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
李察德漂浮在空中,保持着在人們眼中高深莫測的姿勢,實際上注意力則基本上都放在他身下那座樓房的頂部。
一位金髮少女正靜靜地躺在中央,即使衣袍和臉龐都因爲沾染上了塵埃而變得髒兮兮的,卻仍然無法掩蓋她出衆的容貌。
現在的維爾莉特,眉毛緊蹙,面色蒼白,躺在滾滾風塵之中,就像是童話中灰姑娘和睡美人的集合體。
當然,李察德並不是在關注她,而是位於金髮女巫身邊、正在進行“身體檢查”的真名小姐。
黑髮少女微微頷首,將手從她的臉上收回。
“沒有問題。之前與‘星火爐’發生共鳴的,就是這個人。”
“……很好。”
李察德鬆了口氣。
他的嘴脣不自覺地微微上翹,露出怎麼看都不像是好人的笑容。李察德讓咒靈領主操縱着正在街區內移動的“風暴囚籠”轉移到此處,作爲女巫的一面屏障,不讓任何人靠近此處。
這既是保護,又是囚禁——
既然已經落入他的手裡了,就別想有機會離開或逃跑。這是有可能與【星火爐】核心、與天神的秘密有關的人物,絕不能落在他人手裡。
但現在的維爾莉特畢竟還是格林學派的人,想將她拉攏過來的話,需要一個好的藉口……李察德思考的同時,目光不經意間落在遠處那兩個正在左躲右閃、拼命逃竄的倒黴蛋身上。
秘密已經到手,李察德對剩下兩個人的事情,本來已經不怎麼在意了;而且其中一個是馬裡恩·格林的學生,另外一個又和“倒吊人”與“傳道者”密切相關,他真不太好動手殺掉他們。
“不過,不能就這樣輕鬆地放他們離開……”
他很快意識到,眼下其實是個好機會。
李察德的想法與正在拼命逃竄的鄧肯·戴維如出一轍。
馬裡恩·格林是如今魔塔上勢力和實力都最爲龐大的巫師領袖,相比起其他幾位成員都略勝一籌。哪怕是拉斯普欽本人還活着的時候,他也未必是對手,更不用說李察德這個半吊子。
李察德沒辦法相信任何人。他已經將除自己以外的荒原狼全員都看作潛在的敵人,這是從最壞的方向上來考慮的——因此,居於弱勢的他會想盡各種辦法爭取優勢。
“馬裡恩·格林指使自己學生與外部勢力勾結,縱容敵對的黑巫師進入塔內,在底層散佈瘟疫......”
這個消息一旦暴露,肯定會對馬裡恩·格林在塔內的“德高望重”的聲譽造成嚴重影響。
再聯繫到幾日前發生在明天會議上的事情,入侵者背後同樣是一位黑巫師,而且還是世界最大犯罪結社“逆十字”的成員......就算明面上沒有人提起,但暗中的懷疑和疏遠是避免不了的。
前者將會涉及到塔內的全體巫師,後者的受衆則主要是各學派的高層成員。
當然,更關鍵的並不是塔上的人們會如何看待格林先生,而是其他巫師領袖——譬如已經和格林先生敵對的朗曼·霍爾——會如何利用這個機會攻訐敵人。
假如有正當的名義,即使是格林先生的盟友,那位向來以保護魔塔傳統爲己任的加西亞女士,都很難在明面上於此事幫忙。老太太的性格古板嚴肅,總是板着一張臉,看上去就是很愛面子的類型。
總而言之,能作爲“馬裡恩·格林和黑巫師勢力交易,出賣魔塔利益”證據的鄧肯·戴維,是一個恰到好處的把柄,無論是交給哪一方用來做交易,都是好用的籌碼。
雖然李察德自己本人在私底下亦是“叛徒”,利用這份情報總有點“賊喊捉賊”的意思,但他不會爲此有任何愧疚感。畢竟李察德沒有散佈謠言,只是實話實說罷了。
李察德有着自己的道德守則,做不出像黑巫師那般玩弄性命的事情。但他不會對魔塔巫師抱有任何同情和憐憫之心。因爲他很清楚這羣人的本性。
他不再猶豫,驅使咒靈領主大踏步向前,張開寬闊的雙臂,抓緊時間捕捉渺小的兩位年輕人,而他自己本人同樣飄了過去。
在那之後,雖然鄧肯·戴維使用的大師級鍊金道具稍微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在李察德的心靈力量侵蝕之下,失去重力魔法保護的年輕人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就被巨人一拳轟飛了。
“呃......”
