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章 聖門健僕

牧野笛卻鐵了心,他道:“我已耽誤了幾年,又豈能再耽擱?師父當年是如何待徒兒的,徒兒銘記於心,那麼風兒留在這裡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說到這兒,他取出自己懷中的骨笛,交給空靈子,道:“爲了能讓風兒苦心潛煉,我便不再來了。若他是可造之才,待到他完成師父您的心願之後,再讓他來找我不遲。這笛子跟了我二十幾年,現在便留給他。”

這時,人猿大呆已備好一根藤蔓,它把一端抓在手中,另一端垂下山崖。

牧野笛面向空靈子跪下,叩了九個響頭,聲音有些嘶啞地道:“師父,弟子告辭!”

空靈子緩緩地點了點頭!

牧野笛伸手在牧野靜風的頭上撫摸了一陣子,然後黯然轉身,雙足一點,身在空中一個鬥折,已將藤蔓抓在手中,便飛身而下,轉眼不見蹤影。

這時,一直哭個不停的牧野靜風突然停止了哭鬧!

空靈子很是奇怪,他驚異地道:“孩子,你怎麼又不哭了?”

牧野靜風道:“我知道現在我哭也沒有用了,因此自然不哭了。”

空靈子一楞,吃驚地看着眼前這個四歲小兒。他沒想到這樣稚幼的小孩子,也能把一些事情看得如此明白。看樣子,他的天資的確不凡!

儘管空靈子也與楚家人及牧野笛一樣疼愛牧野靜風,但在不應山的日子,與以前在家中的日子,仍是不能比擬的。

家中大夥兒都衆月拱星般地塵婆他,而在這兒,只有一個半身不遂的師祖爺爺以及一個高興時齜牙咧嘴,不高興時亦瞪眼齜牙的大呆。他們都是不太能逗牧野靜風開心的。

好在空靈子那超凡入聖的武功漸漸地吸引了牧野靜風,空靈子雖然下身已不能動彈,但他僅憑兩隻手,已完全可以完成常人的任何動作。

不應山的生活自然是清苦的,在這兒,一切都必須自己動手,吃的東西要麼是瀑布潭中之魚,要麼是山崖上誘捕之肉,最好的牙祭是大呆從山崖的一些小石洞中捕到的飛鳥。

人的生命力其實是極強的,粗茶淡飯與錦衣玉食一樣能孕育出健康的軀體。

牧野靜風平日最愛問的是二個問題:要麼問空靈子爲何住在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地方;要麼問山崖之上都有一些什麼,是不是隻有一些豹子與山羊?

對於這樣的問題,空靈子一概都說:“到了你應該知道的時候,我自然會告訴你。”

牧野靜風心想:“應該知道的時候又是什麼時候呢?”

這個時候比空靈子想象的要整整早上一年。他本以爲應該在牧野靜風十六歲時再告訴他,但牧野靜風武功進展之快,遠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所以空靈子決定提早一年把事情告訴牧野靜風。

十五歲的牧野靜風,已是一個英氣逼人的少年了。

初來的粉雕玉琢之感已不復存在,山野之風、之陽光賦予他一種充滿野性的獨特魁力!

他的那雙眼睛與他父親的眼睛很像,但比他父親的更顯得燦爛澄明!

這是一個沒有世塵俗氣的少年!他如同山野般自然而質樸,他的野氣,也是一種與“物競天擇”相適應的那種野氣。

同時,他的母親楚清那如詩如歌般的氣質也在他的身上隱現。

在十五歲的牧野靜風身上,已同時容納了剽悍與淡雅。

這樣的少年,想不充滿魅力也不可能了。

在他十五歲的一個晚上,空靈子破例沒有讓牧野靜風去練武場練武,而是與他一起在月色下盤途氣好。

月色很淡,把世間的一切都置於一種夢幻般的境地中。

大人猿大呆已老了,不再如數年前那樣喜歡與牧野靜風嬉鬧,它也規規矩矩地坐在離他們不遠之處,雙手托腮,就像一個沉思着的哲人。

空靈子待牧野靜風坐定後,慈聲道:“孩子,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爲什麼要生活在這種地方嗎?今天,我就要告訴你了。”

