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丫沉吟了片刻,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般說道:“霸天城並非善地,以公子的武功爲人,自可在江湖中做下一番轟轟烈烈之事,而現在來到震天城,豈不是_一豈不是有明珠暗投之嫌?”
牧野靜風一笑,剛要開口,忽然又打住了,乾咳一聲,這才道:“成王敗冠麼!至於善或不善,也不是那麼容易能分清楚的,只要能成大事,就顧不了那麼多了,霸天城城主雄襟萬里,依我看來,正是我所期盼輔佐之人啊!”
他替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丫丫望着他,低聲道:“公子這些話都是由衷之言?”
牧野靜風哈哈一笑,道:“你說呢?”
丫丫忽然也一笑,已改變了話題:“聽說霸天十衛全部選出之後,霸天城城主將出面爲十衛授職。”
牧野靜風道:“城主總是很少出面嗎?”
丫丫點頭道:“是的,我在霸天城已三年了,但只見過他一次。城中的日常事務其實全是由城伯打理的。”
牧野靜風訝然道:“城伯又是何種職位?”
丫丫道:“城伯就是城伯,並不是什麼職位,整個霸天城的人,包括城主,都是尊他爲城伯。霸天城能成今日之勢,城伯可謂是功勞最大!”
牧野靜風試探着道:“城伯是不是滿頭銀髮的一個老者?”
丫丫道:“不錯”
牧野靜風心道:“果然是他。”於是愈發覺得這銀髮老者不簡單。正思忖間,只聽得門外有一清朗之聲道:“恭請穆護衛前往校場。”
牧野靜風苦笑了一下,暗道:“自己不知不覺中成了穆護衛了,想必霸天十衛之角逐又要開始了。”丫丫趕緊起身,將牧野靜風送出門外。門外自有人在等候着。
這一次,聚集校場時牧野靜風、席遊、晁柱、蒙紫都已坐在綵棚後排了。
牧野靜風身邊坐的是晁柱。此時的晁柱,又恢復了他那病兮兮的模樣,無精打采地坐在那兒,雙目半開半閉。
席遊卻是一直把腰桿挺直如柏,雙眼從不斜視,定定地看着校場中央。蒙紫則又開始用小鐵修剪他的指甲了,似乎他的指甲一直在瘋長似的。在他們的身後,是二十個目無表情的黑衣人,他們自始至終不出一言,讓人不由懷疑他們是否是活人。他們的職責,自然是監控新選出的霸天十衛!
而在綵棚最前排就坐的無疑是霸天城的頭目們,雖然看見的只是他們的背影,但牧野靜風仍是感覺到了從他們身上散發出的逼人煞氣!
相形之下,最平和的倒是城伯,他坐在那兒,不顯山不露水,旁人不會感覺到他有什麼威脅。如果有,他的威脅也是隱性的,讓人不易察覺——也許這纔是最可怕的威脅!
午後六戰,仍是精彩而慘烈,只有最後一組未曾有人傷亡。十戰之後,霸天十衛已產生了,除去綵棚內的四人之外,另外六人分別是範書、趙克非、韓若、孫密、上官小飛、諸葛陣。當城伯宣佈霸天十衛已產生時,校場四周三千多人齊聲高呼:“霸天城主雄襟萬里,霸令千秋!”數千人的聲音匯作一處,如滾雷一般,直震得人心發慌,似乎連大地也輕輕震顫了。
城伯伸出雙手,向着虛空輕輕下壓。
如雷呼聲嘎然而止,校場內立即變得鴉雀無聲,落針可聞!牧野靜風心道:“此人在霸天城之聲望着實不低!”
只聽得城伯一個人的聲音開始在校場上空迴盪:“恭請霸天城主爲十衛授職!
話音落畢,便見校場西、南二角各有四匹快騎飛馳而出,向東如風馳電掣般馳去,騎術之絕,令人歎爲觀止。早有人將綵棚內的霸天十衛帶到校場中央。數千雙目光此時便集中在他們身上,十人或緊張,或興奮,或得意,或漠然,表情不一而足。
過了半刻鐘,便聽得遠處蹄聲如鼓點。向校場這邊席捲過來!讓人驚駭欲絕的是這雄渾的馬蹄聲雖然非上百匹馬不能成,但上百匹馬齊齊疾奔時,竟然節奏完全一致。
少頃,二列身着金甲之騎出現在衆入的視野中,冑甲在陽光下灼目至極。二列騎士馳入校場之時,只見爲首的二人手中長刀齊齊高舉!
