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師和尚嘆了一聲,緩聲道:“血厄劍雖然兇悍無匹、難道還能力壓正道?何況我師已
有壓制血厄劍兇性之物,四劍老未必需要守劍一生,望貪劍老能迷途知返!”
向問世冷笑一聲,道:“悟空他不能在今日趕到。必會後悔終生,他自以爲能洞悉天機,
看出血厄劍兇性最盛之時,卻不知我等已暗做手腳,血厄劍兇性最盛之時,並不是八日之後,
而是就在今日!血厄問世,我必殺盡山寨中人,他們將老子當囚犯一般困了數十年、實是可
惡至極!”
—道驚電倏然劃破天空,如天之怒劍穿刺烏雲,天地間頓時出現了短暫的耀目亮光,隨
即消失無形,天色更顯暗沉。
天師和尚怒喝一聲:“冥頑不化,可恨可嘆!”
怒喝聲中,天師和尚沖天而起,落於劍簧閣頂,伸手一抄,已有六枚佛珠在手!
“佛鎮六方!”冷喝聲中,六枚佛珠已破空而出,向劍簧閣地面六個不同的方向疾射而
下!
“轟”地一聲暴響,佛珠所及之處,六柄寒刃四射的長劍倏然同時自地面彈出,傲然
“立”於地面之上!
六柄長劍無論長短、寬窄、厚薄,皆在尋常之劍三倍以上,一時衆人只覺劍芒寒森。
顯然,此六劍是天師和尚的師父在數十年前就已埋下的,故六劍彈出之時,連癡劍老也
有驚愕之色,六柄巨劍埋於地下數十年,竟仍是寒刃如水,顯然可見六劍皆絕不尋常。
天師和尚猶如一尊天神般屹立於劍簧閣之頂,朗聲道:“此六劍乃我師至友妙門大師贈
與我師的佛門彗劍,必可抑止血厄兇性!”
說到這兒,他向衆人遙遙一揖,道:“相煩諸位爲我守護佛門彗劍,我要會一會貪劍
老!”
佚魄還禮道:“大師多加小心!”
天師和尚微微點頭,腳下內力一吐,隨着閣瓦“咔嚓”一聲,人已自上而下,破樓而入!
佚魄、文規兩人幾乎不分先後掠至癡劍老身邊,佚魄道:“請劍老三思而行,既然護劍
是思過寨之天職,那麼無論如何,我等必會誓死守劍!”
癡劍老環視衆人,冷然道:“你們都是寨中弟子?”
佚魄不亢不卑地道:“我等乃思過寨寨主的弟子!”
癡劍老忽然暴吼一聲:“老夫終於可以出出憋了數十年的惡氣!”
一語未了,手中筷子倏分雙手,同時出擊,分襲佚魄、文規,所用招式竟然截然不同!
佚魄、文規自恃名門弟子的身分,對方又是以竹筷分襲二人,皆不拔劍對敵,齊齊揮掌
迎戰。
癡劍老沉哼一聲:“徒手與老夫相戰?既然欲自取滅亡,我就成全你們!”內家真力疾
貫左右手中的筷子,無形勁氣劃空而出,有如可削金斷玉的利劍,劍勢洶涌傾灑而出,銳不
可擋!
佚魄、文規奮力抵擋,但癡劍老劍法神出鬼沒,雖是左右手各施劍招,卻仍是驚世不凡,
三招之下,佚魄與文規沉哼一聲,齊齊倒掠而退。
佚魄的衣袖赫然被劃去一角,而文規右臂更被劃開了—條血槽。
癡劍老數十年末臨陣對故,甫一出手,就旗開得勝。興奮之情,溢於言表!連挫佚魄、
文規後,他並不趁勢而進,而是屹立原地,連聲道:“你們既然是燕高照的弟子,就快快拔
出劍來,老夫已有數十年沒有聽到劍鳴之聲,沒有感受到手中長劍飲血的滋味!”
佚魄與文規相視一眼,佚魄緩緩拔出腰間之劍,長劍橫眉!
而文規反而按劍而退。他們相視一眼時,即已心領神會:既然是以師門劍法對故,身爲
大弟子的佚魄出手時,若非萬不得已,文規絕不與之聯手對敵!
