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11月13號。
當趙軍起牀時,就聞到了從外屋地傳進的香氣。
昨天包餃子剩的面和餡,王美蘭給幾家人分了,別人家怎麼吃她不管,反正今天早晨趙軍家是吃餡餅。
牛肉餡餅麪皮烙得金黃,咬一口肉香四溢,趙軍嚼了兩口感覺少了什麼,他便搬腿下炕去到外屋地,從窗戶框子上掛的蒜辮子上揪下一頭大蒜。
趙軍邊往屋裡走邊掰蒜,等回到炕桌前坐下,趙軍將兩瓣大蒜放在趙有財碗旁,可趙有財卻搖頭道:“我不吃,我一會兒上班!”
趙有財還挺講究,上班之前不吃蔥蒜,免得討人嫌。
“嗯?”聽趙有財說要去上班,趙軍卻是一愣,很是詫異地問道:“爸,你不是讓我李叔給你請好幾天假呢麼?”
趙軍問這句話時,趙有財正往嘴裡送餡餅呢,一時間沒騰出嘴來答話。
於是,趙軍緊跟着又問:“爸,你昨天不說嘛,今天跟我上山抓豬麼!”
趙軍說的沒錯,趙有財是讓李大勇幫他請假了,昨天也說要跟趙軍一起上山抓野豬來着,但計劃趕不上變化快呀!
“不行!”趙有財道:“我今天得到班上看看!”
說着,趙有財夾着餡餅蘸了下碗裡的醋和辣椒油,才擡頭繼續說道:“食堂少了我能行嗎?”
趙軍皺眉看着趙有財,咋看他爹都是言不由衷。而這時,王美蘭拿着盤子、筷子進來,把盤子裡剛出鍋的餡餅一張張夾到炕桌上的盆裡。
“吃哈,兒子!”王美蘭招呼趙軍,道:“多吃點哈!”
“啊!”趙軍應了一聲,看了眼桌上的餡餅,忙招呼王美蘭道:“媽,你快坐這兒跟我倆吃唄,這就夠咱仨吃啦,那倆孩子不還沒起呢麼?”
聽趙軍這話,王美蘭瞥了那邊悶頭乾飯的趙有財一眼,才道:“你爸說嘛,讓多烙出幾張餅來,完了給如海拿去。”
趙軍咔吧下眼睛,瞬間就明白是怎麼回事兒了。
“兒啊!”這時王美蘭忽然想起一事,對趙軍說:“你們一會兒得上山,要不媽給你烙幾張餡餅揣着?”
“可不要!”趙軍擺手道:“我今天夠嗆能去了。”
“咋的呢?”王美蘭好奇地問了一嘴,那正在咬餡餅的趙有財也挑着眼睛看向趙軍。
“呵呵。”趙軍瞥了趙有財一眼,然後淡淡一笑,道:“我張大哥今天上楞場,我老舅倒是跟我去,但就我倆整這那老些狗費勁。領誰不領誰的,給誰扔家誰都不樂意。我一尋思拉倒吧,到會兒我給小熊撒開,帶它個屯子轉悠、轉悠得了!”
聽趙軍這話,趙有財白了他一眼,心想:“我說這小子咋讓我跟他上山呢,整了半天是缺人了!”
“不去就不去吧。”王美蘭道:“你今天擱家歇歇,明天場裡開大會,你不也得去嗎?”
“可不是嘛!”趙軍點頭說:“開完大會呀,整不好,我還得上幾天班呢。”
趙軍說完,又捱了趙有財一記白眼,但其實趙有財心裡很羨慕自己兒子不用上班,能天天上山打圍。
……
吃完早飯,趙軍悠哉地側躺在炕上,右手拄着頭,左手不斷着麥乳精餵給面前的小黑熊。
而那小猞猁,此時站在趙軍膝蓋窩處,一雙前爪搭在趙軍腿上,瞪着眼睛瞟着那小黑熊。
在“嗷”了兩聲無果後,小猞猁改吭嘰了,它以前餓了要喝麥乳精時,就會對着趙軍吭嘰。
趙軍掃了一眼它,把手裡的勺往上一擡,問道:“你喝呀?”
