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天邊已是一片黑壓壓的鉛雲,正飛快地向這邊移來,不知什麼時候已颳起了風,一
陣緊似一陣,路旁的樹葉沙沙直落。
去地下山莊的目的並不甚明確,但每個人都以爲地下山莊是非去不可,這大約便是江湖
中人的習性,明恩仇,輕生死,夕苦殺了十大門派的人,十大門派的人就必不放過夕苦。
牧野靜風縮回身子,說道:“只怕未能趕到地下山莊,便要下雨了。”
卻不見敏兒回答,一看,卻見她正用劍在馬車的側板上,在劃寫着什麼,仔細一看,卻
是一些縱橫交錯的線條。
牧野靜風不由很是奇怪,不等他問,敏兒便道:“這便是音律之十二律,名爲黃鐘、大
呂、太簇、夾鍾、姑洗、仲呂……”
將十二律—一介紹完後,敏兒又道:“黃鐘生林鐘,林鐘生太簇,太簇生南呂……”牧
野靜風一邊聽着她說音律的三分損益法,一邊暗想:她對我說這些自是爲我着想!
如此一想,忙凝神靜聽,他的靈智本是不俗,在敏兒的一番指引來,漸漸對音律已略知
門道。
敏兒這才以琴彈起與百字劍訣相對應的曲子。
這一次與前一次相比,牧野靜風聆聽曲子的感覺已是大大不同,他感覺到自己已能夠更
深入音律曲調深處。
敏兒又彈了幾遍,牧野靜風下意識中暗暗以百字劍訣上文字與之呼應,漸漸地便覺心中
一片澄明!
敏兒察覺這一點,便一遍一遍地彈下去。
不知不覺中,已是半個時辰過去。
倏地“轟”地一聲響,半空中炸響了一記悶雷。
敏兒的琴聲終於嘎然而止。
這時,馬車也停了下來,只聽得司如水在外頭道:“牧少俠,蒙姑娘,前邊無法讓馬車
通過了。”
牧野靜風自語一般;道:“即將到地下山莊了。”
敏兒聽他聲音似乎有些異常,不由看了他一眼,心中忽又明白過來,一定是牧野靜風對
這一帶已頗有些熟悉,身置此處,便記起在地下山莊的日子,所以心情頗爲複雜吧。
她先下了馬車,舉目四望,只見這兒是一塊空間的原野,再向前,則漸漸地變得狹窄了。
四周很靜,亦無人煙,甚至連莊稼也沒有,只是高高低低的雜草亂木,不知從什麼地方
竄出一隻野狗,大約是被方纔一記響雷嚇着了,飛一般地直竄出去,轉眼不見蹤影。
牧野靜風下了車,覺得似乎身體比昨日要好不少,也不知道是不是方纔聽了半日曲子的
緣故。
到達這兒的只是第一撥人馬,衆人便在附近或站或坐,等候下一撥人馬的到來。
烏雲越來越近了,遠處的天與地似乎已連作一處。
等了一刻多鐘,第二撥以青城派爲主的人馬也已趕到,人多了,這邊便熱鬧起來,把四
周已習慣了清靜的鳥兒驚得四飛。
衆人都認爲去地下山莊亦是爲了出出心中惡氣,想必應該是平安無事的,所以神色都是
平靜得很,江湖中人性格直爽,雖然青城派剛剛有幫主之喪,但現在他們似乎已淡忘了此事。
唯有牧野靜風心情最爲沉重,因爲一到了這種環境中,他的心中便有陰影升起。
敏兒知他心意,卻又不知該如何安慰。
最後面的那拔人馬終於也來了,匯作一處有七十左右人馬,衆人見烏雲越來越厚,都不
再作逗留,立即沿着一條不甚寬的路向前走去。
不知誰說了一句話,道:“我等皆是十大門派的弟子,卻要去做這抄家之事,未免有失
我十大門派體面了吧?”
衆人皆知他是戲謔之詞,都笑出聲來,這些人中,倒是馬永安在各派中職務最高的,其
他多是普通弟子,便少了拘束,該說便說,該笑便笑。
又有人道:“難道就只能是邪門歪教的人圍攻正派弟子,正派弟子以少敵衆麼?”
