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淵緩緩收攝心中的念頭。
擡手將張道陵法劍收回,握在手中,看着這一片狼藉,嘆了口氣,又將三件青銅器拿起,其中商王青銅爵以及那丹鼎都已經恢復正常,唯獨青銅短劍之上流光瀲灩,片刻後,才徐徐散去。
衛淵將短劍劍刃調轉,遞給仍舊失神的蘇玉兒,後者沉默着接過短劍,道一聲多謝,即便心神晃動,仍舊幫忙收拾了這裡的殘局後,這才失魂落魄地離去,衛淵目送她回去,收回視線,觸碰手背上的符籙,仍舊感覺到一陣陣刺痛。
顯然這一道符籙敕令受到了相當大的壓力,近乎抵達極限,反噬自身。
剛剛看到的畫面真實無比,絕非虛幻。
之所以沒能夠繼續維持,沒能和畫面中的人產生聯繫。
一個可能是衛淵自己道行還不夠,一個則是可能還欠缺兩件青銅器。
可惜他雖然在丹鼎上蘊含的畫面裡窺見了五件青銅器的成型,但是卻無法看到最後兩件青銅器的模樣,不知道是否是那畫面中有特殊的手段或者術式,只有認知中見到了那些青銅器,才能在畫面中見到其真容。
但是,那畫面究竟代表着什麼?
衛淵整理自己的思緒。
帝辛最後將真正的朝歌城潛藏了起來?
其中甚至於還留下了殷商百姓,繁衍子孫,綿延到這個時代。
某種程度上,那或許是一個神代人類部族,是現代神州的一處分支。
是神州如果不走地祇,不拜昊天上帝會是什麼情況這一可能性的縮影,雖然因爲地方過於狹隘,資源有限,缺乏和外界的交流,人數也太少,不可能真的繁衍壯大,但是即便如此,那裡仍舊有着完整的文化,完整的體系結構,甚至於完整無缺的神代傳承。
這對於現代神州來說,很難說是利是弊。
作爲神州之人,救助這片大地上的同族是應該的,甚至於可能因此而得到更多超凡資料,解開神代之謎,但是相應的,如果朝歌城中的居民,仍舊保留着血腥野蠻的祭祀,那麼他們是否會對現代秩序形成一定程度的衝擊?
雖然衛淵認爲,
現代的武器和力量,足以讓這些神代居民變成能歌善舞,樂善好施的性格,但是彼此接觸,必然伴隨着一定程度的衝突,矛盾,這需要一定的緩和階段。
當然,這件事情還只是猜測,還需要另外兩件青銅器。
而且這是比較樂觀的看法,也有可能在那朝歌城中,是歷代仇恨,渴望回到神州復仇的殷商遺民,是仇視着人間的生靈,衛淵揉了揉眉心,沉吟之後,決定將此事告知於比自己修爲更高,也比自己更瞭解如何處理這種大規模接觸時間的天師府和女嬌。
嗯,但是要該怎麼和張道友說……
你好,老張,這一次我又有收穫了。
是一羣神代遺民,大概有幾萬個那麼多,可能全部都是修行者,麻煩天師府接收一下。
衛淵認真思索,覺得自己如果這樣直接說了,張若素的頭像可能直接就灰了,這情況換誰來誰都麻了,再加上事情還八字沒一撇,還不着急說,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先將此事和女嬌商談一下,後者畢竟是五帝末期就活着,經歷過很多事情。
況且,蘇玉兒就被保護在青丘國中,說女嬌對於此事一無所知,那是絕無可能的。
等到時機成熟,再和天師府交接。
其間可以嘗試緩緩地和張若素提及此事,談論可能有古代人需要安置。
……………………
第二日,衛淵整理了自己耗去的符籙,在博物館當中稍微休息。
而後在手機上,給女嬌提了提巫煊之事,以及自己可能會去一趟青丘,而女嬌應允的同時,也讓衛淵將那玉龍佩帶上。
第三天,衛淵乘坐高鐵抵達了青丘國附近的城市,又來到了曾經見到魂魄赴約的橋,以青丘國的信物作爲依憑,進入了這一座古代記載的國度,那位守門的狐族仍舊客氣行禮,而後由狐女帶路,見到了白髮如舊的女嬌。
衛淵將買的花糕放在桌子上。
女嬌裝似訝異,笑道:“啊呀,來就來吧,還帶着禮物做什麼?”
