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皮,也就是紫貂。
這種小動物喜歡把巢穴安置在高山腳石塘帶的石頭縫隙中,但它們卻沒有固定的巢穴,而是會隨着季節和食物數量的變化不斷搬家。
所以楊樹秋剛纔說的是大皮窩(wò),而不是大皮窩(wō),這個就像釣魚打窩一樣,指的是一大片能給紫貂提供食物的山場。
貂類,都是天生的獵手。紫貂沒有黃喉貂那樣生猛,又習慣於獨來獨往,所以在這山林間,紫貂主要以鳥、兔、鼠這些小獸爲食。
由於紫貂不冬眠,所以除了極惡劣的天氣,它們都得自己出去捕獵,而且多以活食爲主。
其它季節還好說,唯有冬季最難熬。
一到冬天,候鳥遠走,剩下的留鳥夜晚歸巢,白天則在朝陽的高枝上曬太陽。至於山兔子,活動範圍很有限,它們在冬天多以槐樹皮爲生。
而紫貂也有自己的活動範圍,它們每次外出捕獵,會在巢穴周圍方圓十幾裡地之內活動。
二者活動範圍很難有重疊,所以在這山裡,紫貂最常捕獲的獵物是山老鼠。
不管在啥時候,老鼠永遠是這山林裡數量最多的物種,它們繁衍能力也不比兔子弱。
而且不少老鼠也會在石塘帶裡生活,只要附近有足夠的食物就行。
跑山人以這些信息來推尋紫貂的足跡,然後在其行進的路線上佈置踩板夾子,以此來獲取貂皮。
這年頭,一張一等的貂皮可達到一千塊錢左右,二等的也能賣到七八百。
一張一等貂皮,就趕上趙有財一年的工資了,這對山裡人來說,是絕對的一筆鉅款。
所以,每一個大皮窩對於跑山人而言,都可能是一場富貴。
俗話說:人爲財死。
跑山人辛辛苦苦,不就是爲了錢麼?
但山有山規,尤其這時候的跑山人是講規矩的。像那些在山裡壓窩棚的山狗子,每個人都守着一塊自己的地盤。
這片山場只要有壓了窩棚,在這裡居住。那麼別人就不能來這邊安營紮寨,更不能來下套子、下夾子。
可楊樹秋說,邢三跟人搶地盤去了,趙軍也不知道他是搶別人的地盤,還是守自己原來的地盤。
此時趙軍有些擔心,便問楊樹秋道:“老楊大舅,他咋去的呀?”
“走着去的唄。”楊樹秋不解地看着趙軍,心想咋能問這種問題呢。
“不是。”趙軍皺眉道:“我意思是他拿傢伙事兒沒有啊?”
那老頭兒有棵老16號,而且是心狠手辣之輩,他急了眼可是真敢下死手的。
“我看他別刀了。”楊樹秋比劃道:“那麼長一把刀,讓他別後屁股蛋子上頭了。”
一聽邢三沒帶槍,而是帶了刀,趙軍心裡更惦記了。
當然了,他倒不是惦記那老頭會有危險,那畢竟是曾經單挑一個參幫的猛人,趙軍是怕邢三給別人捅了。
但這麼大個山,趙軍又沒處去找他,只能壓住心事開始幹活。
自己人,好辦事,趙軍這一上午給工人們安排的樂樂呵呵。
直到吃午飯時,趙軍已經快將這兩天積攢的木料檢驗完了。
這時解臣來喊他吃飯,趙軍把筆往賬本上一別,拿着工具跟解臣往前面走。
一邊走,趙軍還一邊問解臣:“那個三大爺回來沒有呢?”
“沒有。”解臣道:“我剛纔還過去瞅一眼呢,看他窩棚裡頭沒人,爐子裡火都滅了。”
“這老頭子!”趙軍嘀咕一聲,心裡越發的擔心起來。
二人從楞堆場出來,繼續往前是工人們住的大窩棚,東兩座、西兩座,中間是一條道,可供人車通行。
經過大窩棚再往前,是伙伕窩棚和把頭窩棚。今天不管咋的,解忠還是給趙軍安排了小竈。
可當趙軍往把頭窩棚拐時,卻聽解臣喊道:“軍哥!”
“嗯?”趙軍一怔,回頭一看卻見解臣指着大門口的方向,問道:“你看是不是那老頭兒回來了!”
趙軍聞言,連忙向楞場大門口望去,遠遠地只見一人走進了楞場。
此時倆人相隔將近百米,趙軍往前快走了幾步,大致看出確是邢三後,大喊一聲道:“三大爺!”
邢三腳下一頓,隨即擡胳膊,揮手道:“哎!”
當趙軍靠近時,邢三笑呵地問道:“小子,你咋來了呢?”
