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靜風如同一棵靜止的樹般卓立不動。
動的只有他的心,他的諸種感官如同有形無質的觸角般伸向各個方向!
他希望接下來的事能夠向他所設想的方向發展。
可惜,沒有!
只有極爲短暫的一刻猶豫,隨之而來的卻是更爲激烈的攻擊,每一次、每一個角度的攻
擊都是直取於牧野靜風,是那麼的毫不猶豫,甚至比有燭火照着時更果斷!
牧野靜風在心中暗罵一聲:“真是邪門了!如此黑暗之境,連我自己都難以看清他們,
而他們又怎麼能這般準確地發現我?”
心中想着,手上自然不得閒,好在他也不用擔心誤傷什麼人,因爲屋內每一個人都是他
的敵人,這使得他手中之劍可以淋漓盡致地發揮!
問題是這些人根本不畏死亡,不怕傷痛,他們的每一招都是不求自保,但求傷人!雖然
看不見他們的神情,但牧野靜風能夠想象出他們的一臉呆滯與瘋狂,在黑暗之中不顧一切地
向自己襲擊!
他們的身上一定已是血跡斑斑!這樣的情景,單單是想想也讓人心驚肉跳!
十數個沒有任何理智可言的一流高手之圍攻是可怕的!
牧野靜風憑着感覺知道已有三四個人倒下了,他甚至感覺到了自己手中之劍已開始變得
有一種微微的溫意,這是因爲它浸過了太多的鮮血而造成的!
才殺了四五個人,便已如此,那隻能是一個原因:對方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絕不肯倒
下!所以也許每一個死者身上都已是劍痕累累,體無完膚了!
與其說牧野靜風是與十幾名高手決戰,倒不如說是與十幾頭猛獸決戰!
倏地,一隻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褲角!
牧野靜風大驚,長劍疾然下撩——卻掃了個空!
這讓牧野靜風大惑不解:手仍抓着褲角未曾放開,爲何自己一劍斬下,卻斬了個空?
他明白這隻手定早已被自己砍斷,它是在自然抽搐時抓着自己的褲角,牧野靜風心中不
由有了一種麻癢癢的感覺,就像有許多肉乎乎的小蟲在心上爬!
不行,長久下去,即使不被戰死,也會被這些瘋狂的人累死!
正想着,一不小心右胯中了一下,卻並不十分疼痛,被砸中時感覺也不是鈍器所致,倒
像是手臂或腿砸中。說不定是哪個人手持一隻斷手或斷腿作兵器而砸中了自己。
突然身後有冷風襲至!
牧野靜風反手暴撩,“當”地一聲,一件兵器已飛了出去!
幾乎便在同時,牧野靜風的劍已從自己腋下穿出,“卟”地一聲,沒入了一個龐大的身
軀中!
正待拔劍,那人竟悶聲不響反衝進來,死死抱住了牧野靜風!這等關頭,若是被抱住不
能動彈,豈不是死無葬身之地?
牧野靜風右腕一掄,劍身在對方體內猛地一攪,估計已將他的五臟六腑攪了個稀巴爛!
可那人卻仍未鬆手!牧野靜風忽覺後頸劇痛難當,卻是被此人咬了一口!
這時,其他幾人又已攻到,牧野靜風一時掙不開身後死者的纏抱,只好揹負着這屍體穿
掠遊走!
亂刀齊齊砍於他身後的屍體上,讓人不忍多聽!
雖然牧野靜風身法快不可言,但在這樣的黑暗中又身負一人,終是一不小心中了一劍,
好在只是刺中了右腿!
牧野靜風好不容易纔掙脫出來,索性抓住那人的軀體,飛舞開來!
立時有五個人被砸倒!最後牧野靜風一鬆手,屍體便飛了出去,“砰”地一聲,大概是
撞在牆上了。
牧野靜風此時感覺右臂沾了太多的鮮血,粘乎乎沉甸甸的極不好受,便“嘶”地一聲,
將右臂衣衫扯去了,抖手一揚!
便在這時,怪事發生了。
本來一直以他爲目標的衆人突然一下於改變了攻擊方向,都向他扔出衣袖的方向疾撲而
去!
金鐵交鳴之聲不絕於耳!但這與牧野靜風已毫無關係了!他此時正獨自一人呆在一邊,
竟再也沒有任何人攻擊他!
這自然是好事——可牧野靜風卻有些糊塗了,腦子一時拐不過彎來。
他就那麼靜靜地站着,像一個局外人般聆聽附近的廝殺聲。
血腥之氣越來越濃,這一羣不可理喻的人一個接着一個地倒下了。
在這濃烈的血腥之氣中,牧野靜風腦中忽然有一道光閃過:這種令人難以置信的變故一
定與他扔出的那隻衣袖有關!