衛淵扯了扯嘴角,覺得自己兩手空空過來恐怕會被玩到死。
女嬌斟了兩盞茶,讓衛淵坐下,一邊品茶,一邊聽衛淵將之前蘇玉兒發生的事情,以及殷商,朝歌城的反應,結合自己的猜測講述了一遍,女嬌隨意問道:“你覺得此事是爲何?”
衛淵答道:“恐怕是帝辛當年見無法和武王軍勢匹敵想到的方法。”
“保存朝歌城和殷商的底蘊,以待來日再起。”
“還不能確認古朝歌城對於現代人間是秉持什麼態度,不能夠放着不管,我想想辦法蒐集一下古殷商的青銅器,看能不能湊齊剩下的兩件,進一步觀察,再做打算。”
女嬌慢慢點頭,道:“尚可。”
衛淵喝了口茶,莫名有種參加考試答辯的感覺。
寒暄了一會兒,女嬌放下茶盞,道:“將那巫咸國後裔放出來吧,我看看究竟是誰。”
衛淵點了點頭,取出一個藥瓶,撕開上面的符籙。
然後把瓶口往下面一倒。
黑氣瀰漫,魂體急不可待地衝了出來,化作了巫煊人形,大口喘氣。
他被憋在了比原本青銅鼎小一半多的藥瓶子裡,幾乎給憋屈死,正要開口讓那名爲淵的傢伙給自己一個痛快,還有什麼手段儘管使出來,自己乃是巫咸國王室血脈,未必就怕了你,一擡頭看到了白髮蒼蒼,卻仍舊有幽靜氣質的女嬌,看到她似笑非笑注視着自己,笑言道:
“我道是誰呢,原來是巫咸最喜歡的十三孫。”
“沒有想到,活下來的是你?”
巫煊思緒凝滯,面色煞白:“女嬌?”
他看了看變得蒼老的巫女,看了看旁邊揹負長劍,面容年輕的文官,突然覺得心臟都加速跳動了下,不敢置信,這,這……,旋即看到女嬌微微擡眸,視線投落向後,帶着一絲微笑,柔和道:
“怎得現在纔過來?”
“來這邊坐。”
??!
巫煊瞳孔驟然收縮。
禹的妻子,禹的臣子都在這裡。
那麼,來的是,禹王?!
巫煊面色煞白,魂體頃刻間破碎化作一縷一縷,旋即又重新凝聚,直接趴伏在地上,頭顱死死磕着地面,不敢動彈,連話都不敢說,如果類比成人,便是被生生嚇得昏迷過去,而後又在昏睡中嚇醒。
積威之重,闊別千年,猶至於此。
衛淵看着跪倒在地,隱隱顫抖的巫煊,先是感慨禹王積威之重,而後又有一絲絲古怪的既視感,女嬌搖頭,笑意收斂,伸手虛指,似是翻看巫煊殘留意念,以及過往所作所爲,面容漸漸沉了下來,最後緩聲道:
“引誘凡人,煉製巫咸之藥,以百姓生人爲藥餌。”
“這已經違背當年和你們的約定,罪不可赦。”
“以你所作所爲,死亦不夠,若是禹的話,最多將你斬殺,但是他可不在這裡,你既然渴求長生不死,便化作頑石,受千萬年風吹日曬之苦,何時風化,何時結束此罰,也算是了你餘願,姑且長生。”
巫煊面色一變,還未開口,就逐漸化作了一塊頑石。
栩栩如生,跪在地上。
真靈還在,只是不能夠動彈,也不能對於外界做出反應,千年之間保持這樣的狀態,作爲懲處,巫煊石雕雙目中浮現出極致的憤怒和不甘,以及恐懼懊悔,但是衛淵知道,他懊悔的只是被抓住,是被女嬌施以此罰,而非曾經做過的那些事情。
旋即便有青丘國的狐族將化作頑石的巫煊拖出去,就放在了禹王雕像旁邊。
衛淵沒有干涉。
巫女嬌做出安排,最後收回視線,沉默了下,道:
“當年的巫咸一國就已經走上了邪路,對於百姓動手。”
“只是我們念及他們在過往曾爲神州,立下諸多大功,沒有將其斬盡殺絕,只是誅殺首惡,斷絕了巫山和人間的來往,讓他們再不能對普通人出手,之後青丘國遠離人間,不再入世,我也沒有想到,他們居然瘋狂至此。”
巫女嬌搖了搖頭,道:“罷了,不提他們。”
衛淵嗯了一聲,主動岔開話題,略有好奇道:“巫女,你讓我帶來玉龍佩,是要做什麼?”