因爲,他們是名門弟子,名門風範,絕不能輕易放棄。
癡劍老雙眉微微皺起、凝視着佚魄,少頃,他方輕嘆一聲,道:“你的劍法過於沉穩,
若是與你武功相當的人對陣,你可立於不敗之地,但與老夫比試,太穩重的劍法,反而使你
毫無勝算,因爲你絕不會使出孤注一擲的一劍,自然也不能絕處逢生,你已註定敗亡!”
佚魄的臉色竟沒有任何變化。
範離憎看在眼裡,心中暗暗欽佩,忖道:“無論佚魄的武功在諸弟子中高低如何,單單
是他的這分沉穩,就絕非其他人所能做到!”
癡劍老亦是眉頭一挑,顯露出詫異之色。
正待要痛快一戰之時,忽聽得劍簧閣內傳來貪劍老的聲音:“老夥計,你要試劍也不急
在一時,只消離開這該死的劍簧閣,步入江湖,還不是要風有風,要雨有雨——要劍有劍?”
衆人聽得此言,方留意到天師和尚進入劍簧閣內後,竟沒有任何聲音!此刻聽貪劍老如
此氣定神閒,讓衆人心中不由一沉,暗忖難道天師和尚已遭了不測?
正思忖間,北向的那扇門“咔嚓”一聲,隨即豁然洞開。
所有的目光立即齊齊射向那邊,僅看一眼,衆人便被眼前的情形驚呆了。
※※※
邑城,邑城十分繁華。
但繁華的是城東,從城東走向城西,就猶如從天堂走向地獄一般。
但有人說真正出人物的地方卻是城西,對於這種說法。贊同的人極多——這並不奇怪,
在貧困的土地上能頑強活下來的人,必有其驚人的生命力。
城東街多,城西巷多。
這是城西一條極爲普通的巷子,普通到即使你走過這條巷子一百次,到了第一百零一次,
你仍是記不得它的寬窄,它的深淺……
一進巷子,就可感覺到一股潮溼的氣息,縱是在日頭高照之時,仍是如此。
巷子狹窄、骯髒,一條窪窪坑坑的麻石路面,兩側低矮簡陋的房子,彷彿隨時都會向置
身其中的人壓下來。站在巷子中,可以看到掛在屋檐下的臘肉,晾曬的衣物——那衣物仍在
沒完沒了的滴着水。
走進這條巷子裡的人,應該是販夫走卒,應該是如巷子一般平凡的人。
但,此刻,緩步走在巷子中的人卻是極不平凡!
這是一位玉樹臨風般的年輕人,他的五官俊朗得無可挑剔,一身白衣,更顯出他飄然出
世的氣度。
這樣一個年輕人應該與寶馬香車爲伴,與佳人美酒爲伍。
但他卻不可思議地走在了這條近乎醜陋的小巷子中。
巷子裡本有幾個人在高談闊論着,忘乎所以,但在這年輕人踏入巷子裡的那一刻起,所
有的聲音全都不期然地靜了下來,人們以一種近乎敬畏的目光望着突然而至的年輕人。
年輕人並未因爲衆人有些失禮、驚詫的目光而惱怒,而是十分友善地向衆人點頭致意,
笑意謙和。
每個人都在惴度着這位不速之客的來意。
年輕人一直走至小巷的盡頭,方停下腳步,輕輕叩擊小巷盡頭旁側的那扇灰暗木門。
在衆人驚訝的目光中,那扇木門“吱呀”一聲開了,年輕人閃身入內。在他的身後,有
人忍不住道:“那兒住着之人是新搬來的一對母女,莫非他……”
下邊的話,被他人以眼色制止了。
白衣年輕人走進屋中,屋內光線黯淡,瀰漫着一股淡淡的朽木氣息。
一個美豔絕倫的女子在他身後輕輕掩上門,道:“任少俠,多謝你爲我娘找到這樣一間
屋子。”
被稱作“任少俠”的白衣年輕人正是任玄——亦即牧野靜風之子牧野棲。牧野棲道:
“些許小事,何需掛齒?”頓了頓,又道:“爲何不見前輩?”
那女子道:“我娘在裡屋。”
牧野棲道:“這屋子如此簡陋,若不是前輩堅持,在下倒想爲你們另覓一間潔淨些的住
處。”
那女子道:“怎敢再勞任少俠費心?其實我娘因爲雙目失明,一向只願居住於陰暗的屋
子。”
是否因爲在陰暗中,失明者的缺陷纔不至於太明顯?
