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櫻走近他的身邊,突然疾拍一掌,準確地拍在他的丹田處。
隨即她的身形如風中柳絮般飄然後掠,身在空中,其聲音卻悠悠送出:“此地與白流的
無天行宮相去太近,不宜久留!”
出聲之時,尚在丈內,一語方畢,容櫻已在數十丈開外,聲音卻仍是平緩如初,仿若近
在咫尺!
幽求被容櫻擊了一掌後,並無疼痛不適之感,待到對方倒掠出去後,他方覺體內“哄”
地一聲,一團來自外界的內力突然暴散開來,向被封的幾處穴道衝去。
穴道立解!
好驚人的解穴手法,竟能使自己的功力在他人體內潛伏,片刻過後,方衝擊被封的穴道。
幽求穴道被解,卻不急於起身,而是依舊靜立當場,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
是否因爲今夜所發生的一切,太出乎他的意料?
良久,他方長長吐出一口氣,臉上忽然有了詭異的笑意,但見他慢慢彎下腰身,用一雙
無指手掌探至右小腿內側,竟從那兒取出一物!
藉着淡淡的月光,赫然可以看出此物竟又是一管骨笛,通體泛着幽幽之光。
幽求喃喃自語道:“爲什麼只可以是你欺騙我,而我不能騙你一次?戰族血盟……嘿
嘿……我要讓你明白,對權力的瘋狂追求,最後只能得到一場虛空!我早已料到,最有可能
從我這兒奪去骨笛的人必定是你!所以,我爲你準備了這一手!”
他竟以偷粱換柱之法,讓容櫻取走了假的骨笛!
但爲何他的臉上卻並無絲毫欣喜之情?
倏地,幽求捕捉到來自身後的異樣感覺,心中不由一凜,猛然轉身,赫然發現他的身後
幾丈開外,有一個白色人影靜靜佇立!
看得出,這是一個年輕人,一個腰間佩着一把劍的年輕人。
敢在夜行時身着白衣的人,必定是一個自信自傲之人——就如幽求一樣!
幽求冷靜地道:“你已跟蹤我們很久了?”
“不敢說跟蹤,因爲江湖中沒有幾個人能跟蹤風宮玄流之主容櫻而不被發現,至多,在
下只能算是追蹤而已。”
其實,敢追蹤容櫻的人,已絕不簡單!
“你也是爲骨笛而來的?”幽求道。
“我本以爲有容櫻出手,其他人就絕對沒有任何機會,沒想到,你竟還留了一手。也許,
是她太自信了,她以爲自己能夠對任何人都瞭若指掌!”
幽求緩聲道:“如果你是憑劍來取骨笛,那麼,我倒更願意讓骨笛落在你的手中!”
白衣年輕人微微一笑,道:“不愧爲一代劍中奇才,對劍竟如此器重,也好,在下最近
習成一套劍法,能以名動江湖的天才劍客作爲試劍人,實是我之大幸!我本該等你傷勢全然
恢復後,再與你一戰,不過,劍手的風格固然重要,但我所肩負的使命卻更爲重要,所以不
得不在此時出手!”
“很好,年輕人能自信自負,卻不會爲一些虛無的東西所約束,這樣的人,雖然並不爲
我所欣賞,卻是極有成大器之可能!也許,這就是所謂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吧。”
“無論能不能成就大事,我只記着一點,笑到最後的,只有成功者!箇中細節,世人其
實並不會在意太多!”略略一頓,年輕人又接着道:“此地離風宮太近,久留此地,於你於
我都不利,所以我要與你速戰速決!”
“錚”地一聲,年輕人劍已出鞘。
幽求在劍中浸淫了數十年,僅由對方利劍出鞘的聲音,立即感覺到對方劍道修爲已足以
躋身絕頂高手之列!
幽求的瞳孔不由微微收縮,他從不會拒絕任何劍道之戰!
※※※
無論是幽蝕還是白辰,目睹容櫻驚世駭俗的身手,都吃驚不小!
白辰心道:“此人的武功,已可謂步入通神之境,連幽蝕這樣的高手,亦根本無法阻他
來去,不知此人武功,與牧野靜風相比,孰高孰低?”
幽蝕神色陰晴不定,半晌方輕聲道:“難道是…
…”後面的話,他終是未說下去。幽蝕設計將幽求引至此地,本以爲是萬無一失,沒想
到眼看就要得手時,幽求竟被人救走,心中之憤恨,可想而知!
