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敏在靜靜地坐着,她那好看的眉毛微微皺着,像是有滿腹心事。
此時牧野靜風離開倚弦莊已有一個時辰。
二十里的路程,對有牧野靜風這般身子的人來說,根本不在話下。
外面終於傳來了腳步聲。
進來的果然是牧野靜風,他的額頭上微微有細汗,顯然是趕得太急的緣故。
屈敏驚喜地迎上前來,關切地將牧野靜風仔細地打量了一遍。
牧野靜風興奮地道:“我已找到了那個夥計?”
屈敏眼中有亮光閃動,她靜靜地聽着。
牧野靜風道:“那夥計一見我問起玉釵之事,便有些慌了,於是就露出了馬腳……”
屈敏走到旁邊,在紙上寫道:“然後呢?”
牧野靜風道:“我設法將他如在一個秘密的地方,對他嚴加盤問,沒想到這傢伙嘴硬得
無論如何也不肯說。”
屈敏寫道:“他現在還活着嗎?”
牧野靜風很驚訝地道:“你怎麼會如此問?”
屈敏的筆在紙上略一停頓,然後寫道:“我擔心你一怒之下會殺了他。”
牧野靜風道:“怎會如此?我還把弄清此事的希望寄託在他的身上呢。”
屈敏寫道:“他目前在什麼地方?”
牧野靜風一笑,道:“以後我會帶你去見他。”
說到這兒,他顯得有些好奇地道:“沒想到你的記性這麼好,不但記住了客棧的名字,
還能記住那夥計的模樣!”
屈敏的臉突然紅了!
他哈哈一笑,道:“這麼緊趕一陣,真有些餓了。自從你走後,我吃的是你妹妹所做之
菜,與你相比,筒直有天壤之別,實在不敢恭維!”
屈敏寫道:“既然穆大哥如此喜歡我燒的菜,那我這便去替你燒,如何?”
牧野靜風高興地道:“甚好,甚好!”
於是,屈敏便出去了。
牧野靜風在桌前坐下,慢慢地翻閱着方纔屈敏寫過的東西,逐字逐句地看。
翻着翻着,他的臉上突然有了一種極爲奇怪的表情!
那是一種類似於一不小心吞下一隻蒼蠅時的表情!
牧野靜風飛快地掃視了門口一眼,發現屈敏已經出去了,大概是進了廚房。然後自懷中
掏出先前藏在屈不平那管簫中的紙團,慢慢展開,然後對照屈敏方纔用過的那些紙細細察看
着。
字跡明顯是不相同的。
但牧野靜風的注意力卻不在字跡上,他發現從簫管中拿出的紙團展開後,與屈敏所用的
紙張是一模一樣的,包括紙張的顏色、紋理以及厚薄。
更重要的是屈敏所用過的那疊紙中的每一張右上角都有二個小孔,而牧野靜風所展開的
那張紙,其右上角也有二個針尖大小的小孔!
他趕緊將它們疊在一起,發現小孔的位置完全重合!
也就是說,它們極有可能原本是用線裝在一處的,後來才拆開來了!
這無疑是一條極有價值的線索!
正沉思中,牧野靜風聽到了門外有腳步聲,他趕忙將那張從簫管中拿出的紙團摺好,收
回懷裡。
屈敏端着飯菜進來了。
牧野靜風道:“怎麼這般快?”
屈敏笑了笑。
牧野靜風不由在心中嘆了一口氣,暗想:“這般出色的女孩,卻偏偏不能言。”
屈敏放下飯菜,然後比劃了一陣。
牧野靜風努力地辨認着她的手勢,沉思了一陣,然後道:“你是說,這菜你……你本就
燒好了,然後……然後你又再熱了一遍?”
屈敏高興地點了點頭。
牧野靜風用力地吸了一下鼻子,道:“好香!要是能經常吃這樣的萊,只怕不用多久,
我就會胖得不成樣子了。”
屈敏拾起一隻筷子,在桌上寫下:給你做!