那女子爲牧野棲砌了一杯茶,道:“若非任少俠出手,只怕我們母女二人早巳被風宮中
人所殺,如此大恩,我們不知何以爲報,心中甚感不安。”
原來,這女子正是段眉的女兒阿雪。段眉、阿雪逃離風宮時,幸得牧野棲相助,方脫離
險境,牧野棲將她們安置於一個小村莊中,兩日前又爲她們在邑城重覓居所,安置於這條巷
子裡。一則她們先前的屋子與此屋環境頗爲相似:二則此巷僻靜,隱身其中,不易爲外人察
覺。
牧野棲接過茶放於一張小桌上,忙道:“風宮暴虐橫行,江湖中但凡有點血性之人,無
不對風宮恨之入骨,在下所爲,實是微不足道。不過風宮勢布天下,你們能從他們手中脫險,
也算是幸運之至了。”
這時,只聽得裡屋一陣咳嗽,好不容易方停下,段眉那枯澀難聽的聲音傳來:“阿雪,
是任少俠來了嗎?”
牧野棲當即恭聲道:“正是晚輩任玄,前輩是否身子欠安?”
段眉苦笑了一聲,道:“我受了傷寒,並無大礙只是全身乏力,又怕傳染他人,望任少
俠恕我不便當面向你致謝。”
牧野棲道:“前輩言重了,前輩要好生歇養身子,”
阿雪道:“我正要去藥店爲娘抓幾副藥呢。”
牧野棲道:“今日邑城內武林中人似乎甚是不少、不如我陪姑娘同去藥店,如何?”
阿雪略一沉吟,道:“如此又要偏勞任少俠了。”
牧野棲一笑,道:“姑娘再稱少俠,可真是要讓在下汗顏了。”
※※※
邑城城西最有名的酒樓是“春晚樓”,但城西的“春晚樓”若是與城東的酒樓相比,則
立時相形見拙“春晚樓”樓上臨街的桌上有六個人圍坐着,其中一人頭戴竹笠,笠沿壓得很
低。
在酒樓中還戴着竹笠,本就很不尋常,而此人還有不同尋常之處:無論端酒、握筷,他
用的全是左手。
他的右手一直放於桌下。
此六人自在“春晚樓”坐下後,幾乎沒有人說過一句話——當然,他們在此出現的時間
並不長。
忽地,面向窗外而坐的人低聲道:“他出來了——有一個年輕女子與之一起出現。”
頭戴竹笠之人端着酒杯的左手停在了半途,他沉聲道:“他們向什麼方向而去?”
“他們走得很慢,一時難以確定。”
頭戴竹笠的人手中酒杯緩緩放下,道:“他們一定不會走得太遠,也許他們將去什麼地
方,就在這條街上。”
話剛說完,便聽得先前那人低聲驚呼道:“不錯,他們進了一家藥鋪。”
“藥鋪?”頭戴竹笠者挾起一塊滷牛肉,放入口中,慢慢地嚼着。
過了一陣子,那人又低聲道:“他們出了藥鋪,重新往巷子那邊折回……奶奶的,難道
他又要重回巷子裡?啊,他與那女子在巷子口分開了,藥交給了那名女子。”
頭戴竹笠者終於略略擡頭,目光掃向窗外。
只看一眼,他的神色立時大變!
他就是奉命追查牧野棲下落的都陵!自從牧野棲進入巷子時起,他們就在“春晚樓”等
侯着。
見牧野棲離開巷口,向東而行,都陵當機立斷,沉聲道:“蔣豪、沈雪進入巷子探個究
竟,看看這女子的身分如何,也許她正是自風宮中逃離的人,此女身懷武學,你們要多加小
心。韓塵留在這兒,留意巷子周遭的動靜,楊波、張文與我同去,但只可在離我二十丈之外
追蹤!”