小猞猁聞言,瞬間往上一躥,但趙軍腿往起一擡,又將它擋下去了。
趙軍心知這小傢伙是不懷好意,笑道:“我給你,你要不喝,看我不掐死你!”
小猞猁聽不懂這麼複雜的人類語言,但它看趙軍那壞笑就猜測不是好話,忙一收前爪從趙軍腿上下去了。
趙軍呵呵一笑,又一勺麥乳精送到小黑熊嘴邊,當勺邊沿碰到黑熊的嘴時,小黑熊配合地伸出舌頭,舔食着勺子裡的麥乳精。
這時王美蘭捧着個暖水瓶進來,看到小猞猁趴在趙軍背後,不禁嚇了一跳。
現在的趙軍是側身躺着,他萬一往後一翻身,小猞猁不死也是重殘。
王美蘭放下水壺,伸手把小猞猁抱過來。這小傢伙性格是真不錯,就換個小狗,沒準都得不樂意。可小猞猁被王美蘭抱起時,還張嘴打了個哈欠。
此時趙軍正好喂完小黑熊最後一勺,然後拿過一塊洗淨晾乾的屜布,先給小黑熊擦擦嘴,緊接着又給小黑熊兜襠繫上。
收拾好後,趙軍把小黑熊放回松木箱裡,使小被子將其裹上。
這麼點兒的小東西,除了吃,再就是睡.
“來!”趙軍回身向王美蘭伸手,把小猞猁接過來,一手抱住,一手在小猞猁頭上擼了兩把。
一邊擼着,趙軍還感慨這小傢伙的手感是越來越好了。
“兒子,給你拿來去呀?”王美蘭問了一嘴,旁人真不知道這娘倆說啥呢。
“拿來吧,媽。”趙軍說完,王美蘭轉身出去,不大一會兒就拿着個鋁飯盒進來。
趙軍放下小猞猁,隨手接過飯盒時,那小猞猁又一次站在了他腿上。
“這小玩意。”趙軍一手拿着飯盒,一手摸摸小猞猁的背。
這就小傢伙,要是不說的話,任也誰也看不出來這是東北排行第三的貓科猛獸。
趙軍打開飯盒,小猞猁那不大點的小尾巴以極高的頻率晃動起來。
原來這飯盒裡,裝的是昨天分割牛肉後收集起來的一些邊角料。
這些都是生肉,趙軍倒出一些在飯盒蓋上,當他把飯盒蓋放在炕上的一瞬間,小猞猁“嗖”地一下躥過去,腦袋瓜紮上就吃。
“啊哇哇……”這小傢伙吃相不太好,狼吞虎嚥的不說,還發出聲音。
“閉上嘴嚼。”王美蘭笑着伸手撥了一下小猞猁那小球一樣的尾巴,她是逗小傢伙玩兒呢,而小猞猁也不理她,繼續自己的狼吞虎嚥。
“哈哈哈……”趙軍在旁笑道:“媽,你看它也不嚼啊。”
“呵呵,可不咋的。”王美蘭歪頭看了一眼,笑道:“瞅它吃的,好像苛得着了。”
小猞猁吃完,擡頭眼巴巴地看着趙軍,它是沒有舔盤的習慣。
“行啦!”趙軍拿起飯盒蓋重新扣好,然後把小猞猁從自己身旁推開。可眼看着小猞猁順勢要奔松木箱去,趙軍連忙將它撈進懷裡。
“給我吧。”王美蘭從趙軍手裡接過飯盒,好像是想起了什麼,在往窗外看了一眼後,對趙軍笑道:“這要是虎子看着你給小貓吃肉,它又得不樂意。”
趙軍也是呵呵一笑,對王美蘭說:“媽呀,爲啥不給它們吃啊?咱家不缺這口肉,但咱就是不能給它們吃!”