牧野靜風道:“你說你會給我做?哈哈,我可是很貪得無厭的,吃上癮了我會讓你給我
做一輩子的!”
屈敏的臉一下子紅了,低垂着頭,擺弄着衣角。
牧野靜風覺得自己這話說得有些過分了,忙道:“說笑了,你別介意。”他忽然又想起
了什麼,道:“我與女人在一起吃飯,就有些害怕。”
屈敏擡頭看了他一眼,眼中盡是驚訝之色。
牧野靜風道:“因爲我與女人一起用餐時,常會不知不覺地睡過去,而且睡得很死。”
說這話時,他的眼睛注視着屈敏。
屈敏的神情先是有些茫然,然後一下子變得蒼白,大滴大滴的淚便涌了出來。
突然,她伸手猛地將一碗湯連碗帶湯拔倒在地!當她要去拔其他碗時,牧野靜風忙一手
護着,一手抓住屈敏的手,大叫道:“我全是胡說,你可別放在心上!哎呀,我的清蒸魚……
手下留情!鳳尾大蝦……。一陣叮噹亂響,牧野靜風救護不力,四五隻盤子全在地上摔了個
四分五裂!
屈敏這才罷手,轉過身去,只留給牧野靜風一個聳動着的雙肩。
牧野靜風懊悔不已,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勸她。好在桌上還有一小碟鹹水花生,便拾出了
幾顆,扔進嘴裡,道:“我這不是吃了嗎?可惜糟踏了那些好菜!”屈敏轉過身來,忽然開口
道:“你真的吃了嗎?”
牧野靜風道:“我沒騙你,你看……”說着,他便大嚼起來。
突然,他的嘴巴張得大大的,半天合不攏來,驚駭至極地看着屈敏,好半天才艱難地吐
出一句話來:“你……你怎麼能說話?”
屈敏嘆了一口氣,道:“你呀你,空有一身絕世武學,如果我要殺你,你早已經死了十
次了。”
牧野靜風覺得全身一片冰涼,思想也不復存在了,只剩下空洞一片!
屈敏輕輕地道:“我又怎能看不出你已開始懷疑我了?所以我特意把‘佐料’加在那碟
鹹水花生中,我把其他碟子全打碎,只剩下它,而且我算準了你會用這種方式向我表示歉
意。”
牧野靜風在心中道:“這種事怎麼也能算準?”
屈敏好像知道了他的心中在想些什麼,她道:“天下沒有幾個人的心思我揣摩不透,每
一個男人在女人生氣的時候,都會一下子方寸大亂,自責不已,看來你也不例外,而且這也
說明你很在乎我。”
牧野靜風心道:“在不在乎又有什麼區別呢?現在我是在等待着藥效的發作了。”
屈敏道:“你放心,我沒有對你下毒,我只是要讓你配合我演出一場戲,因爲你的演技
太差勁,我只好出此下策了。”
牧野靜風苦笑了一下,暗道:“如果說演技的話,只怕天下再也沒有比你更高明瞭,你
的眼淚怎麼能夠說來就來?”
屈敏道:“從現在開始,三個時辰之內,你的功夫將無法發揮,你就像一個絲毫不會武
功的人一樣,三個時辰之後,你就可以完全恢復了。”
牧野靜風聽到她的這句話,不知想起了什麼,古怪地笑了笑。
屈敏道:“你之所以會在江湖中出現,其目的是爲了找幾個人,對不對?”
牧野靜風心猛地一沉,脫口而出:“你如何知道?”
屈敏道:“因爲你的懷中有一管骨笛,是用骨骼磨琢而成的笛子。”
牧野靜風立即向自己的懷中探去。
骨笛仍在,但牧野靜風已想起屈敏爲什麼會知道他的懷中有一管骨笛了,因爲他在倚弦
莊曾經昏迷過兩三天!
但爲何見了這管骨笛,便知道自己要找幾個人?
屈敏道:“我不妨告訴你,屈不平就是你所要找的人之一!”