此時的牧野靜風自然能夠猜想到師祖爺爺如此做自然有不得已的苦衷,於是,他道:“那時徒孫無知,纔有如此疑問,師祖爺爺切莫放在心上,知不知這原因,都是無所謂。”

空靈子淡談一笑,道:“這事遲早是必須告訴你的。”

牧野靜風趕緊整襟肅穆,仔細聆聽。

空靈子開始述說一個鮮爲人知,且又關係着整個武林命運的故事。

也許,說它是故事是不準確的,因爲這是一件真真切切地發生在數十年前的事情。

很古的時侯,天地未成,混混噸噸,天地渾如一體。

盤古生其中,有一萬八千多歲,遂開天闢地,陽清爲天,陰濁爲地,盤古在其中,一日九變,袖於天、聖於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盤古日長一丈。

如此又復一萬八千年,天數極高,地數極深,盤古極長!

盤古死後,氣成風雲,聲爲雷霆,左眼爲日,右眼爲月,四肢軀體爲四極五嶽,血液爲江河,筋脈爲地脈,肌肉爲團土,髮鬢爲星辰,皮毛爲草木,齒骨爲金石,精髓爲珠玉,汗珠爲雨澤,身之諸蟲,因風所化,化爲黎虹!

天地遂成,又有女媧以黃土造人,創造了人類。又一萬八千年後,“四極廢、九州裂”,地火寬廣猛烈地燃燒,洪水浩渺無邊,猛獸吞食善良的人民,兇猛的大鳥捕食老弱者。

於是女媧煉製五彩石用來修補蒼天,斬斷一隻海鰲之足用來支撐天地,殺黑龍以拯救翼州,積蘆灰以止漢水……

人們開始在盤古開創的天地間繁衍生息。

有伏羲氏始作八卦,教民捕魚畜牧,以足實食物!

有神農氏教民衆創制農具以興農業,遍嘗百草以創醫藥!

有一“有巢氏”構木爲巢,讓民衆用巢避離獸蟲蛇之侵擾!

有熔人氏教民鑽木取火,以化食物之腥躁……

在這些聖賢之人的引導下,人們一步一步地由刀耕火種,飲血茹毛走向繁榮昌盛。

神農氏死後,黃帝在阪泉擊敗炎帝,在湯鹿斬殺蚩尤,諸侯薦爲天子,以代神農氏。

黃帝思及自己的前代諸位聖賢之人都爲天下民衆作出了極大的貢獻,自己亦不當落後。

於是。他與他的臣士一起日思夜慮,創建了蠶桑、丹車、宮室、文字等等一系列的文明之制度。

他念及天下紛爭不息,皆是因爲正弱庶強,要想讓九州得到安寧,就必須對心地邪惡之徒有一種威懾力。於是,他便讓人開始創建相擊之術,由五人分別擔負部分任務。此五人花了七七四十九年,終於集數千年各部落爭戰之經驗,創成了五種相擊之術,分別爲:刀、劍、拳、箭矢、輕身提縱。

黃帝大喜,遂將這五種相擊征戰之術匯作一處,並將自己所精通的吸氣吐納之術也一併歸納,書於冰蠶所織的絲帛之上,名爲“平天六術”。

由此名字亦可看出黃帝創建這六種相擊征戰之術的目的是爲了壓制詭惡之人,使天下平定安寧。這只是他一個善良的願望而已,他沒有想到事實上“平天六術”的功用與他的最初意願恰恰背道而馳。