說完這句話,趙軍又笑着補充道:“這都把人家老牛幹了,完了你再給它們吃牛肉,那下回看見老牛,還不得嗷嗷的呀?”
對呀,拖狗不就是讓它們吃肉嚐到甜頭嗎?以前不認野豬的狗,吃野豬肉吃香了,就認野豬。再吃完黑熊肉,又認識了黑熊。
如果喂的這些狗認了老牛,那這偌大的林區,多少老牛趕爬犁呢?
尤其是正值冬運生產,整個山區萬畝山林,二百多個大林班,每個林班平均四五十張套子,就按一半牛、一半馬算,那還五千多頭牛呢。
王首富自信能賠的起永安屯子裡所有的牛,但山裡的牛,她真賠不起!
所以,趙軍連一丁點的牛肉渣都不給狗吃!
娘倆正說話的時候,外邊來人了,李大勇、李寶玉父子倆進來後便兵分兩路,李大勇去東屋找趙有財,李寶玉到西屋找趙軍。
“大娘!”李寶玉進來先跟王美蘭打聲招呼,然後從趙軍手裡奪過小猞猁,一邊擼一邊跟趙軍嘮嗑。
擼完了小猞猁,李寶玉又要擼小黑熊。當趙軍把小黑熊從松木箱裡提出來時,小猞猁視線隨着小黑熊移動到李寶玉懷中。
這隻小黑熊應該是隻認趙軍的氣味,但李寶玉抱它時,它就不停的吱吱叫。
李寶玉沒辦法,只能再把它還給趙軍。趙軍將小黑熊接過時,小猞猁顛顛奔小黑熊來,卻被李寶玉重新撈在了手裡。
李寶玉在小猞猁小腦瓜上擼了兩把,眼看趙軍把小黑熊塞進懷裡,不禁好奇地問道:“哥哥,你這咋跟養孩子似的呢?”
“這個吧……”趙軍拉着李寶玉坐在自己身旁,伸手撥開小猞猁湊過來的腦袋,然後對李寶玉說:“我不打算賣了,我想養着它。”
“養?”李寶玉一怔,旁邊的王美蘭驚呼一聲,道:“兒啊,這得咋喂呀?”
雖然家裡已經有不少牲口家禽了,但那些玩意大大小小加起來,食量怕也不及一頭黑熊。
趙軍哈哈一笑,伸手拉着王美蘭坐在自己另一邊,對她說道:“媽呀,如海不能擱食堂淘騰着苞米臍子嗎?咱就擱那玩意喂。”
“啊……”王美蘭咔吧兩下眼睛,道:“這行。”
永安林場兩個食堂,每個食堂每個月都能出二三百斤的苞米臍子。
但趙有財管轄的一食堂,一直都是大夥把這些分了。分到手後,個人願意咋處理都行。
像以前的趙有財,一直在食堂後面養羊,就用了這些苞米臍子。
直到去年,趙軍買回小狗、撿了黑熊,趙有財養的羊才“歸公”了。
至於二食堂,一直沿用的是張佔山定的規矩,就是把每個月磨出來的苞米臍子拿去賣錢,然後這些錢攢到一起,到年底大夥兒再分。
不過這年頭,苞米麪纔多錢一斤吶,苞米臍子就更不值錢了。三百斤苞米臍子,頂多三塊五塊的,一年也才五十塊錢啊。
這筆錢對王美蘭來說,那就一隻牛蹄子的錢唄。
“哥哥!真行啊!”李寶玉眼前一亮,道:“養大了,領它上山幹大炮卵子!”