那麼,自己的衣袖又有什麼獨特之處呢?
牧野靜風苦思冥想——這時,他完全可以安安靜靜地沉思了,而無需擔心會受到任何?
擊。
終於,他想起了老人在把燭火交給他的時候有兩滴燭油滴在了他的衣袖之上。
他幾乎立即斷定此處便是這羣人能夠準確地判斷出自己位置的原因所在!這燭油一定是
摻有異常之物,這些與常人有異的人,對這種摻入燭油中之物的氣味有一種特有的感應能力。
想明白了這一點,牧野靜風大是感慨!他感慨老人此計可謂是全然不着痕跡!無怪乎他
能夠就殺人之事說出那麼一番玄乎的道理來。
他忽然又爲這一羣人感到可悲了,也許,他們連爲什麼要廝殺,又爲何而死都不知道!
廝殺聲漸漸地小了,顯然,活着的人也定是越來越少了。牧野靜風覺得自己腳下有粘乎
乎的感覺,他知道這屋子裡定是有了一地的鮮血了。
殺人並不是牧野靜風的目的,如果所有的人全死了而牧野靜風未能從這兒脫身,那麼他
還算是敗了。
思忖之餘,他忽然慘叫一聲!然後又沉寂下來。等了片刻,他再次悽聲叫道:“旦樂!
你……你好陰……陰險!”
聽起來,就像是一個人在臨死時所說的話。
而事實上他卻是安然無恙地站着。
他在心頭暗道:“敏兒說我演技不行,不知這一次又如何?能不能騙過旦樂?”
少頃,他聽到了鐵棺處傳來了一陣輕輕的響動!
牧野靜風心中一樂,雙足一點,便如同一片葉子般悄無聲息地貼地飛了過去!然後便靜
靜地候在鐵棺邊上。
“咔”地一聲,棺蓋掀開了一條小小的縫隙,一道光線從裡邊射了出來。
那一羣瘋狂之人兀自血戰不止,根本不理會鐵棺這邊的變化。
牧野靜風靜靜地等待着。
少頃,鐵棺蓋又擡高了一點,牧野靜風心道:“他是在看我是否真的已經死了呢?”
當一顆腦袋終於伸出來之時,牧野靜風的劍便已如毒蛇般飛噬而出!
其快其準,難以言喻!
一劍封喉!那人甚至沒能發出一聲慘叫,因爲牧野靜風的劍已將他的喉管一劍切斷,他
的聲音被堵在了喉底!
而牧野靜風的另一隻手已托住了棺蓋!
那人手中的燭火“啪”地落在了地上,這一次,牧野靜風毫不猶豫地將之拾起。還好,
燭火未滅,他相信從對方手中奪過來的東西該不會有什麼危險。
他用一隻肩膀扛着鐵棺蓋,騰出一隻手來,把棺內的屍體一把拽出。然後自己一弓腰已
鑽進鐵棺中,棺蓋也一下子蓋了個嚴嚴實實!
再豁達的人鑽入棺木中,心中都會不由自主地升起一種怪怪的感覺!
牧野靜風心中忽然冒出一個古怪的念頭,暗道:“如果這也是對方的一個計謀,把我引
入鐵棺中,然後將鐵棺封死,那自己豈非必死無疑?”
好在就在他冒出這個念頭的時候,他已發現鐵棺一端的底部有一個洞口。不用說,方纔
這個人就是從此洞口中鑽上來的。
死者不是爲屍體縫縫補補的老人,牧野靜風在取了對方性命的一瞬間,已看清了他是一
個年輕人。
牧野靜風定了定神,然後慢慢地沿着洞口爬了下去。
下邊竟然先是一條斜坡,然後又是一條長長的甬道。
爲了不使他人起疑,牧野靜風故意不收斂腳步聲。
腳步聲在長長的甬道中迴盪開來——這是一條長得不可思議的甬道,足足有六七里路長!
走到後來,牧野靜風甚至有些懷疑這麼一直走下去,是不是會突然發現自己走進了閻羅
殿……
好在事實上世間是不存在走不到盡頭之路的,即使路再長,也是如此!
這時,在牧野靜風的面前出現了一個極爲寬大的石室,只是不知爲何石室中縱橫交錯地
排列着數十根鐵管,鐵管兩端深深地沒入石壁之中。
這些手臂般粗細的鐵管把一問石室分割成了無數個部分。在牧野靜風的對面,靜靜地坐
着一個人,頭微垂着,正是那個老人。
聽見牧野靜風的腳步聲,老人頭也不擡地道:“徐才,情況如何?”