言罷,再不多發一言,立時起身,向樓下走去,夥計見狀正待開口,一錠紋銀已沉甸甸
地落在他的手中,他到嘴邊的話立時又咽了回去。
都陵不緊不慢地跟在牧野棲身後十幾丈之外,他絕不會追蹤得太緊,因爲他知道牧野棲
的武功極高,反應自然也極爲敏銳。
牧野棲的神情步態顯得很是悠閒,他一路向東而行,竟從城西走到了城東。
都陵知道牧野棲走這麼遠的路程,絕不會毫無目的,但他的悠閒神情卻足以瞞過任何人,
讓人以爲他真的只是信步而行。
也許,換了他人跟蹤牧野棲,長時間的波瀾不驚、毫無動情後,早已心煩意亂,自亂陣
腳。
對於追蹤他人的人來說,一旦心浮氣躁,急於求成,那麼他暴露的可能性就極大。
這是不是牧野棲所使用的一種策略?看似不經意,卻有着驚人的效果,若非追蹤他的人
是冷峻深沉的都陵,只怕他的策略早已成功!
年輕人總是缺乏耐心,但都陵的耐心似乎比任何年輕人都好。
他非但沒有自亂陣腳,反而越見沉穩!同時,他心中亦不免爲牧野棲有着超越其年齡的
沉穩而感到驚詫。
終於,牧野棲第一次回頭了。
他迴轉身子的速度很緩慢,這與常人的做法亦是不同。尋常人總以爲驀然回首,可使追
蹤自己的人措手不及而暴露無遺,但他們卻忘了一點,那麼做的結果在有可能察覺對手的同
時,自己也已暴露無遺。
牧野棲選擇了更明智的舉措,他相信以自己的目光,任何追蹤者都難掩其形。
他的目光掃過身後熙熙攘攘的人羣,臉上終於有了一絲淡淡的笑意:他沒有發現任何追
蹤者!
他曾懷疑身後頭戴竹笠之人,但當他的目光投向都陵時,都陵正好伸手去揭頭上的竹笠。
牧野棲心中立時釋然。
他卻沒有留意到都陵揭去竹笠,用的是左手,握着的卻是竹笠右邊沿,所以在他揭去竹
笠的那一剎間,他的左臂正好擋住了整張臉。
之後,一個高大肥胖的女子橫穿過來,擋在都陵與牧野棲之間。
牧野棲確信無人跟蹤他,腳步這才加快,都陵心中暗鬆了一口氣。
不知爲何,他已開始相信前面這白衣年輕人,可能真的是牧野靜風之子。牧野靜風是一
個不凡之人,而眼前的年輕人亦絕不平凡!
牧野棲轉入一條橫街,橫街盡頭,竟是邑江上的—個渡口,但見渡口泊着大大小小十幾
艘船,一艘渡船上已坐滿大半的人,船老大正在大聲地吆喝着什麼。
牧野棲並未上渡船,而是步入橫街盡頭的一家茶鋪中,要了一壺茶,自沏自飲。茶鋪爲
一涼棚,坐在茶鋪中,渡口、江中的景緻一覽無遺。
都陵見牧野棲的注意力一直在渡口那邊,再不躊躇,徑直走入茶鋪隔街相對的麪館中,
揀了東北角的桌子坐下。在這兒,既可隔窗望見渡口、邑江,亦可由正門看向橫街上過往的
行人。如此一來,他雖不與牧野棲直接照面,對方若有所舉動,必無法避過他的視線。
都陵沒有留意跟隨於自己身後的楊波與張文,今日與他同赴邑城的全是風宮神風營的精
英,對他的指令,他們能絕對遵從。
都陵的目光投向了窗外。
窗外的邑江波光粼粼,極目遠眺,江水與晴空竟已連成一片,十分壯觀。
都陵卻無意於欣賞江中美景,他料想牧野棲來到這個渡口,必有緣故。都陵的目光自遠
處收回,不動聲色地投向渡口。
倏地,他的目光一跳,神色倏變。
他赫然發現江邊一艘船的艙內突生一點寒芒,都陵與此船雖然相距甚遠,而且那點光芒
也是一閃即逝,但他仍是極爲敏銳地捕捉到了。
都陵的目光立時落在那艘船的船身,果不出所料,船身沉水頗深,這說明此船絕非空船,
或是有貨,或是有人。
不等他細加思索,一個熟悉的聲音忽然自左近傳來:“等那艘船渡至江心,立即出手!”
聲音壓得很低,但因爲與都陵相距甚近,仍是字字入耳,他立即分辨出這是炎越麾下三
大殿主之一的哈圖魯。
據說哈圖魯是霸刀的傳人,乃蒙古族人,故言語獨特,極易分辨。
哈圖魯莫非也是爲對付牧野棲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