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時後。
小鄭姑娘家的堂屋中。
包子面無表情的坐在高板凳上，兩隻腳自然垂下沒有擺動，桌上放着殘破不堪的無人機。
辛辛苦苦大半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頭頂的吊扇依舊嗚嗚吹着，表哥就坐在她身邊，吃着她摘了半天的野草莓。
面對楠哥和小鄭姑娘的關心，表哥替她答道：“因爲這個地方高低落差很大，又是一個山谷，氣流不平衡，就很容易炸機。聽說老手在這種地方飛無人機都會很謹慎的。”
包子沉默着點點頭。
“嗡！”
手機一震。
包子默默的拿起來，打開微信。
周離：別傷心了
周離：我給你買個新的
包子關掉手機，瞄了眼坐在旁邊的表哥，心裡惆悵分毫未減。
這麼貴的，哪裡敢要……
也許能修？
眼見得表哥、楠哥和槐序馬上就要將自己摘的草莓吃完了，想到自己蹲了那麼久，她終於是忍不住了，迅速伸出手，趕在楠哥之前將盆底的最後幾顆小草莓抓到手上，一把塞進嘴裡。
用井水洗過後，草莓變得冰冰涼涼的，更加清爽了，其次又用鹽水泡過，增加了甜味，比剛摘下來時好吃多了。
還好自己吃了幾顆，不然都不知道。
“唉……”
包子心裡好受了許多。
隨即她再次打開手機，倔強的給表哥發了一個‘不’，便搜索起了維修辦法和相關費用。
知乎上有一篇文章，專門講炸機後怎麼評估維修費用和維修價值。
包子看着已不成機樣的無人機——
嗯！有維修價值！
按照文章指引，她先初步評估了外傷：前機臂損壞、後機臂損壞、上蓋損壞、中框損壞、底殼損壞、前視覺組件損壞……
簡而言之，壞得差不多了。
內傷不知道，反正開不了機。
再打開官網，找到維修配件價格查詢，仔細對比看了看……
沉默着關掉網頁，拳頭緊握。
能修！
能修！
還好表哥幫自己省了一大筆禮物錢，加上老周給的紅包錢、出門時爸媽贊助的旅行開支，光機身的話買個新的都綽綽有餘……只是之前省錢如賺錢的開心就白開心了呀。
包子很是頹喪。
……
人類的悲喜並不相通，在包子十分難過的時候，她的表哥已經跑到竈屋裡快樂的燒起了火。
今天小鄭姑娘燉牛肉。
周離喜歡吃燉牛肉，要燉兩小時呢。
而且只需要燒木頭柴就好了，又省事，又可以盯着火發呆，最適合那些又懶又愛燒火的人。
周離在竈裡將兩塊木頭擺成了兩條平行線，稍作猶豫，又將之擺成了一個×，這纔看向安靜站在竈邊的小鄭姑娘，笑着說：“我下午出去逛的時候，看見了去年種的薄荷，長得好好了。”
“清和很喜歡吃薄荷。”小鄭姑娘輕聲道，“都摘了很多了，不然長得更好。”
“他很喜歡吃嗎？”周離問。
“嗯。”小鄭姑娘點頭，“現在薄荷是除了菇菇以外，清和最喜歡吃的東西了，他可以光吃薄荷，吃很多。”
“光吃薄荷？”周離眼睛睜大，“能好吃嗎？”
“嗯……”小鄭姑娘想了想，“當作青菜煮進湯裡，或者用開水燙過後拿來拌，反正他覺得好吃。長得速度都比不上摘，如果不是怕摘太多葉子苗苗會死掉，他可以天天吃。”
“我之前還擔心薄荷長得太快，會氾濫成災呢。”周離又笑了，“看來是我多慮了。”
“不會的。”
周離又悶頭燒了一會兒火，突然擡起頭來：“要是有一天，惡神大人離開了，你還會留在這裡嗎？”
“嗯？”
鄭芷藍偏頭看着他。
她很喜歡在說話的時候看着周離和楠哥，因爲平常一直盯着看不太好。
仔細想了想，她小聲說：“離開了這裡，惡神大人又會去哪呢？他脾氣不好，人類的世界容不下他，妖怪的世界也不適合他，只要稍微有誰冒犯到他，他就會大發雷霆，也許會傷害到別的妖怪，那樣的話，他又會被追捕。”
“那你自己呢？”
“我……”小鄭姑娘想了想，“我不知道。”
“你想過嗎？”周離問。