牧野靜風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居然直呼自己父親的名字!而且,她甚至還說屈
不平是他要找的人
他彷彿一下子失去了說話的能力,只知道傻傻地望着屈敏。
屈敏道:“你無需奇怪,事實上屈不平根本沒有女兒。他不是真正的屈不平,我也不叫
屈敏,我只記得我娘小時候叫我敏兒。真正的屈不平早在二十年前就已死了,而你所見到的
屈不平,卻恰好是當年真正的屈不平以‘異神九玄陣’圍困過的神秘人物,因爲被困的神秘
人物知道即使那一次能夠衝出‘異神九玄陣,他仍是難以應付當時武林正道的層層圍追。於
是,他便設法將屈不平引入陣中,並殺了他,然後將自己易容成屈不平的模樣,再把屈不平
的屍體毀容,他以這個瞞天過海之計,騙過了世人,然後便隱居於此!”
牧野靜風忍不住問道:“憑這些你仍是無法知道我是爲找人而在江湖中行走的!”
敏兒道:“我娘在二十年前曾認識一個男人,那人手中也有一管骨笛,而且與你身上的
骨笛一模一樣!我娘很愛那個年輕人,但對方卻對此毫不知情。當時那個男人在尋找六個人,
而我娘爲他出了不少力。可惜,他並未理解我孃的心意,除了對我娘很感激之外,他再也沒
有其他的表示。我娘本是心高氣傲之人,她一生中只愛過一人,沒想到卻只是一廂情願。也
許,我娘錯了.她一直在等待對方主動向她表白,而對方根本就未曾往情感上想。一氣之下,
我娘嫁給了一個與那男人一樣極其優秀,但卻不是她所愛的人……”
牧野靜風忖道:“難道……難道那個身懷骨笛的男人會是……會是我爹?”
敏兒未置可否繼續道:“我娘生下我之後,與我爹日益地貌合神離,終於有一天,她帶
着我離開了我爹。開始在江湖中漂泊。也許,我娘是想再見到那個男人。但她失望了,我從
三歲到五歲這兩年間,都是隨着她浪跡江湖,在這兩年中,她總是對我說起那個手持骨笛的
男人,說到他的時候,她的神情時而幸福,時而痛苦,雖然那時我還很小,但卻已隱隱約約
地感受到了那種沉甸甸的情懷,在我幼小的心靈中,總是不時地浮現一管銀灰色的骨笛,坦
誠地說,我恨它!”
她嘆了一口氣,然後接着道:“我認爲是這管笛子讓我母親不快樂不幸福,從而讓我的
幼年也不歡樂不幸福。我不知道我娘愛不愛我,有時,她對我很好,有時對我卻很壞。也許,
她是愛我的,她之所以沒有全心全意地愛我,那是因爲我是我爹的女兒,而不是那個男人的
女兒……”
“在我五歲那年的一個晚上,她讓我一個人呆在一家古舊的客棧中,便獨自出去了。我
一個人蜷縮在房中的一個角落裡,很害怕,不知什麼時候,屋裡突然多出了一個人,還沒等
我叫出聲來,那人一揮手,於是我就莫名其妙地暈睡過去了。”
“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我娘,我也慢慢地被調教成一件有血有肉的兵器!”
牧野靜風吃驚地道:“有血有肉的兵器?”
敏兒強自一笑,道:“也就是一個殺手!”
她看了牧野靜風一眼,道:“我與屈不平見到你身上的骨笛時,兩人都大吃一驚。他便
是從客棧中把我劫持出來並將我培養成殺手之人。我吃驚,是因爲它與我娘描繪過千百遍的
那管骨笛一模一樣!而屈不平爲何如此吃驚呢?當他把一個龐大的計劃對我解說了之後,我
便有些明白過來了。你一定與我娘所說的那個手持骨笛之人有着親密的關係,而屈不平則極
可能是當年那人要找的幾個人之一!”
“最能讓我肯定這一點的是他讓人設法試探你的武功!”
牧野靜風道:“在我去小黑子、阿七他們家時突然有人攔截,莫非那兩人就是他所派出
的,目的在於試探我的武功?”