近二百匹駿馬齊聲長嘶,又同時被騎士勒止!動作乾脆、利索、整齊,絕對的訓練有素!
金甲騎士伏身下馬,半跪兩側,右手牽着馬首繮繩,左手撐於地。校場內更爲寂靜,連喘息之聲也清晰可聞。然後便聽得鼓樂聲齊鳴。一列浩蕩奢華之隊伍徐徐而來。
最前面的十八名鼓樂手,吹吹打打,熱鬧不凡,他們每個人身上都是七彩華服,充滿了高貴之氣。緊接着便見三十六名身着紫衫、腰懸彎刀的少年。他們的臉上有着與他們年齡不相稱的陰騖之氣,每個人都加堅石雕就一般,臉上不帶一絲表倩。紫杉少年之後,是一頂八擡大轎,轎子也是最富華貴氣息的紫紅色,連轎子所飾之帷慢,也是鑲有金邊!
八個擡轎者竟是清一色美貌女子!但見她們擡着大轎,轎身平穩至極,絲毫不曾震顫。
讓人一見,不由咋舌。轎子兩側,有一對年輕男女,正是牧野靜風見過的霸天城城主的兩位弟子樸笑與他的師妹。
轎子之後的人員則有些雜了,但從他們聲色舉止來看,卻是個個身手不弱!
八擡大轎進入校場的一剎間,城伯已屈膝跪下,口呼:“城主雄襟萬里,霸令千秋!”
綵棚裡的人以及校場四周數千人緊隨其轟然跪下,齊聲高呼:“城主雄襟萬里,霸令千秋!”
牧野靜風心中升起一個古怪的念頭,暗忖:“原來數千人一齊跪下的場面也是頗爲壯觀的。”
他們十人站在校場中央,顯得萬分的扎眼,這自然是因爲他們初入霸天城,還沒有習慣這樣的有些做作滑稽的舉止!
倏地,蒙紫已半跪於地!緊接着是趙克非、韓着、孫密、上官小飛—一牧野靜風一咬牙,終於也跪了下去!在跪下去的一瞬間,他腦子裡想的是爲什麼會是蒙紫帶頭跪下?
他覺得蒙紫是最不應該先跪下的——當然,他也說不清這麼想的理由,沒想到結果與他所想的恰好相反!
大轎緩緩停下,兩名紫衫少年一抖,已有腥紅的地毯鋪出老遠。一直延伸到綵棚邊沿!
又有一名紫衫少年恭敬地掀起了轎簾——與此同時,鼓聲立止。
一陣如同氣吞山河的長笑聲響起,一個身形雄偉至極的人已出現在衆人面前!
此人臉上長滿了鋼刺般的短鬚,連棱角分明的厚脣也差點被遮住了,一對銅鈴般的眼晴,閃閃生威。他緩緩掃視了校場一圈,自有一股攝人的氣魄,霸天城屬下衆弟子的頭垂得更低了!
此人自然是霸天城城主。他志得意滿地一笑,踏過剛剛鋪就的大紅地毯,健步登上了綵棚,在居中的那把虎皮椅上緩緩坐下,雙手微微虛擡,朗聲道:“起來吧!”
衆人這才站起身來,牧野靜風在心中暗自大罵,心想:“好沒來由地讓我向你下跪,日後有機會這個虧可得報過來。”
方纔他是躬着身,無法看清所有來者,現在站直身子,便飛快地向隨從霸天城主一起來的這行人掃了一眼。只掃了這麼一眼,牧野靜風便身子一震,如遭雷擊!
在跟隨霸天城主而來的人中,赫然有不驚堂的驚豔、驚魂!
牧野靜風這一驚可非同小可!他心中一下子轉念無數,心中明白水紅袖、如霜兩人所說之不驚堂身後的人原來竟是霸天城主!
只是如霜她們又怎麼會讓驚豔、驚魂活下來呢?難道這其中又有了什麼變故?
