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安饒跟王昀回到墨家會館的時候,就見到了鄒衍。
這位如今五十有三的陰陽學大家十分尊敬鬼谷,不然也不能親自往返秦楚多次爲二人婚事奔波。之後接觸幾次,他也十分喜愛王昀與姜安饒,當做自家後輩看待。
此時見到姜安饒回來,笑着招呼,言語熟稔,一點也不拘泥身份。
姜安饒跟王昀也很尊敬他,自然以禮相待,見過鄒衍以後,鄒衍才笑着對他們介紹他身旁的一位中年文士模樣的人。
這人留着短鬚相貌普通,四十多歲的模樣,從一進門就看到他了,不過剛剛忙着跟鄒衍打招呼,又不認識這人,所以並沒有招呼什麼。
“這位是新任稷下學宮祭酒,荀況先生。”
姜安饒動作一頓,跟着也沒忍住驚訝的看了看那人,然後連忙恭敬施禮招呼:
“原是荀子親至!有失遠迎!久聞荀子大名,今日能得一見,姜饒三生有幸!”
這個可是真的名人了,雖說,如今他的名氣還沒有到最鼎盛之時,但是已經做了稷下學宮祭酒,不日聲望會更隆。
觀衆們也很是興奮,大家也沒想到這個其貌不揚的中年大叔就是荀子。
這種人物都是史書看見的,誰能想到姜安饒一到家這麼個大人物就等在那了!
“姜饒鉅子。”荀子看到姜安饒這麼客氣的招呼,有些意外,然後也十分客氣的回禮,“久仰大名。”
姜安饒連忙引兩人坐下,然後這才又開始說話。
鄒衍跟雙方都熟悉,自然先開口,詢問姜安饒回來的這麼急,是不是他們讓人送信去叫她,耽擱了她的事情。
姜安饒搖頭:“非但沒有,我還要多謝鄒先生救我於水火。今日是赴了相國魏齊的辯會。這些人當真口若懸河,我是聽得坐立難安。還好先生來了,讓人送信給我,我這才藉機離開那是非之地。”
“哈哈哈,我們纔到大梁也聽聞姜饒你辯才無礙了,何以竟會覺得這樣的辯會是苦差了?”
姜安饒苦笑搖頭:
“我不喜在這些事上浪費時間,辯一場,便是贏了,也不過是名聲大了些。我又不用出名,原本也是想看看墨家之外的各家人才,但是這幾次辯會以來,我還沒遇到真正的有才之人。爲了辯而辯,這事我不敢苟同。”
這話聽完,鄒衍哈哈哈哈的笑出聲。
姜安饒有些莫名奇妙,看着鄒衍:
“鄒先生因何發笑?”
鄒衍道:“姜饒可知我與荀卿此次是從齊地先去了秦,走時聽聞你在大梁,這才轉道過來的。”
“哦?”
姜安饒一聽,驚訝的看倆人,自己離開秦也不過十來日功夫,到大梁也才幾日,他們竟然去了秦國?
“田駢逝去後,荀卿擔任祭酒,聽聞齊地多有墨家弟子,也聽聞了不少墨經,是以我說要去秦遊歷一番,他便說要與我同往,想與墨家鉅子一悟呢!”
姜安饒一聽,心中立刻有了不好的預感!
這是,又要辯?
相對於魏齊府上那些個名不見經傳的門客,若是荀子也來找她辯論一番,那她壓力可太大了。
“在下確實是拜讀了新墨的《新墨經》,發現有許多同過去的墨經不同之處,是以一直想同鉅子討論一番。”
荀子道。 姜安饒面上不動聲色,但是心裡苦,嘴上也只能道:
“荀子有什麼指教,但講無妨。”
荀子看姜安饒態度很謙遜,也沒有如過去的墨家子弟一般,不修邊幅,不講禮儀,其實還是比較順眼的,所以出口的言語也就比較和氣:
“我觀新墨經有言:有光就有影,有正就有負,有生就有死,有得就有失,一切所存之事物皆由既相互對立、又相互統一的一對矛盾組合而成;又有提及,質與量是事物兩面屬性,有互變之規律;這幾點說法很好,在下也十分贊同。
這與昔日墨經的思想有些出入,不知鉅子是如何想的。”
姜安饒道:
“只因在我看來,天道,天命,皆是有其規律,是自然的,客觀的。‘列星隨旋,日月遞照,四時代御,陰陽大化,風雨博施,萬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養以成,’天爲自然,沒有理性、意志、善惡好惡之心。
一切不過是自然規律,萬物運動之結果。
是以,萬事萬物之間,有聯繫是必然,有規律也是必然,聯繫,規律,矛盾,這些都是客觀的,又永恆存在的。”
“嗯,如此一說,倒真與荀某一些想法,不謀而合。”
說到這兒,他話語一頓。姜安饒一見,心說,通常這個時候就要來一句但是,只是了吧?
“天下一家,四海一統,這一點也深得我心。”
“海內爲郡縣,法令由一統,我以爲此乃大勢所趨。”姜安饒道。
果然,那頭荀子點頭,表示同意這句,但頓了頓之後道:
“只是,《新墨經》荀某通讀後,已然發現鉅子意在強調:華夏一家的概念,同時又提及天下大同。然我觀全書,未曾提及禮樂一事。
昔日《墨經》便有非樂一說,今我觀《新墨經》未有提及,不知是否同舊時墨子一般,也認爲‘世之相爭鬥也,其故有二。一則以物力不足供所求,於是以飲食之微,致有攘奪之事。’是以認爲禮樂無用?
荀某認爲,天下大齊,中和之紀,人情之所不免也,聖人之所樂也,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風易俗,故先王導之以禮樂而民和睦。禮樂之事,不當非也。
鉅子以爲呢?”
大齊和中和是指社會和諧,風俗淳厚,荀子這意思是這都是音樂的感化作用,就不該禁止禮樂。
果然說起聖人論來了。
等他講完,姜安饒才道:
“禮樂者,善民心,但民心善,並非只爲禮樂之功,禮樂使民和睦,然民和睦,也絕非僅是禮樂使之然也。
我明白荀子所言,禮樂或可爲生存之調劑,但不可宣揚太過。
墨子昔年提倡‘節用’‘非樂’,意在保百姓少受困苦,免百姓多受盤剝。墨子沒錯。
荀子所言,禮樂娛人,娛己,陶冶情操,性情,荀子你也沒錯。
只是,凡事皆該有度!
拋開度談弊益,皆爲無意義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