“呵呵。”趙軍呵呵一笑,並沒有說什麼。
王美蘭和李寶玉對熊瞭解的還是少,他倆感覺二食堂的那三百斤苞米臍子不少。可趙軍前世闖蕩過遠東,見過那些所謂的戰鬥民族養熊。
正常來說,一頭二百斤的黑熊,一天連幹帶稀、連生帶熟,得吃二十斤左右的食物。
這年頭不像二三十年後,這時候沒有飼料,養熊屬實是不好養,所以趙軍之前才決定把那倆小黑熊賣給張來寶。
而這一年混下來,趙軍感覺自己能把這隻熊養好,等以後他帶着熊上山打獵,身邊在跟着一隻猞猁和幾隻狗,那可真是啥都不怕。
“淨特麼扯犢子!”趙有財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門口,他白了趙軍一眼,說了句潑涼水的話,然後背手拿着一個鋁飯盒向外面走去。
“嫂子,我們上班去啦。”李大勇跟王美蘭打了個招呼,然後衝李寶玉一揮手,爺倆急匆匆地去追趙有財。
王美蘭扒着窗戶往外看了一眼,轉頭對趙軍笑道:“你爸又揚巴上了。”
“嗯吶!”趙軍聞言一笑,他也沒想到,李如海短短几個月就成長到了這種地步,都能給趙有財平事兒了。
現在一想,當初讓李如海去林場說書也算是個正確的決定,這孩子現在不但有了編制,還能到處拼縫兒,可是比上輩子那小村溜子強多了。
趙有財、李大勇、李寶玉一路往屯外走,走不多遠就看到韓大春急匆匆地從家出來。
“呀!”韓大春腳步一頓,驚訝地看着趙有財,道:“你咋上班了呢?老張還說今天讓我替你上竈呢!”
昨天李大勇特意去找了食堂主任張國慶,替趙有財請了三天假。
“啊,回來了。”趙有財哼哈答應兩聲,就把這事兒應付過去了。
可沒走兩步,又遇到歸楞組的宋鐵民,他曾在新楞場跟趙軍共事過,而且他還是李大勇的徒弟。
這肯定不外人,見着了當然要打招呼,可當宋鐵民看到趙有財時也是一愣,脫口問道:“趙叔,你咋上班了呢?”
“啊……”趙有財愣住了,韓大春知道自己請假有情可原,畢竟都是一個食堂的同事。再說了如果趙有財不去的話,張國慶肯定得通知韓大春,讓他多幫着負擔一些後廚的工作。
可這宋鐵民,他不是食堂的呀?
趙有財看了眼李大勇,卻見李大勇也有些茫然。
趙有財勉強應付過去,沒走幾步又有林祥順從岔道過來匯合。等一行人快到屯口時,眼看着馬大富從西邊衚衕穿過來。
“呀!有財!”看到趙有財,馬大富也甚是驚訝,問道:“你咋上班了呢?”
趙有財:“……”
如果趙有財沒記錯的話,那天他離家出走的時候,不管誰看到他,都會問一句“你咋不上班呢”。可今天,大夥卻又都問他“你咋上班了呢”。
而關鍵是,馬大富又是咋知道自己請假了呢?
等上了通勤的小火車,問的人就更多了,一來二去就把趙有財問懵了。
趙有財茫然地坐在最後一排,下意識地看了看左右,當看到右邊低頭沉默的李大勇時,趙有財忙擡胳膊肘懟了他一下,問道:“大勇,咋回事兒啊?”
李大勇抿了下嘴,艱難地開口道:“前天晚上不是跟如海說嘛,讓他在場子裡給你宣傳、宣傳。”
“是!”坐在前頭的韓大春回頭,道:“人家孩子說你昨天請假,完了要上山大幹一場,說什麼殺什麼……血腥啊……啥玩意的?”
“啥?”趙有財一怔,旁邊林祥順接茬道:“嗯吶,還有順口溜呢。”
“啥?”趙有財忙問道:“啥順口溜啊?”
“啥順口溜……”林祥順咔吧兩下眼睛,奈何他也沒啥文化,便碰了碰旁邊李寶玉,道:“啥順口溜來着?”
“啊!”李寶玉道:“趙大把頭今上山,血染嶺西……半邊天!”
趙有財:“……”
兄弟們,咱早點睡,明天中午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