不驚堂已將自己視爲仇敵,現在驚豔、驚魂在此,他們豈有不對霸天城主告密之理?雖然自己對做不做“霸天十衛”都無所謂,但也不希望自己所做的一切付之東流。尤其是蒙紫的武功,城伯的詭異,都已激起了他極大的興趣,他不願前功盡棄!但現在看來,只怕已別無選擇了,自己能從這高手如雲的霸天城全身而退嗎?
很難!難到幾乎完全不可能!
他發現驚豔、驚魂似乎並未注意他,更沒有向霸天城主告密的跡象,心中就更爲忐忑,一時猜不透這兩個人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正胡思亂想之際,身後的席遊突然輕輕地捅了他一下,低聲道:“該你了。”
牧野靜風一愣,方纔明白過來,是城伯宣讀到他的名字了,前面幾位已得到霸天城主親自授與的一條寬達四寸的腰帶,腰帶綴着金絲及諸色寶石,在陽光下異彩作動!
牧野靜風定了定神,趨步上前。
他斷定自己走上前之際,驚豔、驚魂必會看清他的,也就是說一場惡戰註定要開始!
他的全身神經已繃得如同張滿的弓,但肌肉都完全放鬆了一一正是出擊前最佳的狀態!
他決不會戀戰,他要在包圍圈還沒有完全形成的時候沒法脫身,因爲他還有許多事情要做。
他的目光正視前方,而他的注意力卻始終在驚豔、驚魂那邊。只要驚豔、驚魂一有異舉,他就會立即搶先動手。直到他登上了綵棚,驚豔、驚魂仍是不曾有什麼舉動,這讓牧野靜風大感意外!
他終於走至霸天城主面前,霸天城主將金腰帶授與他時,忽然道:“你就是穆風?”很平常的一句話,但牧野靜風卻頓了頓,方點頭道:“正是在下。”
他的神情平靜得連他自己都有些吃驚,在他的目光與霸天城主的目光相接觸的一瞬間,他突然有了一種極爲奇怪的感覺一一一他竟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了一種落寞!
這怎麼可能?
一個享受着近乎王者般禮遇的黑道巨嫋,怎麼會有落寞之感?牧野靜風覺得自己一定是感覺錯了。但無論是對是錯,這種感覺已深深地映在了他的心中!
驚豔、驚魂仍是未有舉動。這太出乎牧野靜風之意料了,以至於當他退下來的時候,不由自主地向他們二人掃視了一眼。
驚豔朝他一笑,頗爲詭異地一笑!
牧野靜風覺得自己頭一下子大了:驚豔他們如此做,用意何在?他覺得這似乎比他原先沒想的情景更可怕。一直到他走回原處,這個問題仍在深深地困擾着他。
下一個是蒙紫。
蒙紫在接受了金腰帶之後,忽然有了涼人之舉——他基地對着霸天城主道:“屬下有事要告之城主。”
牧野靜風心中一驚,暗道:“此人又欲何爲?”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霸天城主微微頜首。道:“你說吧。”
蒙紫道:“屬下與其他入在遙平城留宿之夜,有人用飛刀襲擊客棧。死傷數人,當時襲擊者自稱是城主的人,其目的是爲了選拔合適的人選,所以就沒有人再追究此事,但屬下卻覺得此事有些古怪,所以斗膽想請城主證實一下。”
牧野靜風疑惑道:“沒想到他會提出這件事,卻不知其用意何在?”
霸天城主淡淡地道:“你爲何作如此想法?”
蒙紫道:“一則屬下相信城主必是愛才惜才之人,不可能用這種方式挑選人馬;二則屬下暗中留意,他們二人離去時所走的方向與霸天城的方向並不相同,所以屬下才會有此疑問。”
霸天城主不露聲色地道:“爲何當時你不前去追殺他們,卻待到今日才說出來?”
蒙紫並未慌張,平靜地道:“當時屬下還不知霸天城在什麼方向,再者屬下亦認爲此事須得城主親自定奪纔好,萬萬不可因爲我而壞了大事。”
霸天城主淡然一笑,道:“以你之見,他們又會是什麼來頭?”。蒙紫未聲道:“屬下認爲極可能是對霸天城懷有叵測之心的人所爲,其用意就是要讓人誤以爲霸天城爲了達到目的,可以用一切手段而不顧惜屬下的性命,從而改變人心所向!”