“不錯,我等這次便反其道而行之,哪怕地下山莊只剩下一條狗,也要派上兩三個好漢
對付它。”
衆人譁然。
牧野靜風本是頗爲沉重的心情被衆人這麼一鬧,便也釋然不少,心道:我還以爲十大門
派的弟子平日都是一本正經的,原來與一般的武林中人也無多大區別。
說說笑笑之間,已走出四五里路,山路越來越難行了,但衆人皆是練武之人,倒也不在
話下。
不知誰說了一句,道:“無論如何,這一場大雨是躲不過了,真是奇怪得緊,秋日還有
這麼大的雨麼?”
衆人不由又都擡頭去看天色。
一個人反駁道:“那也未必就一定能下起大雨……”
前者便與他爭執起來,說這麼厚的雲,如何如何……
牧野靜風忽道:“轉過前面的那座山的山腰,便到了地下山莊了。”
衆人的注意力頓時一下子集中起來,只有人小聲地噙咕了一句,道:“真是邪門了,把
山莊建在這僻遠無人處,給鬼住倒是合適得很。”
他的聲音並不大,但幾乎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楚,因爲這時衆人竟都不約而同地靜了下來,
經這人一說,本已嘻哈不己的羣家心頓時略略地提起,想到了黑衣人驚世駭俗的武功以及他
的狠毒陰詐,竟再也沒有心思說笑了。
衆皆無語。
於是迴盪着只有七十人“沙沙”的腳步聲,以及略有些粗重的呼吸聲。
倏地,走在最前面的人發聲道:“聽!”
這話來得很突然,倒有不少人嚇了一跳,有人不由笑罵道:“撞鬼了麼?”再看說話的
人,卻是神色凝重,忙也凝神去聽。
這麼一聽,衆人皆已聽到了“叮叮噹噹”的聲音。
是兵器相擊之聲。
衆皆失色,誰也沒有料到在這時候會聽到兵器相擊聲,衆人的腳步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
來,齊齊地把目光投向牧野靜風。
雖然牧野靜風曾是他們十大門派的圍攻對象,但此一時彼一時,何況他們也知道牧野靜
風的年紀輕輕,其身手已相當於武林七聖那般級別,自己這些人是萬萬不能與之相比的,所
以下意識地便將牧野靜風當作是衆人的主心骨。
牧野靜風也是吃驚不小,他以爲自夕苦敗於青城山後,地下山莊本應空空如也,怎會料
到有如此意外之事發生?
他沉吟片刻,方道:“我等到地下山莊來,本就不是爲了一個空山莊而來的,有人在此,
那是再好不過了。”
衆人一想,皆認爲有理,若是算到地下山莊空無一物,又何必不辭勞苦而來。
當下衆人的神色又和緩了不少。
牧野靜風與敏兒、司如水、馬水安三人走到了最前面。
牧野靜風神色如常,但他的手卻始終扣在自己的腰間“破日神劍”上,因爲他知道今日
他所要負責的不止是他自己一個人的性命,還有七十多人的性命!
當衆人轉過山腰時,終於看見兵器相擊之聲的來由!
但見不遠處一處較爲寬闊的地方,竟有兩名女子在作激烈搏殺,雖然一時看不清她們容
顏,但從身段上看,想必亦是一對絕色女子!
而在她們身後二十幾丈的地方,便有一座山莊,莊院的圍牆已倒塌了大半,莊內的樓宇
也已是塌了七成,如果不是早已知道這座山莊的“內容”是在地下,只怕誰都把它當作一個
再普通不過的廢棄的莊院!
誰也沒有想到在這兒見到兩名美豔的女子相搏,因爲是兩名女子,所以衆人心中警惕之
心也去了不少,只是在心中好奇這一對佳人爲何如此刀槍相見,又爲何要跑到這僻遠的地方
來。
敏兒的眉頭卻已慢慢皺起。
這時,只聽得其中一名身着白色衣衫的女子道:“就憑你這份修爲,也想將我帶回去
麼?”