“我來檢尺來了……”趙軍剛一開口,就見邢三臉上有一道口子。
傷口位於邢三左眼下,斜橫在顴骨上,細細的傷口大概有一寸來長。
大冷天一凍,傷口已經不流血了,但呈暗紅色。
“三大爺!”趙軍忙問:“你這咋的啦?”
“啊?”邢三一聽就笑了,擺手道:“沒事兒,沒事兒。”
知道這老頭犟,趙軍趕緊給他往把頭窩棚裡拽。
此時把頭窩棚裡,解忠、張援民、楊樹秋三人正在嘮嗑,桌上有盆有盤,盆裡是凍豆腐燉白菜、粉條,盤子裡盛的是醬燜河魚。
看到趙軍拉着邢三進來,解忠忙起身問道:“邢叔,你一早晨幹啥去了?”
解忠也從楊樹秋口中得知這邢三出去搶地盤了,但他跟邢三的關係是通過趙軍建立的,邢三平常話也不多,所以解忠沒說的太直接。
邢三聞言卻並未說話,趙軍拽着他到炕沿邊坐下,然後問道:“三大爺,你這臉咋造的?”
“啊,呵呵……”邢三呵呵一笑,道:“就你們那45林班吶,南邊那高尖子上頭,有個老林頭子,你認識不得?”
“那我咋不認識呢?”趙軍應了一句,然後看向張援民道:“就我二哥他大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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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張援民恍然大悟。
他們剛纔說的老林頭子,是林祥順的大爺。但林祥順他爸和他大爺不是一個爹生的,老林頭兒兄弟倆的關係也挺生分。
那林祥順跟他自己親爹關係都不好,那就更別提他大爺了。
而這個林大爺也是跑山人,也在山裡有個窩棚。但他不完全屬於山狗子,他一年裡有大半年是在山上。
他每年入冬上山,守着他那片山場下夾子夾大皮。
而等到春天,大概五月一前後,老林頭則在黃泥崗子上摳鹽窩子藥鹿。
這個時節,對應着農戶們莊稼地的黃豆苗剛長到一拃左右,也是公鹿生茸、母鹿懷胎的季節。
等過了這時候,那老頭兒就下山回家,幫着家裡幹農活,等秋收完了再上山。這老頭一輩子勞碌的命,在今年秋天的時候一覺沒醒來。當時趙軍正在永興大隊打圍呢,等他回來才聽王美蘭說那老頭沒了。
“你二哥他大爺?”邢三詫異地道:“你家不就你一個小子嗎?”
“把兄弟。”趙軍沒在這個問題多糾纏,直接問邢三道:“三大爺,你過去佔他窩棚啦?”
“啊!”邢三點頭,道:“那窩棚離這兒近,我平常還能過去。”
“啊……”趙軍一聽感覺倒也合理,山規就是這樣,人家窩棚的主人在,那這塊地方是人家的。要不在了,誰佔都行,先來後到。
“不是。”趙軍忽然想起來不對,忙盯着邢三臉上,問道:“那你這臉咋整的?”
“臉吶!”邢三擡手一摸臉上傷口,反問趙軍道:“那個老秦頭子,你不是認識嗎?”
“老秦頭子?”趙軍眉頭一皺,試探着道:“秦大江?”
“對,對,就他!”邢三點頭,道:“他領他兒子來了,完了還有他兒子兩個小舅子。”
“啊!”聽邢三這麼說,趙軍就知道他說的是秦強和陶二勝、陶三勝。
自從陶大勝死後,秦強金盆洗手,把槍和狗都賣給了張來寶,從此就再沒打過圍。
但他一個獵戶,不打圍能幹啥呀?
正趕上老林頭去世,秦大江就想把那塊地方佔下來,讓秦強過來接老林頭的班。
去年趙軍剛回來的時候,曾跟這一家發生過沖突,到現在一年多過去了,兩家也算是相安無事。
而此時看邢三受傷,趙軍忙問道:“咋的?你跟他們動手啦?”
“大叔!”解忠幾乎是和趙軍同時開口,問邢三道:“你吃虧啦?”
在解忠看來,這一個小乾巴老頭,一個對四個,其中有三個壯年男子,邢三沒讓人給腿打折,就算是奇蹟了。
“沒有!”邢三瞅瞭解忠一眼,不服地道:“他們打我,那是吹NB呢!”
“那你這臉咋整的呀?”趙軍衝邢三一揚下巴,追問道。
“那個啥……”邢三道:“昨天我沒跟你們去嘛,我就上那窩棚,去給歸置、歸置。今天早晨我扛半袋苞米碴子,這不就給這屋佔下來了麼?
完了我出去轉悠一圈,尋思看看他那山場。剛一轉過去,我就看有腳印奔那窩棚去,我緊趕着就上去,進那窩棚一看,老秦頭子他們擱那屋裡待着呢。”
“哎?”趙軍忽然想起一事,趁邢三停頓的工夫,問道:“三大爺,你跟那老頭子,你倆不認識麼?”