這時,鎮子西北角倏然響起密如驟雨般的金鐵交鳴聲,少頃,西南方向也有廝殺拼鬥聲
響起!
一個人影飛身掠至,半跪於幽蝕身前,急切地道:“宗主,白流中人以兩倍於我們的人
馬包抄而來,已與我們的人正面衝突!”
幽蝕果斷地道:“傳我之令,速速後撤!”
那人應了一聲,正待離去,幽蝕又道:“慢!還有一事,在撤走之前,將鎮內的每一口
井內都投下毒藥,不可讓鎮上之人察覺,我們要讓白流的人來背這個黑鍋,同時也可出出我
心中惡氣!”
隱伏於暗處的白辰聽到這兒,不由倒吸了一口氣冷氣,暗罵這幽蝕心胸歹毒!一旦鎮內
的水井全被放了劇毒,鎮中人將會面臨滅頂之災。
而這麼做的原因,不過只是因爲幽蝕計劃的失敗!
那人領命而去後,幽蝕一聲冷笑,徑自掠身疾馳而去。
少頃,金鐵交鳴聲逐漸消失。
白辰心知幽蝕退去後,風宮白流中人必會掩殺而至,故他仍伏於豬圈上。
果不出他所料,又過了一陣子,鎮子四周先後有馬蹄聲響起,並以驚人之速向鎮子中央
逼近,密集的馬蹄聲在鎮子上空迴響、交織,形成一股駭人的氣勢,鎮子的安寧,全然已被
這狂風驟雨般的馬蹄聲踏得粉碎!
近百支火把在鎮子四周的街巷中縱橫飛馳,將鎮子照得亮如白晝.
一個陰沉的聲音遙遙傳開:“鎮內的人聽着,任何人不得私藏江湖中人,不得收留外人,
若發現有個年約十五六歲的傷者,必須立即稟報於我,違者格殺勿論!”
白辰聽得這陰沉的聲音,心中一沉,因爲這正是炎越的聲音,既然炎越還活着,那麼青
衣人“足劍”豈非已被他所殺?聽炎越的聲音,仍是精元充沛,更讓白辰心中感到不安。
馬蹄聲漸漸平息——這表明風宮白流人馬完全控制了整個鎮子!
此地臨近風宮無天行宮,衆人對風宮的猖獗早已瞭然於胸,風宮屬衆闖入鎮子時,衆人
立即識趣地退入自己的屋內,街巷內除了殺氣騰騰的風宮屬衆外,再無他人!
白辰這才明白炎越率衆包圍鎮子,其目的仍是針對他!與玄流之戰,只不過是湊巧遭遇
而已。
他心道:“我只需隱匿不動,諒你們也無法找到!待你們走後,我再將井內已被幽蝕投
了毒的事告之於鎮民。”
心中如此想着,卻也知道一旦被風宮中人發現,自己勢必死無葬身之地。
這時,左近有一人高聲道:“炎老,白辰所乘的馬車在此!”
白辰心中一緊。
他知道炎越還在遠處,附近不會有絕頂高手,當下他小心翼翼將身子挪了挪,一不留神,
竹枝“沙”地一聲響,把白辰驚出了一身冷汗,心腔中“卟卟”亂跳,以至於直到炎越趕至
這邊,察看了那輛撞入牆中的馬車,開口說話時,他纔回過神來。
只聽得炎越道:“馬車仍在這兒,車子又曾被亂箭射穿,白辰那小子縱使不死,也難以
逃出多遠!你們將這一帶搜尋一遍,若無結果,立即分頭尋找,我必殺此子,爲寒老報仇!”
幾個火把迅速散開,其中有兩支進入了白辰的視野中——有人闖入了這家院內。
只聽得其中一人驚呼一聲:“這兒曾有過打鬥跡象,而且有人被殺!”
很快,黃髮黃裳,臉如赤鐵的炎越在幾個人的簇擁下,步入院內。
一人道:“炎老,青石地面上的這道印痕,像是以足尖劃過,依我之見,這絕非一般武
林中人能夠做到的!”
炎越微微點頭,道:“取這女子性命的是一把短刀,但此刀卻是刀柄插入她的體內,刀
尖反而在外,對方武功極不尋常!”