結果,可憐的鄧肯先生四肢張開,整個人“鑲嵌”在牆壁的破洞裡。
看着面前這副簡直像在幽默動畫裡纔會出現的誇張場景,李察德不免有些尷尬,暗自嘀咕道。
“......下手沒輕沒重的,該不會就這樣弄死了吧?”
好在他很快發現對方還有呼吸,不過是全身上下沒幾塊好骨頭了而已。現在,鄧肯·戴維的身體已經因爲自我保障機制而陷入了昏迷之中,但在巫師的世界裡,只要有呼吸,就意味着還能救回來。
於是,李察德暫時不再關心他,將注意力放在一旁的克勞利先生身上。
這個人並沒有像鄧肯·戴維那樣做出明顯的抵抗動作,但是好像也沒有逃走或是投降的打算。
一位傳奇巫師的學生,如今的李察德可以不放在心上;但是眼前這位年輕人卻給人一種“不同尋常”的印象。他還在仍然懷疑此人與傳道者的關係,即使有咒靈領主的保護,仍然不敢放鬆警惕。
......
彷彿是注意到了那居高臨下的目光,克勞利不敢擡頭,十分害怕自己與那從銀色面具底下投來的冰冷視線發生對視。
剛纔他的同伴,就是因此被一拳捶飛的。
他努力調整呼吸,將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體內的一枚“咒印“之上。
——咒印,全稱是“詛咒之印”或者說“咒法之印”,是專門研究基礎學科的兩大領域,結合鍊金領域的知識所結合而成的次級領域:它能將魔法陣的效果壓縮到一個微型的圖案或是印記之中,甚至能將大小微縮到肉眼察覺不到的地步。
擅長製作咒印的巫師們被稱爲“咒印學派”,他們會以用最微小的結構還原出最大化的魔法陣、來作爲評判這門手藝高低的標準。
他的老師曾經研發出過一種能長時間在人體內潛伏,必要時刻在引爆的詛咒,就是通過“咒印”的方式來實現的。
咒印不容易被現有的檢查手段發現,一旦被潛伏者混入特定場合之中,就能通過犧牲生命的方式,發動自殺式襲擊。只要有合適的載體,它甚至能夠製造傳奇等級的“人體炸彈”。
無論是讓那位常年生活在深宮裡的一國王后詛咒纏身,還是曾經一舉入侵魔塔的最高會議,都是通過這種方法來實現的。
而在克勞利的身上,同樣攜帶着他的老師鐫刻上去的咒印。當然,那並不是讓他犧牲自我啓動詛咒這樣簡單粗暴的效果——雖然克勞利很懷疑老師確實在上面添加了類似的功能。
克勞利閉上雙眼,心神沉浸到靈視的空間之中。
“真罕見啊,你會主動激活這枚咒印......”
終於,老師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這回,對方使用的是女人的聲音。大概在三十歲左右,柔媚沙啞的成熟聲音。
“有事嗎?我可愛的學生啊。”
克勞利忍不住嘆了口氣。
“……抱歉,親愛的老師,在對話前我想問個問題,請問您這次又是使用誰的聲音在說話?”
“呵呵,奇怪的問題。我就是我啊,小克勞利。我是你的老師,麥奎恩·馬瑟斯,你已經健忘到這個地步了嗎?”
“是我的失言。我只是想知道,等我這次從魔塔回來,該如何找到你?”
“我現在就在格林尼治東城區。地址是我們兩人在三年前曾經居住過的那個地方一條街道以外的酒吧。你還記得嗎?一個叫作‘夜鷹’的地方。”
克勞利稍一回憶,很快想起那是個什麼地方。簡單來說,那是一家流鶯酒館——皮條客和以販賣肉體養活自己的女人們聚集的地方。
所以,他的老師這次居然成爲一名妓女了嗎?開什麼玩笑啊......年輕人打了個寒戰,在汗毛直豎的同時,覺得這種自甘墮落的行爲實在令人難以接受,連帶着那個本來聽起來十分美好的聲音,一時間變得令人作嘔起來。
是的,他並不知道老師真正的聲音是什麼樣的。每隔一段日子,老師的聲音就會伴隨着“被傳道者”的更換,而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從小孩到老人,從男人到女人,從聖賢到惡徒,從王孫貴族到奴隸強盜……
克勞利雖然詢問過類似的問題,但對方的答案永遠是“這就是我原本的聲音”。
老師並不是在敷衍他,也沒有說謊。因爲,這就是他——
“千人一心”的“傳道者”,麥奎恩·馬瑟斯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