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肯·戴維凝視着女巫的身影。
數日前,他在昏迷期間遭遇襲擊、受到創傷,其結果是造成了記憶障礙。
但奇怪的是,這種障礙並不嚴重:他能想起自己是誰,在塔上經歷的一切,記得眼前這個女孩是誰、以及過去的他是如何看待對方的,甚至還記得奉老師之命前往魔塔底層,與黑巫師交流情報的事情……
除了一點。
當時,他和維爾莉特是一起前往魔塔底層的。
而唯有和她在一起時發生的事情,他全都不記得了:包括目擊者,和他一起去的那幾個格林學派成員,包括底層的街區主管,皆不復存在。
事後他去現場利用魔法檢查過,那幾個人都是自己親手殺害的。
鄧肯·戴維起初只感到不可思議:他意識到這是有人在刻意隱瞞有關於此事的情報。
但這並不是關鍵,關鍵是對方——他認爲是一位心靈巫師——究竟如何做到的?能輕易抹消和篡改某個巫師的大腦內某一部分的情報,這種能力究竟意味着什麼?
年輕人只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剛纔,他之所以明確表達出自己的敵意,是因爲他覺得兩人之間的矛盾已經沒有迴旋的餘地。這不止是因爲背叛,更是塔內的政治局勢所決定的:
前不久,拉斯普欽與朗曼·霍爾達成了結盟。如今可以認爲,這位曾經不問世事的通靈傳奇,已經決定要與塔內勢力最強的老牌強者——唯一的“受冠者”馬裡恩·格林,處在對立的陣營。
因此,他心中對這位新崛起的女性首席生充滿了戒備,一直在暗中關注着她的一舉一動。
但直到此時此刻,鄧肯戴維才終於發現,這種做法是毫無意義的。
因爲,就算大家都緊盯着維爾莉特,不放過她的一舉一動,現場中卻依然沒有人能意識到她是如何發動攻擊的。
所有人都只聽見從女孩脣齒間吐出的話語——
下一個瞬間,他們都感受到了,撲面而來的炙熱。
就好像置身於烈日炎炎的沙漠之中,頭頂太陽高懸,無法以言語形容的熾熱將水分寸寸烤乾,大地宛如一面巨大的蒸爐,在高溫的作用下,連空氣都在一點點扭曲。
然後,是淒厲的慘叫聲。
之前出言不遜的裡德·喬伊斯抱着手臂,面目扭曲地發出慘嚎。
他的手臂被熊熊燃燒的火焰所包裹着,眼看着就要將皮肉燒之一空,甚至已經能看到裸露出來的白森森的骨頭。
首席生們全都愣住了。
因爲沒有人看到這團火焰是何時燃燒起來、而裡德的手臂又是如何沾上的……
就算是比他們位階更高的大師,都不可能做到如此隱蔽的施法動作。
儘管有人期待着兩人的衝突,但這本應是一場如火星撞地球般激烈的對決,而不是像剛纔那樣壓倒性的局面:在過程中,一方連手都沒有擡起一下,只是瞪了一眼,另一邊的肢體便無風自燃起來。
這個過程持續了大約兩、三秒鐘時間,站在門口的維爾莉特纔開口說道:
“就到這裡爲止。這算是給你的教訓,喬伊斯先生,以後記得謹言慎行。”
女巫的話音剛落,那團火焰便消失了,房間內的滾滾熱意逐漸褪去,剛纔發生的一切就好像是衆人的幻覺。
將這句話拋下後,她沒有再去理睬他們,轉身離開。
……當然,如今已經不會有任何人膽敢阻攔她。
裡德·喬伊斯一屁股坐在地上,因爲疼痛而五官扭曲,面色蒼白、滿頭是汗、十分狼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的右手手臂已經變作了一具焦炭,袖子和衣服上還有幾朵還未來得及熄滅的火苗,正在安靜燃燒。
*
數小時後,面色陰沉,留着暗黃色刺頭的年輕人坐在牀上。他的手臂上纏繞着繃帶。繃帶表面鐫刻有大量符文,正流轉着淡淡的柔和光芒,而沒有被覆蓋到的地方,則泛着焦黑的顏色。
“看樣子她還算手下留情了,沒有將你整條手臂燒掉。要是她再讓那道古怪的火焰停留十幾秒鐘,如果沒有人能想辦法阻止她的話,你的手就徹底保不住了。”
畢竟,利用生命魔法促進肌肉的癒合復原,與骨頭的生長完全是兩個難度,戴着眼鏡的年輕男人倚靠在背後牆壁上如此說道。
他的語氣裡沒有感同身受的悲傷,反倒是有一絲幸災樂禍的味道。
“……你是說,我還得謝謝她?”
過了一會兒,裡德才慢慢開口,他的聲音極其沙啞和陰沉,全然不復過去的囂張跋扈。
“只是提醒你別再出言不遜罷了,我倒是覺得她挺好心的。”
珀西咧了咧嘴。
“你又不是騎士,只要腦子別壞就行。一隻手不能施法還能換另一隻手,實在不行還能換魔杖——總之,算不上重傷吧?”
“那你……要不要試試看?”
喬伊斯先生的瞳孔中閃爍着惡意的光芒。
“哈哈,那就不必了。”珀西並不畏懼她,卻也不打算徹底激怒對方,畢竟兩人現在算是同盟中的一員,“怎麼樣,就你現在這個身體情況,過兩天還能參與春狩嗎?”
“哼,我怎麼可能放棄這個機會......”
裡德冷聲說道。
“就算是爬,我也會跟着你們一起去的。”
“那就好,別耽誤兩位大人的計劃即可。”
……
“那到底是什麼魔法?”
沉默片刻後,裡德又一次忍不住開口問道。
“如果知道那女的有那麼危險,我肯定不會答應你的攛掇。”
“試探他人——尤其是一位不清楚底細的巫師,本身就需要冒風險,只是你近年來在加西亞女士的庇護和默許之下,過得太順利了,才讓你產生了不該有的狂妄心理。另外......”
珀西推了推鼻樑上的鏡架。
“我覺得,那應該不是魔法。你看愛德華小姐在動手時的模樣,根本就不像巫師,不是嗎?”
“……確實。而且以那女人的身體,想要恢復魔力,比我恢復這條手臂可要艱難多了。”
裡德深以爲然地點點頭。
有關於那位入侵魔塔的黑巫師的事情,他們其實早就瞭解過此人的底細,那是一位發誓過要毀滅魔塔,本應消失在歷史上的“敵人”派來的……
在那之後,伊夫林先生曾經親自去過一趟底層,並檢查過災難發生過的痕跡,甚至逆向解析出了那人所使用的瘟疫魔法。
而在昏迷的維爾莉特身上,他“看”到了相同的氣息,說明當時的入侵者曾經親自動過手。
他們倆人很清楚,爲維爾莉特·愛德華下達“無法再一次成爲巫師”診斷書的,並不是所謂的“治療大師”,而是伊夫林·伊利克特拉本人。
“我不知道。”
珀西搖了搖頭。
“可能老師看到的話,會明白答案吧。”
“那我豈不是白捱打了?”
裡德身上散發出的氣息愈發陰冷。
“別憤憤不平了。只要能獲得最終勝利,過程中的區區挫折,根本無關緊要。”
眼鏡男說。
“你知道,我們所遭遇的一切,包括我們的行動在內,表面上的榮辱勝敗根本就無關緊要,重要的是爲老師他們提供情報。”
——“幾位巫師領袖之間的鬥爭,纔會決定魔塔最後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