說到這兒,他微微俯身,察看着什麼,隨即若有所思地道:“地上劍氣劃過的痕跡,縱
橫交織如網,卻密而不亂,此等劍法,已臻出神入化之境。看來,在我們來到這兒之前,鎮
上發生過一場不爲我們所知的惡鬥,曾有絕頂高手在此出現,但不知這與白辰那小子是否有
關係……”
一人道:“炎老,‘足劍’每次偷襲風宮弟子時,皆計劃周詳,從劉明廣是他的人這一
點來看,足以證明‘足劍’絕非單槍匹馬,他的身後必有一股勢力,既然如此,那麼這一次
出手劫救白辰的,就絕不會僅他一人,依屬下之見,白辰那小子多半已被‘足劍’的同伴帶
走!”
炎越輕嘆一聲,道:“‘足劍’武功之高,實出乎我的想象,加上他招式怪異,以至於
連我都未能將他截下。”
白辰心中暗鬆一口氣。
一人道:“依炎老之見……”
炎越沉聲道:“白辰武功被廢,雖能逃得一時,卻難逃一世,風宮的力量無所不在,他
終難免一死。捕殺白辰之舉,雖得宮主默許,但若是太着痕跡,也許會使宮主與宮主夫人之
間產生矛盾,到時宮主只怕會遷怒於我……”
他沉吟片刻,終於道:“張貼告示,通告鎮民,若有人能將白辰的行蹤告之於賈政賈大
人,賞銀千兩!”
“是!”一人領命而去!
白辰驚怒不已,他雖早已知道有不少地方官府已與風宮暗中勾結,爲風宮效命,卻沒想
到已至如此明目張膽的地步,風宮竟能擅自以官府名義張榜告示,懸賞緝拿風宮欲擒之人,
甚至連賞銀多半也是來自官府搜刮來的民脂民膏中,官府之昏庸與風宮之猖獗可見一斑!
風宮屬衆在鎮上又折騰了一陣子,終於退去。
鎮子重新陷入了一片寂靜中,但這種寂靜,卻隱有不安與驚懼,甚至有肅殺之氣。
過了許久,鎮子東南角傳來一聲狗吠聲,吠聲很短促,而且十分壓抑,像是在試探看危
險是否已經過去。
過了一陣子,又聞到兩聲狗吠,終歸寂靜。
鎮子中央終於亮起了一盞燈。
過了許久,方有三三兩兩的燈光亮起,但很快又滅了,夜色下,有刻意壓低的對話聲響
起,多半是鄰里間的相互詢問。
白辰這纔將久伏不動的身子慢慢移動,他小心拔開茂密的竹枝,看了看地上,發現自己
所在之處離地面不及一丈高,
白辰毫不猶豫地縱身跳下,心知自己武功被廢后,已與常人無異了。
他擔心炎越會派人在院外設伏,當下並不從正門出去,反而繞到南側院牆下,見一隻木
架倚於牆邊,已有半牆高,便攀上木架,再由木架翻上牆頭,探身一望,見牆外是一條偏靜
的小巷,心中暗喜,看清地勢跳將下去,再一個側滾,然後翻身站起,向西向而行,心想若
在此地多作逗留,一旦被人向官府或風宮告了密,那時只有束手待斃的份兒了。
白辰匆匆走到巷口,忽然記起一事,心中“啊”
地一聲,再也邁不動步子。
原來他忽然記起幽蝕退去時曾吩咐屬下在鎮內的水井中放毒,此事除幽蝕的人之外,只
有他一人知道,若自己對此事置之不理,袖手而去,那這個鎮子豈非要遭到滅頂之災?
但若在此地多作逗留,就多一分兇險!
可無論如何,白辰也無法置成百上千人的性命於不顧,他僅猶豫了片刻,便拿定主意,
決定將此事告之於鎮民之後再設法離去。
主意一定,白辰便沿着街巷緩緩穿行,孰料鎮上之人在受到風宮驚擾後,多數已經緊閉
大門,白辰好不容易纔找到一家猶自亮着燈火的人家,孰料他剛剛叩門,裡面的燈火立時熄
滅了,顯然誰也不願在今夜惹禍上身。
白辰這才明白這事尚要費些周折,他未氣餒,繼續在街巷中穿行,心中拿定主意,若一
直無法見到鎮上的人,就找到鎮內的水井,在旁側刻上幾個字,以作警示。
自從被牧野靜風擊成重傷後,白辰一直處於生死危亡之間,對身上的傷痛倒無暇顧及,
只知一味尋找脫身之計。而此時強敵退去,性命暫保無礙時,他頓覺身上各處傷痛齊齊發作,
全身上下,竟無一處安然無恙,尤其是幾處外傷,在秋夜涼風的吹拂下,痛感格外清晰尖銳!