此六術皆是智者費盡思慮所成之絕學,玄奧已極。

黃帝令他的精銳之師相互習之,日久天長,“平天六術”漸漸地傳播開來。

這便是天下武學的來歷。

天賦高的,由“平天六術”中學成絕世高手;天資平庸者,則成了泛泛之輩。

十年、百年、千年……

“平天六術”從未被人所親見,人們通過各種各樣的途徑學到的本就已是變形變質的平天六術其中的一小部分。

時間越久,人們所習之武學與“平天六術”的內在聯繫就越來越模糊,而一些自詡不凡的人爲了彌補這種缺陷,便不斷地加入自己的東西。

其實,這是一種狗尾續韶,其效果就等於不斷地向一碗本是醇美至極的酒中倒入水,看起來似乎碗中酒更滿了,但事實它已不再是真正意義上的美酒。

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在自己彌補進去的武學中,心胸寬廣博大者,便將“平天六術”

引爲正道武學,而心胸邪惡者,不自覺地就把自身的邪惡融入其中,成爲邪道武學。千百年過去了,江湖之中已是門派林立,在相互爭戰中不斷消亡,重生……、這其中,自然有一些天賦高者自創了一套武學—而事實上,這種自創並不可能是真正的自創。因爲他要自創武功,就必定見過武學招式,而見過的武學招式,定是由“平天六術”中演變枝生而成的。

所以,即使是自創的武學,在這其中,也是有“平天六術”的影子在裡面。

人的天性使人喜歡追求完美,因爲這樣最能招人注目。於是,天下武學也越來越完善。

完善了,總不免有些不實。

這正如身着麗服之人,行止間總是會小心翼翼,因爲他怕一不小心會弄髒或弄破了他的衣物。

武林中已有不少有識之士意識到了這一點,但卻不明白其中的原因,更不會追根溯源到千百年前。

畢竟,“平天六術”在今天人們的眼中,只是一個傳說而已,而且是一個鮮爲人知的傳說。

空靈子便是一位有識之士。

空靈子似乎就是爲武學而來到世間的,他對武學的領悟力、接受力高得不可思議。他沒有拜過師,但在他二十歲的時候,他就已是名滿天下了。

因爲他在見識各門各派的武學時,他的目光所及,看的不是一招一式,而是這種武學的整體,以及蘊涵於整體之後的靈魂。

他堅信,任何武學都有它的靈魂。

也正因爲如此,武功纔有正邪之分。否則,同樣以殺人爲目的,又怎會分出正邪?

他這種獨具一格的領悟力,使他的武功進展快得不可思儀。

時間久了,他發現天下武學在繁亂複雜的背後,定是存在一種共同的東西,而這種共同的東西,纔是武學的核心、精華!

他不由聯想到那個傳說一般的故事。

不管別人信與不信,至少,他已開始相信這個傳說他決定要找出隱藏在天下無數武學背後的共同東西。他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爲他對武學的執着己到了一種“尊敬”武學的份上。

他不能忍受武學再受到世人自以爲是的蹂躪。

爲了完成自己的心願,他投身於玄道門中,因爲求道者的思維最爲直接簡樸。

而這種思維方式正是他所最需要的。

以道家之思維方式,加上他對天下武學的獨到領悟剖析能力,空靈子花了五十年的心血,終於將天下武學融爲一體!

一切無關緊要的枝枝葉葉都已不復存在了,而剩下本質的東西仍是被他一遍又一遍地刪除!

五十年的時間,他深居簡出,江湖中人已完全忘記了這位在五十年前曾叱吒江湖、風雲一時的年輕人!

年輕人如今已是白髮蒼蒼,沒有人會想到他以五十年心血完成的將是對整個武林的命運都有深遠影響的研究!

空靈子完成此事不是爲了自己,所以他收了六名弟子。因爲苦心鑽研,所以他對六名弟子的管教約束並不很多,他沒有想到恰恰是這一點,鑄成了日後的苦果。初收六徒時,六徒年紀都在六七歲間,待到空靈子悟透天下武學,將各種武功融爲一體時,他們已是十六七歲的少年了。

就在他收下六徒的第二年,爲了瞭解西域武學的特徵,空靈子出了關外。也就是那一次,他在一片茫茫無垠的牧場上拾到了被人遺棄的牧野笛!