“沒有想出答案。”小鄭姑娘誠實回答。
“這樣啊。”周離又將那兩根快要燃盡的木柴換了個擺法，“我猜你是喜歡這裡的生活的，要是我我也喜歡這裡的生活，自己種菜種糧食種果樹種花草，自給自足，自由自在，沒人打擾，安靜美麗，又是從小長大的地方……”
小鄭姑娘嗯了一聲，盯着自己的手。
周離繼續猜測：“山下沒有山上自在，有更多麻煩，但也更便利，有更多人間煙火，既然你也想過，肯定也是這麼想的吧？”
小鄭姑娘又嗯了一聲。
都是對的，不全對。
山下還有朋友。
周離繼續燒了一會兒火，才又說：“我聽說，妖怪們可能要將故土世界搬到另外的地方去，到時候會有很多妖怪跟着去，當然也可能會有很多妖怪留下來，而他們希望將那些智力不夠、難以做出正確決定的妖怪都帶走。”
“搬到哪？”
“天上，繁星裡的某處。”
“是麼……”
小鄭姑娘一時出了神。
如果故土世界將要離開，留在這裡，和一同離開，對於惡神大人來說，哪個纔是更好的選擇呢？
這是個很難的問題。
周離擡起一隻手，兩手環住膝蓋，盯着火焰熊熊燃燒，小聲說道：“之前楠哥給我說，要是你下山就好了。我們可以在市區邊上或者市區外面一點的地方置辦一個院子和一小片地，既可以種花種菜種果樹，也可以進城看電影下館子，我們可以當鄰居。那時候楠哥刷抖音刷到外國的幾個人，那幾個人做了一輩子的朋友，互相扶持，共同衰老，她覺得這樣很有意思，比結婚還安逸。楠哥總是這樣，看見什麼，腦子一熱，就會冒出一個想法。
“但我給她說你也許不會下山，因爲不確定你是否喜歡和習慣山下的生活。
“而且你還會考慮惡神大人。
“其實我覺得做出怎樣的決定都沒關係啦，但要是再多考慮自己一點，而不是被什麼束縛，也許會更好一些。”
小鄭姑娘嗯了一聲，沒有說話。
糰子叮叮咚咚的跑了進來，像是穿了鞋，一點也沒有尋常貓咪的輕巧，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她跳到周離旁邊，嘴上叼着一顆小青李子，仰頭湊近周離。
“唔……”
周離拿過李子：“給我的嗎？”
“是的喔！”
糰子這才點頭，舔了舔嘴巴，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他：“糰子大人帶着包子出去摘果子去啦，摘了好多，周泥你快吃！”
周離握住李子：“謝謝糰子大人。”
“不客氣喔，你快吃！”
“洗了嗎？”
“乾淨的喔，你快吃！”
“看起來有點酸。”
“不酸的喔，快吃吧！”
“哦。”
周離將之放到嘴邊，小心咬了一口。
還沒感覺到酸，先感覺到了苦澀，隨即強烈的酸澀衝擊着他牙齒上的神經，令他瞬間做出痛苦面具。
“好酸！”
周離就知道，老套路了。
糰子眼睛依然亮晶晶的盯着他，多了一抹得逞的笑意。
但見周離真的被酸得很難受，她又有點內疚了，伸出一隻小爪子按在周離手臂上，安慰他說：“沒關係的喔！糰子大人、包子還有藍哥都已經被酸過了，所以纔拿來給你吃的！”
是的——
安慰一個難過的人最好的辦法就是告訴他：我也和你一樣。
此外別無他法。
周離心頭好受了許多。
目光一瞥，又瞄見了站在竈頭邊靜靜看着他們的小鄭姑娘，他沉默了下：“你還別說，剛開始酸，酸過之後回味還不錯……這麼好吃的李子糰子大人不拿一個給小鄭吃嗎？”
小鄭姑娘愣了下。
糰子大人也愣了愣：“真的喵？”
“真的！”
“喔……”
只見糰子大人扭頭看了看小鄭姑娘，思索片刻，又收回目光盯着周離：“糰子大人馬上就去給小鄭拿，周泥你先把它吃掉吧。糰子大人就站在這裡看你吃掉。”
“……”
“快吃吧！”
糰子用小爪子撥弄他，輕輕催促。
小鄭姑娘露出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