“情況很不妙,因爲我已找上門來了。”牧野靜風道。
老者身子一震,擡起頭來,看了看牧野靜風,緩緩地道:“沒想到你還能活着進來!”
牧野靜風道:“我也沒想到你會是旦樂!”
老者目光一寒,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牧野靜風嘆了一口氣,道:“本來我是不知道的,可方纔我只略略一試,你便自己承
認了。”牧野靜風其實根本不能斷定這老人便是旦樂,他只是以計相試而已,沒想到對方竟
輕易中計了。
老者一怔,眼中閃過了一種怨毒之意,他冷冷地道:“不錯,老夫就是旦樂,你應該
稱我爲五師伯纔對!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並不姓穆,而是姓牧野,牧野笛便是你的父
親!”
“師伯?你欺師滅祖,大逆不道,人神共怒,又怎配做我的師伯?我便是奉師祖之命,
來除掉你們這些人渣!”
旦樂怪笑一聲,道:“沒想到不但牧野笛未死,連那老傢伙也沒有死!難怪你有那麼
好的武功!”
牧野靜風聽他出言不遜,怒喝道:“老賊,你的伎倆已盡,難免一死,何不自己裁決,
也免得玷污了我的劍!”
旦樂道:“想要取我性命?可沒那麼容易!今天這兒便是你的葬身之地!從來沒有人能
夠在這個地方贏我!即使你能僥倖逃脫,也已步入了萬劫不復的境地,因爲你已殺了十幾個
名門正派的高手!比如西方世家的西門憶、西門術兄弟,雪城的墨劍公子,英雄樓的葉孤星,
還有近年來名聲鵲起的少年刀客蔡晶……總之,他們的身後,是勢力龐大的各大門派,你殺
了他們的人,他們又豈會放過你?”
牧野靜風冷聲道:“名門正派的人,又怎會助紂爲虐?”
旦樂詭秘一笑,道:“這有何難?你莫忘了我連活人的頭顱也曾替人換過!人之言行舉
止,皆由頭顱控制,而頭顱內又各有器官,有的控制人的七情,有的引導人的語言,有的控
制人的生長,有的可以讓你嚐出麻、苦、辣、酸、痛等感覺。所以,我只需在他們身上做一
做手腳,他們便成了另外一個與原先截然不同之人!可是從外表又看不出任何不同!”
頓了一頓,他又道:“這可是我以數十年心血苦心鑽研出來的技術!好在‘死亡大道’
能夠爲我提供不少的機會,我常把那些尚存一絲生機的人找來,將之救活,然後在他們身上
作各種嘗試!你要知道,他們本是定死無疑的人,是我延續了他們的生命。那麼,我以什麼
樣的方式延續他們的生命,應該是由我選擇的!當然,有時這樣的來源太少了,我也會讓人
出去替我找一些完好無損的活人。比如英雄樓的葉孤星以及雪城的墨劍公子便是如此得來
的!”
“這樣做是一件極有意義之事,因爲我可以憑藉這些不畏生死的人爲我掃平江湖,一統
天下。到時,我將會讓那些優秀的且忠於我的人正常地活下去,而將那些叛逆我的且不夠優
秀的人除去頭顱中某一部分內容,讓他們無怨無悔,不知疲倦地爲我戰鬥、流血、死亡!”
他的眼中有了一種瘋狂的光芒!他突然狠狠地盯着牧野靜風,咬牙切齒地道:“這是一
個多麼偉大的計劃,這個世界爲什麼這麼雜亂?那是因爲左右它的人太多了,而我要讓整個
世界只隨我一個人的思想所轉移,那樣,就不再會有矛盾!”
“我相信如果不是你的出現,我的計劃一定會完美地進行下去。可惜我無意中發現你的
武功極高而且又很可能與牧野笛有某種淵源,於是我便下了一個決心,決心要把你塑造成一
個世間無敵的殺手!我希望你的武功更高一些,高到無人能與你匹敵時,我再控制住你的靈
魂,讓你爲我而戰!我知道這是一個十分冒險的想法,可一想到你身上有超越常人的天賦,
想到我可以把這種天賦挖掘出來爲自己所用,想到你極有可能是牧野笛之子時,我就忍不住
願意去冒這個險,我希望牧野笛有一天會死在他兒子的劍下!”
牧野靜風冷冷地看着這個與他相距四丈左右的旦樂。此時的旦樂已聲嘶力竭,五官變得
扭曲猙獰可怕!