那時,牧野笛只有幾個月光景大小,就那麼孤零零地躺在荒野之上,身邊還有一管骨笛。

空靈子收養了他,並將他當作自己的第七名弟子,因爲他比其他弟子要小上七八歲,所以空靈子對他的管束倒相對多一些。

空靈子將自己悟出的武學著成劍、刀、拳、內力、暗器、內功心法等數部經典後。決定親自閉關修煉這六種武學,以探明自己所鑽研的是否真的能付諸於實踐。而且他相信要將這六種領悟而成的武學真正完全發揮,只能先由自己體驗一次,才能找到其中的缺陷,加以彌補!

他深知自己所做的事情並不是一件簡單易行之事,甚至可以說是頗爲危險。因爲一個肉體之軀的精力畢竟是有限的,他已窮斥半生心血方著出六部武學經典,其一身所消耗的心智精力可想而知,否則以他的武功,又怎麼會蒼老得如此快?

而今要把領悟出來的東西通過自己將它變成真正可行的武學,這其中的艱難曲折自是可想而知。

天下武學融爲一體,每一招每一式都已是驚世駭俗,越是高深至極的武學就越難以駕馭,稍有不慎,只怕會自傷其身:爲了不使自己的心血付諸東流,空靈子在閉關之前對年長些的六徒吩咐道:如果他閉關之後三年未出,六徒便需把六部武學經典公之於衆!

衆徒自是唯唯諾諾,連聲答應。

空靈子這才閉關不出!

他卻不知其六徒已心生邪念,要對他施下毒手!

因爲空靈子平日對這六徒極少約束管教,所以便養成了他們放縱之性格。師父閉關之後,他們六人便偷窺空靈子之武學經典,駭然發現如若能習成經典上的武功,必可傲視江湖!

而他們知道無論師父出不出關,按師父的意思,這六部武學經典都應是公佈於武林的:如此一來,即使他們六徒能習得此經典上的武功,那與他們匹敵的也是極多了!

這如何比得上僅由他們來習練這些武學?

一開始,這僅僅是一個念頭而已,畢竟,空靈子是他們的師父,師父之威嚴仍是存在的。

但邪惡之心便如同水銀一般,只要有了一個小小的口子,它便會不斷地溶入,滲入……

轉眼空靈子已閉關一年了。

在這一年中,六徒更是無人管束,性格愈發嬌縱自私,曾經萌發的念頭一次又一次衝擊着他們的心靈。

他們要獨佔這些武學經典!

起先,他們心中只有這樣一個簡單的想法,並未曾深入地思考如何把這個想法付諸實施。

終於,有一天牧野笛的二師兄暮也提出了這個問題:“爲什麼不把武學經典據爲已有?”

這個問題一提出,其他五徒齊齊一震!

這不是因爲憤怒,而是因爲他們心中共同的想法終於被人提出來了,纔不由自主地一震。

六人面面相艦,都沉默了。

這是一種心照不宣!

經過十幾天的思索,六個徒弟似乎都瘦了一圈,眼中卻有了一種異樣的光!

牧野笛對師兄們的變化很是驚訝,他發現這段時間六個師兄都變得沉默寡言了,常常揹着人發呆,好幾次他叫某一位師兄時,對方都會猛吃一驚,眼神顯得慌亂不定!

但他那時只有九歲,又怎會想到什麼?

十幾天的時間,不但沒能打消六徒心中的邪惡念頭,反而愈加膨脹了!

當他們揹着牧野笛聚在一起時,大師兄朝莫嘶啞着聲音道:“你們看怎麼樣才能使這些武學經典不被世人所共有?”

一片沉默。

其實每個人心中都有了一個共同的答案!

氣氛變得有些詭秘I終於,牧野笛最小的師兄夕苦從牙縫中擠出一個帶着絲絲冷氣的字:“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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