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雖然無法分辨李察德出現異狀的病因,但在真名看來,他現在的狀態和不久前的自己很像:當她打算做些什麼的時候,其本質是對數據的處理。瞳孔中出現淺綠色的數字流就是表明這一狀態的象徵。
而現在的李察德,似乎陷入了相似的狀態中。但和身爲超越級AI的自己不一樣,長官只是一個普通人。人類的大腦是不可能與機械與電路相提並論的,至少在常識上是如此。不堪重負的人腦很有可能會被過度刺激反應所破壞。
“這是我的錯。”
真名想。
因爲這是她首次採取了違反規定的行動,利用中樞系統的權限將別人的檔案和系統調動到另外一人的名下。
真名並不清楚這樣做的後果,就算長官不會受到數千年前的法律懲罰,但很可能會對他的身體抑或思維造成不利影響。但她覺得自己本來有勸說和阻止的義務,結果被反過來說服的卻是自己。她想要負起責任,決定爲長官分擔一部分龐雜數據處理。但即使是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何種程度。
在這一過程中,真名越發覺得,利用身份認證系統替代某個人,哪怕是不能反抗的死者,這原本都是不可能的事情。並不是說其中存在着限制,而是正常人類的身體根本不能承受兩個與虛擬世界相連的“接口”。
即使是上個世代的地球政府軍隊和武力集團之中,某些體質特異的強化人同樣做不到,因爲承受“接口”的不是人體,是由大腦和身體雙方面統合誕生的意識層面。
是奇蹟嗎?
……不,不對,存在更合理的解釋。
她意識到,這個世界的人類確實變得和過去大爲不同,哪怕是從“冬眠”中醒來,原來只是個普通人的長官,在這裡才待了一年時間,體內的“某一部分”已經出現了變化。
這可能是腦部神經,可能是某種激素分泌系統,甚至有可能是基因層面的改變。這並不奇怪,譬如通過輻射釋放出來的不同種類的微觀粒子流中,有的就能破壞DNA的結構,誘發基因突變。它最出名的稱呼是“核輻射”,它會引起物質的電離或激發,在過去常常會成爲人們感到恐慌的來源。
真名懷疑的對象是這個世界無處不在的萬能機——現在,它們的名字是“魔素”——第三代超微機械對人體並無任何影響,哪怕有人將它吸入體內或是往血管裡注射。
這種“無害”不止停留在理論層面,在之後數十年的使用中人們已經通過實踐證明了這一點。
但第三代萬能機與前兩代最大的不同就在於其具備自我分裂和智能演化的功能,在增殖過程中會不斷適應環境產生亞種。
過去了數千年,誰都不能保證它會不會出現某些變化,又或者超微萬能機確實是無害的,但被它們改造過的自然環境卻存在某種改造因子。
“這就是‘巫師’嗎?”
真名心情。據長官的介紹,除去“巫師”以外,新世界還有其他相似的人羣,譬如更偏向個體強化的“騎士”,他們又會有着怎樣不同尋常的地方呢?
*
李察德的瞳孔向上翻,露出眼白。他的渾身上下都在顫動,手腳像帕金森病人一樣抖個不停,這副樣子看起來真的很糟糕。不過在真名的幫助、以及本人的自我意識的努力下,青年正在慢慢地恢復過來。無法抑制的神經性顫抖正在平息,他的瞳孔逐漸恢復清明的色彩。
李察德閉着眼睛,過了一會兒才慢慢睜開,他的臉色還是很虛弱,像紙面一樣蒼白。他擦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謝謝你,真名……是你救了我吧。”
李察德望向她。
“這是我應該做的。”
黑髮女孩面無表情地回答。
在真名的內心深處,其實稍微有點高興,因爲這是她第一次被人真心實意地誇獎。
以前和人類的交流,都停留在命令和被命令的基礎上。雖說兩邊都是有智慧有情感的生命體,但這種公式化的日常交流,使得雙方都與冷冰冰的機械並無區別。
……
拋開AI小姐微妙的情緒變化不提,李察德從真名口中得知之前發生的事情,只覺得一陣後怕。真是驚心動魄的一天,這樣都能活下來的自己說不定真的很幸運,李察德心想,不愧是能在數千年後還能從冬眠機裡爬出來的男人。
另外,真名對自己體質的判斷,同樣令他很在意。李察德覺得她的想法很有道理,這個世界的人類確實和過去有着本質上的不同。
瑪雅世界的“奇幻”是建立在舊世界的“超科學”基礎上的,但這並不意味着後者能完全替代前者。巫師和騎士,這些超凡者們,或許就是其中最大的區別。
爲了證明這一點,他決定嘗試使用一個法術。在甦醒後,他發現自己已經掌握了拉斯普欽的“權限”,或者說“位階”。
過去的李察德僅僅掌握了幾個戲法和一個學徒位階法術,而現在的他則繼承了一位傳奇巫師所有的知識財富。通過“靈視”,他能看到自己的冥想中,出現了大量之前從未見到過的法術原型。
如果說學徒法術需要的原型(指令)是一本書,那更高位的法術可能就是一整個書架的書,再高的就必須得用硬盤來裝了,中間的複雜程度呈幾何級提升。
李察德想了想。由於剛剛的慘痛教訓,他不敢再貿然嘗試高位法術,雖然他對拉斯普欽知識中存在着的結構最複雜的兩個指令模型很感興趣。
他閉上眼睛,全神貫注,將注意力放在了一個正式位階的法術原型上。
假如他還是學徒的話,自然不可能成功施法。但這對於一位傳奇巫師而言卻是輕而易舉,簡直比呼吸還要容易。
思維觸碰到那個原型之後,李察德猛地睜開眼,口中默唸咒語。
……
許久,他的面前什麼都沒有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