另一紅衣女子道:“只要你一日不回去,我便一日與你糾纏不休。
衆人心道:紅衣女子爲何要帶這白衣姑娘去?又是去何處?白衣女子爲何偏又不去?自
然是想不明白的。
但此時牧野靜風的眉頭卻皺了起來,望着那白衣姑娘,有些發怔。
又聽得白衣姑娘道:“當年我娘遺棄了我,今日又何必要她假惺惺!”
衆人心道:這白衣女子爲何對她娘有如此恨意,聽她說這一番話,可是毫不動感情的!
紅衣女子道:“這是師父與你之間的事,我只是奉師父之命而行事,其他我一概不管。”
衆人心道:啊呀,又多出一個師父。
紅衣女子的兵器卻是一把劍,劍法倒是頗爲不賴,白衣女子已是略處於下風,大約紅衣
女子也不願傷了白衣女子,所以雙方鬥來鬥去,仍是難分勝負。
卻聽得白衣女子怒道:“你若再纏鬥不已,我可要使出殺手了。”
衆人心道:卻不知她這話是嚇唬對手,還是真有殺招。
紅衣女子只是“哼”地一聲,道:“我卻是不怕的!”
“好,你不怕麼!”白衣女子冷喝一聲,反手一摸一甩,只聽得“呼”地一聲響,她手
中已多了一件古古怪怪的兵器!
這時,牧野靜風已脫口喊道:“是葉姑娘麼?”
※※※
牧野靜風突如其來的一聲喊,讓這邊六七十人同時吃了一驚。
而場上拼鬥的雙方也已齊齊倒掠開來,衆人都看出場上的一對貌美女子雖然打鬥激烈,
但用招都留有後路,並不欲取對方性命,所以才能夠在牧野靜風一喝之下疾然分開。
其中的白衣女子面向牧野靜風,道:“是穆大哥麼?”果然是葉飛飛。
敏兒很是意外地看了看牧野靜風,又看了看白衣女子,羣豪亦跟着驚訝,心想:沒想到
這女子與牧野靜風居然是相識的。
牧野靜風自死谷一戰後,再也沒有見過葉飛飛,今日在此意外相見,自然頗爲高興。
司如水在死谷一戰中,亦已認識了葉飛飛,知道她哥哥葉孤星是英雄樓的人,死谷一戰
太過慘烈,雖然司如水與葉飛飛是由同一個方向衝入死谷的,但經過一番拼殺後,便被衝散
開了,司如水連葉飛飛的生死都不能確定,如今見她非但還活着,而且方纔她亮出了兵器顯
然是離別鉤,離別鈞曾被死谷奪去,現在竟然又回到了她的手中,如何不爲她高興?
敏兒卻是不知道牧野靜風、司如水、葉飛飛三人曾在死亡大道並肩作戰之事,她見葉飛
飛及另一女子在這荒僻之地出現,心中立即提高了警惕。
敏兒本是旦樂手下一名得力殺手,遇事總是格外小心謹慎,當下便回頭悄聲讓馬永安安
排幾個人去附近一帶巡查一遍,以免中了埋伏。
馬永安是老江湖,亦知江湖險惡,防不勝防,加上又暗自佩服敏兒的足智多謀,立即依
言而行,當下他便派出八名青城派的弟子,分作四組,向四面散開。
這邊衆人已向葉飛飛及紅衣女子那邊走去,見葉飛飛及另一女子皆是俏美絕倫,都暗自
驚詫不已,心想今日這荒僻之地竟然一下子有了三位絕色麗人,倒也稀罕。
牧野靜風這些日子日夜與敏兒這樣傾國傾城的女子共處,但見到與葉飛飛相戰的紅衣女
子時,仍是深深地爲對方的麗容所撼。
這美女長得俏秀無倫,眉如青山,膚若凝脂,頭上流的是墮馬髻,高聳而側墮,身材曼
妙,蠻腰纖細,玉頸修長!
身着的是白底青花的長褂,在微風吹拂下輕盈無論!