而幾日未進飯食,更使他全身乏力,每邁一步,都要付出極大的努力,他只覺嗓子發緊,
喉中有一股青澀之氣息上涌,胃在一下一下地抽搐着,如同被一隻手反覆絞拉。
白辰倚着牆壁靜立了片刻,長長吸了口氣,又繼續在陰暗的街巷中穿行,他心中默默忖
道:“再走兩條巷子,若還不能見到什麼人,我只好在井邊留字了,怕只怕有頑劣的孩子將
字抹去,又或是雖然有人看見了,卻並不相信……”
他邊走邊想,忽覺眼前一亮,定神一看,才知巷口轉角處有一間屋子,竟還亮着燈,而
且大門敞開着。
心中一喜之下,定神再看,才知那裡之所以沒有將門關閉,只是因爲屋中根本就沒有門!
這是一間有些破落的夫子廟,想必這個鎮鄰近風宮無天行宮,常有武林中人出沒,故孔
夫子也遭到了冷落。
讓白辰感到欣慰的是,他已看見夫子廟內有好幾個人席地而坐,他心中暗喜,奉待立即
上前,忽然想到自己正被風宮緝拿追殺,還是多加小心爲妙,這些人雖然不可能是風宮中人,
但他們若看出自己像是風宮要緝拿的人,可就有些危險了。
於是白辰又退了回來,在牆角處將自己的頭髮弄亂,又從角落裡摳了些污泥,在臉上胡
亂抹了一氣,想到自己身上有傷,極易爲人起疑,便將幾處血污用離別鉤割去了,又將衣衫
胡亂紮了扎,以遮住幾處明顯的傷口,上上下下“收拾”了一番,這才向夫子廟內走去。
步入夫子廟內,便覺有陰溼之氣迎面撲來,同時摻雜了朽木的氣息,夫子廟內立着夫子
的泥塑像,表層的漆早已脫落得斑斑駁駁,幾個衣裳襤褸的人在夫子雕像前團團圍住,中間
燃着一堆篝火,其中兩人用一根木棍串着一物,在火中上下翻動着,發出“吱吱”之聲,定
神一看,竟是一條已開膛破肚的野狗!
白辰這才明白這些人原來是流落鎮上的叫化子,而非鎮上之人,但他好不容易纔見到人,
何況將井水有毒之事告訴他們,也未嘗不可,故微覺失望之餘,他還是走進了夫子廟中。
廟中幾人看了白辰一眼,沒等他開口,已將身子挪了挪,空出一個缺口,那意思很明顯
——空缺位置是讓給白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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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辰一怔,心中忖道:“他們是認錯人了麼?”
猶豫間,已有一人道:“兄弟面生得很哪,走哪條線來的?”
白辰又是一愣,但很快便明白這必是叫化子間的切口,心想此言多半是問自己由何處而
來。
於是他道:“江南臨安。”
幾名叫化子相視一眼,方纔那人道:“原來兄弟是剛拆的鍋。”他指了指那個空缺的位
置,道:“坐下吧,這野狗已烤得五成熟了。”
白辰看了這人一眼,只見對方蓬頭垢面,一口牙卻齊整潔白,身材甚爲高大。他依言上
前,在那個空缺位置學着他人的模樣盤腿坐下,忖道:“‘剛拆的鍋’又是什麼意思?”同
時暗自思量如何開口說井中放毒之事。
忽聽得嘻嘻笑聲,一個童稚的聲音道:“叔叔真羞,大人還戴手鐲鐲!”聲音清脆悅耳。
白辰一呆,循聲望去,竟然發現左側正在烤着野狗的那人腋下探出一個小腦袋,竟是一
個三四歲的小女孩,眉清目秀,只是有些清瘦,一對點漆般的眼睛顯得格外大,此刻,這雙
眼睛正好奇而又略略有些怯生生地望着白辰,小女孩的一隻手指猶含在嘴中。想必她一直躬
在大人身邊,白辰心中有事,一時竟未留意到。
白辰見她如此乖巧可愛,不由一笑,笑罷方意識到那小女孩所說的“手鐲鐲”多半是指
套在他腕上的“離別鉤”!他本是一直用衣袖將離別鉤掩藏起來的,但方纔在廟外的一番撕
扯,竟使離別鉤露出小半,小女孩識不得這乃武林奇兵,還道是一隻手鐲子。
想到這一點,白辰不覺有些不安,他故作漫不經心地看了幾位叫化子一眼,發現他們的
目光都集中於那隻開始滴油的野狗上,對自己的“手鐲子”毫未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