霸天城主看了蒙紫一眼,沉聲道:“難道你想說霸天城是天下人心所向嗎?”語氣有些逼人了。
蒙紫鎮定地道:“至少是屬下之所想!”
霸天城主仰天長笑!笑聲倏止,他說了聲:“很好,你下去吧……蒙紫施了一禮,方纔告退。
牧野靜風回到自己的屋舍,丫丫把一切都照顧得細緻入微:沐浴,更衣—一當牧野靜風換上丫丫爲他準備的衣衫之後,立即顯得卓絕不凡,有着淵亭嶽峙般的風度!
丫丫不由眼睛一亮,臉也莫名地紅了。此時的牧野靜風,已足以讓任何女子怦然心動。
牧野靜風自己大概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仍是那麼隨和,說話似乎也格外的坦誠。他師祖對他雖然十分寵愛,但畢竟是長輩,彼此間沒有大多的話題,所以遇上了乖巧可人的丫丫。他的話不由自主的就多了。何況,他還想從丫丫口中多知道些有關霸天城的事情但他不知道這對於丫丫來說,卻是一種夾雜着開心與痛苦的事。與牧野靜風在一起,即使他只是微微一笑也足以讓她心頭狂跳,可她同時又自知自己的身份,所以只能恭敬地照應着牧野靜風,牧野靜風的隨和給了她很大的壓力。從丫丫的口中,牧野靜風知道霸天城的組織簡單明瞭,城主之下,設有東南西北四營,除此之外,就是直屬城主的人馬。包括三十六位紫衫少年。
而作爲江湖組織的霸天城,在此城以外,尚有一些幫派附屬於霸天城。比如不驚堂就是其中之一,除不驚堂之外,還有六系谷、忘憂閣、黑刀門等幫派。至於霸天城四周一帶的府縣,與霸天城並不是直接的隸屬關係一一不是如此,朝廷也是不會答應的——它們與霸天城可謂是相互利用,相互依存,就像糧與狽的關係一樣。
丫丫知道的東西大概不會太多。而且牧野靜風也不敢過於深入地打聽,那樣也許丫丫會起疑心,所以更多的時候,他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與丫丫東拉西談。
其實他的心情並不平靜。本來進入霸天城就是一種冒險的行爲,自從驚豔、驚魂出現後,就可能更是步步兇險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一切只有見機行事了。也許驚豔、驚魂在霸天城是人輕言微,地位也未必就有“霸天十衛”尊貴!
夜間就寢時,他把劍也擱在了伸手可及的地方,身處狼穴,不能不處處小心。而丫丫在他脫衣就寢時仍伺在一旁,這一點牧野靜風覺得很不自在。
於是,他提醒道:“丫丫,你也困了吧?”丫丫臉一紅,低聲道:“婢子就是公子的人了,公子無論讓婢子做什麼事,都是一樣可以的。”
說完這話,她的耳根都紅了,臻首低垂,嬌羞得可憐可愛。
牧野靜風看着她,怔怔地道:“是麼?”
丫丫“嗯”了一聲,聲音低若蚊蟻,幾不可聞。靜了一陣子,待她擡起頭來,才知牧野靜風早已蒙着臉睡下了。”丫丫一愣,百般滋味涌上心頭;發了一會兒呆。才吹熄了燈,退了出去,反手掩上門。
牧野靜風在黑暗中睜開眼來,暗想心思:白天在校場上城伯就已宣佈了“霸天十衛”的職責。他們除了日常防務之外,主要便是負責城主的安全,十個人每兩人一組每組人在城主身側輪班值守三個時辰,三十六位紫杉少年及另外一些人都可由他們指令調動,全面負責霸天城主的安全牧野靜風有些奇怪,霸天城主身爲黑道一方霸主。自身也應有不俗的武功,又何須如此戒備森嚴?
有趣的是與他一組的人竟然又是蒙紫;這究竟是巧合還是另有原因?
不過無論如何,這對牧野靜風來說仍是求之不得,蒙紫的暗器手法引起了他極大的興趣、只有他與蒙紫多接觸,纔能有更多的機會觀察他的武功。
左思右思,思緒開始飄渺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