更讓人動魂攝魄的是她那雙意態慵閒的風情眸子,讓人一見,便頓生愛憐之意,爲她那
種矯情之風韻所傾倒。
葉飛飛之美豔與她相比,前者清純如水,後者則是分外的動魄勾魂。
如果說葉飛飛總讓人想起農家女孩的話,這紅衣女子則總是讓人想起自己初解風情的事。
羣豪中多有見多識廣之輩,而且十大門派的弟子廣佈天下,但卻沒有一人見過紅衣女子!
牧野靜風只看了紅衣女子幾眼,便不敢再多看,趕緊與葉飛飛招呼道:“葉姑娘,你……
怎會在此地?”
他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倉促間便問了一句索然無味的話。
葉飛飛也是驚喜交加,不答反問道:“你……真的還活着麼?”
牧野靜風自死谷一戰後,名動天下,而葉飛飛、司如水他們是親眼目睹牧野靜風在死谷
一戰中的豪壯慨然的,所以他們對牧野靜風的信任格外深些,並肩作戰生死與共的情結,是
不易化去的,牧野靜風孤身一人先進死谷,而且再也未見他的蹤影,衆人都認爲他凶多吉少,
葉飛飛如此相問,也就不足爲奇了。
牡野靜風傷了武帝祖誥之事,雖然傳得極快,短短几天時間,幾乎已是天下皆知,葉飛
飛自然也會風聞,此類消息,但她又怎麼會相信這樣的傳言。
未等牧野靜風回答,她又驚喜地望着司如水,只說了一句,道:“司先生,你……別後
可好?”竟也說不下去了。
司如水也爲之深深感染,微笑着向葉飛飛點點頭,道:“好,多謝葉姑娘惦記!”
牧野靜風、司如水、葉飛飛三人心中此時都不由自主地憶起那場血雨腥風,思潮起伏難
定。
衆人心道:這位姑娘雖是一介女流,但卻頗具俠義之風,與司先生、牧野靜風都如知己
一般。不由都對葉飛飛心生好感。
司如水心存仁厚,雖然與葉飛飛也算故交,但卻不願因此而冷落了紅衣女子,於是向紅
衣女子施禮道:“不知這位姑娘與葉姑娘有什麼過節?”
卻見紅衣女子微微一笑,聲如雛鶯,動聽之至,道:“她是我師妹,我與她又怎會有過
節!”
司如水頓時愕然,羣家亦很是驚訝,再看葉飛飛,並未反駁,想必紅衣女子所言不假。
牧野靜風因爲自己父親與六位師兄的恩怨,所以對同門恩仇格外敏感,一聽此言,心中
一凜。
司如水見她們竟是有這一層關係,自己這一羣外人自然不便插足其中,於是便沉默不語
了。
但見那紅衣女子對葉飛飛道:“你還是隨我去見你娘吧,這些日子,她是日日夜夜惦記
着你!”
原來她們並非同門,聽起來葉飛飛的母親便是紅衣女子的師父!
葉飛飛冷冷地道:“她不是有你在身邊麼?這麼多年了,她從未記起過我,爲何偏偏現
在記起?我哥哥去世之事,她都不知道,世間有這樣的娘麼?”
紅衣女子的性子卻是頗爲溫柔和順,葉飛飛如此冷漠,她卻並未如何動怒,只是道:
“我從不敢違背師父的命令,所以縱使你不樂意,我也必須將你帶回去,不論是用什麼手段,
不論要花去多少時間。”
她的聲音柔柔的,態度卻是很堅決!
衆人心想:她們原來是爲這事才翻臉的,既然如此,那麼無論如何,紅衣女子也不會傷
了葉姑娘,葉姑娘大約也不會傷了對方,所以他們之戰不過是有驚無險而已。
想到這一點,便記起自己來此地的目的了,恰好這時馬永安派出的八個人都相繼回來,
皆言四周平靜無事。
這本就在衆人意料之中。
既然如此葉飛飛與紅衣女子都不會有什麼危險,牧野靜風與司如水也不便再插手,當下
便招呼衆人。向地下山莊而去。
《正邪天下》卷十三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