女嬌轉眸看向衛淵,道:“你不是曾提過,玉龍佩中可能也有你的真靈嗎?”
“我好歹也是巫女,嘗試一下,看能不能激發其中潛藏一絲真靈,也不算是什麼難事。”
和女嬌提起玉龍佩之事,是之前衛淵懷疑自己曾被佛門拐走一世真靈殘餘之後發生的事情,是要詢問女嬌是否有辦法解決,當下訝異,旋即取出玉龍佩,輕放桌上,道:“要怎麼做?”
女嬌正色道:“需要運用古代塗山部典儀,嘗試溝通。”
衛淵沉吟頷首,旋即按照女嬌所說,先去狐族一處溫泉沐浴更衣,而後換上了古代端莊的衣物,坐在了石頭上,有狐族少女吟唱,舉行非常鄭重端莊的典儀,周圍有狐族起舞做法。
時而灑落花瓣。
時而用筆在臉上畫上了一筆。
時而還得跳祭祀之舞。
衛淵整個身體都是僵的,像是個提線木偶一樣,配合這繁瑣的儀典。
足足花了一個多時辰,哪怕是武門修士的體力都感覺到了一股疲憊感覺,卻還是沒有什麼特殊的感覺,好不容易儀式結束,衛淵坐在座位上,滿臉疲憊,去感覺到玉龍佩上仍舊沒有什麼感應。
女嬌道:“啊,對了,你把玉龍佩給我一下。”
她接過這古樸的戰國龍佩,在上面拂了一下,然後丟給衛淵:
“喏,好了。”
衛淵:“…………”
衛淵握着玉佩,低頭看着玉龍佩上靈性,又僵硬擡頭,望向巫女嬌。
沉默了下,道:
“只要最後一步就可以?”
女嬌理所當然地回答道:“是啊。”
衛淵嘴角抽了抽:“……那我剛剛一個多時辰。”
白髮的狐女訝異,然後狡黠微笑道:
“因爲好玩。”
衛淵:“………………”
深吸口氣。
禹王,安心。
等我道行夠了絕對把你魂給召回來。
這日子,沒法過了。
他低下頭, 注視着玉龍佩,雙目緩緩閉合,氣息悠長。
……………………
‘少年’睜開眼睛,眼前仍舊看到了玉龍佩。
而後很快收回視線,只佇立一側,垂眸看向前方,心中隱隱懊惱。
此地乃肅然之所,自己豈能如此失禮。
身前是桌案,上面有酒器,主位上,身穿墨衣袀玄,戴通天冠的英武男子端坐,玉龍佩就在此人腰間,一名面容白皙俊朗,卻沒有鬍鬚的青年宦官垂首,輕聲道:
“陛下,方士徐市求見。”
“宣。”
PS:徐市,字君房,又名徐福……今日第一更,三千六百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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