敏兒道:“正是如此。因爲我娘說過當年手持骨笛的人之所以要追殺那幾個人,爲的就
是一些武學經典。屈不平一定是想看看你的武功是源自什麼門派。”
牧野靜風道:“如此說來,屈小雨也是知情的?”
“她…她當然知情。”
牧野靜風心道:“難怪當時我要看一看死者的面孔,她不讓看。”
敏兒道:“之後的一切,全是屈不平一手操縱的,包括死谷的人送來‘索魂令,鐵骷髏
鬱靈的進攻,屈不平中毒失去功力,我之所以被扣押,屈不平進入死谷替換我後亡於死谷之
中等等諸事,全是假的!”
牧野靜風有些結巴地道:“如此說來,他……他並沒有死?”
“他怎麼可能死?也許你即使一百次聽說他已經死了,你也別相信,因爲他至少有一百
零一種死裡逃生之計,何況這本就是他上演的一齣戲!那顆頭顱,根本就不是他的頭顱!他
算準了你不會打開看的!”
牧野靜風好不容易纔從這驚人的內幕中清醒過來,
他定了定神,方道:“屈不平爲何要那樣做?”
敏兒道:“他是爲了利用你的武功實現他的野心,同時,他一定希望你在與死谷之戰中
所顯示出來的武功,能夠引起其他幾個與他一樣被追殺之人的注意,如此一來,便把矛盾在
你與他們之間引燃。也許,他便有機會設法將你們一個個除去,從此就再也不會有人知道
他的秘密了。他知道你是一個俠義中人,所以便利用你這個弱點,以他僞裝的仁義,以及我
的善良,來引得你仗義出手!”
牧野靜風有些尷尬地苦笑一下,道:“那麼,你爲什麼要把這一切全告訴我?既然你決
定把一切全告訴我了,又爲何要使我吞服你所下的藥讓我三個時辰內無法動用內力?”
敏兒道:“因爲我想擺脫屈不平。”
牧野靜風驚訝地道:“難道這事一定要用到我嗎?”
敏兒道:“待會兒你便知道了。很久以來,我便想擺脫屈不平以及這個組織,但我知道
以我一個人的能力,根本不可能辦到,這個組織的嚴密程度,遠遠出乎你的意料之外,它決
非你現在所看到的一個空蕩蕩的倚弦莊。要找一個能助我的人並不容易,而你卻是一個最
佳人選。因爲你的武功極高,而見你與屈不平之間本有宿怨,這樣我們這才能真正地合作!
促使我下這個決心的其實還有一個原因。”
“什麼原因?”
“屈不平不該太過陰毒,他竟想把我爹也一併算計
“你爹又是誰?”牧野靜風奇怪地問道。
敏兒緩緩地道:“日劍!”
牧野靜風又一次日瞪口呆!他忽然發現自己今天似乎腦袋已有些不夠用了。
他很想說:“這怎麼可能?”
但連救命恩人也可能突然變成一個陰險的仇人,那麼世間還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呢?
敏兒道:“事實上我知道這一點,也是在近幾日。三歲那年我離開我爹後,對於他是什
麼模樣,我是能依稀記起來的,只是那時他的名氣遠沒有現在這麼大,在孩子的眼中,爹便
是爹,是不會太多注意他的名字、身份的。後來我娘出走之後,因爲她對我爹沒有什麼感
情,所以也很少在我面前提起,以至於我長大之後,想要尋找我爹,也是無從找起。而自我
懂事之後,我爹日劍便呆在‘劍谷’中,很少涉足江湖,我就根本沒有機會遇見他!”
“而前些日子屈不平設計讓你將我爹引出劍谷,我奉命前去暗中觀察,才發現‘日劍’
與我不很清晰的記憶中的父親很相似,加上父女之間有一種獨特的感覺,我幾乎很快便斷定
了這一點。後來我又從他人那兒打聽到,‘日劍’的確本有一妻一女,後來不知爲何分道揚
鑣了。再說從時間上看,也是相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