“認識啊!”邢三點頭道:“擱這山裡常跑山的,誰不認識誰呀?”
說完這句,邢三繼續說道:“我跟他們說這地方是我的,那老秦頭兒說這窩棚和這片山場,是老林頭兒他兒子許給他們家的。”
“這……”趙軍與張援民對視一眼,張援民冷笑道:“他這是七仙女跳皮筋——純扯J8嘚兒麼!”
雖然有山規,但不是跑馬圈地。如果兩個人在這一個窩棚裡搭夥跑山,其中一個死了,另一個繼續在這窩棚裡沒問題,這片地盤也是他的。
可像老林頭那種情況,他兒子是林場工人,以前沒跑過山,也沒在這窩棚裡住過。那麼不管從山規上來講,還是從哪一方面來說,他都沒有繼承權,更別提給別人了。
而當時秦大江那麼說,也無非是仗着他家和老林頭家住一個屯子,拿這找個藉口罷了。
“誰說不是呢!”邢三一拍大腿,道:“我當時就讓他滾犢子,我CTM的、狗B卵子……”
邢三後面一連串的髒話,趙軍緊忙攔他道:“三大爺、三大爺,那你臉咋整的呀?”
“他家大小子也不是物兒!”邢三道:“我這邊兒罵着呢,他那邊兒就刀亮出來了。”
“完了呢?”楊樹秋插話問道。
此時誰也顧不上吃飯了,都圍在邢三週圍聽他講熱鬧。
“完了?”邢三道:“完了雜艹的,我拿刀就上去了,直接給他一下子。”
其他人聽了都嚇一大跳,唯獨趙軍,他聽過邢三搶參王的故事,對此略有心理準備。
除了他以外,就連解忠也被嚇了一跳,他在家那邊是屯大爺,跟周圍幾個村屯的村大爺、屯大爺也有過交手。但他們動手都是用棍棒,沒有動刀的。對他們而言,用棍棒敢下手,動刀反而束手束腳。
此時其他人都不說話了,趙軍忙問邢三道:““三大爺,你給他捅啥樣啊?”
“也沒咋的。”邢三摸了下自己左肋,道:“這旮豁個口子,不過皮裡肉外的,沒啥事兒。”
趙軍:“……”
其他人面面相覷過後,都深深地瞅了一眼面前這個毫不起眼的乾巴老頭。
“完了他們就走啦?”趙軍又問邢三,邢三點頭道:“啊!那不走,還想咋的?”
“那秦強那倆小舅子呢?”趙軍追問。
“嗨呀。”邢三一擺手,道:“連屁都沒敢放。”
趙軍:“……”
趙軍忽然想起來了,當初自己和徐長林上山獵猞猁時,曾遇陶家兄弟偷邢三狍子。那次要不是秦大江到的及時,陶家兄弟最少得躺下一個。
“這一天吶!”趙軍嘀咕一句,看向邢三的臉,道:“三大爺,我問你好幾遍了,你這臉咋整的呀?”
“啊……”邢三道:“那秦大小子不拿刀比劃我嘛,我往他跟前兒一衝,不怎麼劃一下子。”
“唉呀!”趙軍皺眉道:“口子深不深吶?要不的一會兒我領你上林場,咱打一針消炎針吧。”
這年頭這邊沒有破傷風針,就連青黴素都難得。但以趙軍的關係,給邢三弄幾針青黴素還是不成問題的。
“我可不去!”邢三擺手道:“老秦頭子他們去了,咱再跟他們碰上,不好。”
“呵!”趙軍一下子被逗樂了,他道:“你捅人家前兒,你咋不尋思不好呢?”
“呵呵。”邢三也笑了,他道:“沒事兒,小子,我這也沒出多少血,沒有事兒。”
“那行吧。”趙軍又想到一事,問邢三道:“不是,三大爺,我纔想起來。45上頭那高尖子,那頂上也沒有狍子啊,你佔下來也下不了套子啊?”
邢三打圍不會別的,主要是下狍子套和打野鴨子。
“啊……”邢三遲疑了一下,道:“他壓那窩棚是夾大皮的,哪年冬天他都能夾個一張、兩張的。”
“一張、兩張……”趙軍無語了,他去年跟李寶玉就下了一趟夾子,還整着一張大皮呢。那老林頭子忙活一年才一張、兩張,他那還是成手,就說明那片山場不咋的。要邢三這生手,可能一冬天都白忙活。
“三大爺。”趙軍又問邢三,道:“你會夾大皮嗎?你別忙活一溜十三招,一張沒整着。”
趙軍此言一出,邢三咔吧一下眼睛,他似乎想說什麼,但眼角餘光掃了眼旁邊幾人,最後竟然對趙軍道:“你管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