也輕輕地顫着,顯是被敏兒的誦唸聲所吸引,不知不覺中,也默默跟隨
誦唸了。
他對此百字劍決已是滾瓜爛熟,所以已能將整體融匯,敏兒只念一句,他便已想到這一
句的前前後後,如此一來,更易滲入百字劍訣之中。
忽聽得敏兒“咦”了一聲,顯得頗爲驚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