牧野靜風忽然明白了,旦樂已根本不是一個正常人,雖然在許多時候,他思維敏銳,心
計深沉如海,但在他的內心深處,他的思想是瘋狂而妄自尊大!
旦樂繼續沉浸在他那匪夷所思的思維中:“我現在明白了,我不該讓她與你接觸!這是
我犯下的一個致命錯誤!我忘了女人是最喜歡背信棄義之人!”
聽他說到這兒,牧野靜風才明白他所說的是敏兒。
牧野靜風冷笑一聲,道:“老賊,無論如何,你的死期已定!倒不如痛痛快快與我一
戰!”
旦樂一怔,然後他那張瘋狂的臉慢慢地恢復了正常,而他的眼中卻透出了一絲陰森如同
毒蛇般的光芒!
旦樂在短短的片刻,似乎又徹頭徹尾地換了一個人,變得極其的冷靜,就像一隻不動聲
色的狼!
他忽然怪怪地一笑,道:“即使你能殺了我,你知道其結果是什麼嗎?你只要一在江
湖中出現,便會受到武林諸多門派的追殺!因爲你殺了他們的人!我早已把一切都佈置得妥
妥貼貼了。你自忖能否對付那麼多龐大的而且代表着所謂的正義之勢力嗎?不可能!但你卻
還有一條路可以走,那便是與我攜手……”
牧野靜風冷哼一聲,“錚”地拔出劍來,道:“你我便若水火一般,無法共存!又何需
再多言!”
他那一身浩然正氣讓旦樂一下子清醒過來。的確,他與牧野靜風之間沒有共存的餘地,
只有在生死與之間各擇其一!
旦樂的瞳孔開始慢慢地收縮,他那蒼老佝僂的身軀似乎一下子高大了不少,一股無形的
殺氣瀰漫開來!
一個能將殺人之事研究得那麼透徹之人,他身上的殺氣無疑會格外重些!
他們之間所隔着的是橫七堅八的鐵管,無疑,這是旦樂的一種安排,而牧野靜風暫時還
無法明白這種安排的用意所在。
一聲長嘯,牧野靜風倏然飄出,左掌在其中一根鐵管上一按,人便如怒矢般疾射!
幾乎便在同時,旦樂的右手在腰間一拍,手中便多了一柄軟劍!
軟劍多爲女子所用,沒想到旦樂竟也是以軟劍爲兵器!軟劍倏彈,卷於其中一根鐵管上,
然後沉肘,人便借力翻出!
兩個身影交錯的一剎那,牧野靜風已是一招“魔消道長”倏出!
這本是具有摧毀一切之勢的一劍!
可惜,在他與旦樂之間,有一根粗大的鐵管,這使他的劍法之威力無形中打了折扣!
“當”地一聲,火星四射!牧野靜風的劍削中了鐵管!
尖嘯劃空之聲如破帛,旦樂的劍繞過了鐵管,飛速劃過了牧野靜風的後背!
背部一痛,牧野靜風竟受了傷!雖然是極輕的外傷,卻仍是讓牧野靜風又驚又怒!
同時,他也明白了這些鐵管的用處。這,恰好可以抑制牧野靜風的劍,同時又有利於旦
樂手中軟劍的發揮!
牧野靜風強自擰身,右腳反勾住一根鐵管,一曲一彈,人便如鞦韆般倒旋而回,眼看即
將與另外一根鐵管
相接之時,右腳一鬆,人已劃空而出,恰好到了旦樂的身後,寒劍暴出,從一個空檔處
閃電般刺向旦樂的後背要害處!
旦樂的身軀竟如同一條蛇般貼着一根鐵管,“嗖”地飛速滑下,眼看就要落地時,軟
劍倏出,“嘶”地一聲卷中一根鐵管,人已借力盪出,堪堪避過了牧野靜風的一劍!
兩人便各展自己絕世不凡的身手,在縱橫交錯的鐵管間穿梭如飛!
兩把劍亦在翻飛穿射!
幾個回舍下來,牧野靜風的手臂上已再次多了一道傷口!
他驚愕地發現旦樂的輕功竟比他還略勝一籌!在此之前,他尚從未在輕身功夫上遜色於誰!
但見旦樂的身軀似乎已是有形而無質,交錯縱橫的鐵管非但對他構不成威脅,反而成了
他借力之物,他幾乎能夠從任何一個角度穿梭來去!
每一根鐵管後面都有可能隱有他神出鬼沒的一劍!
雖然他的劍法遠不如牧野靜風,但他的輕身功夫,加上這些鐵管,已足以彌補這些缺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