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內，伯森從一棵巨大的杉樹後轉身，剛出現，就發現一對明亮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自己，讓他渾身的汗毛都忍不住微微豎起。
被盯上的感覺太過明顯，以至於伯森身體本能的出現了反應。
那種感覺，就像是上黑板書寫數學題，你看不到，但能明顯感覺到，整個班級的人都在注視着你，數十雙眼睛盯着你的後背，微微發熱。
顯然，畢方早就發現了藏在杉樹後的伯森，甚至有些警惕。
或許是獵人飽經風霜的緣故，五十二歲的伯森滿臉都是皺紋，鼻頭很大，下巴上還有唏噓的灰白色鬍鬚，看上去非常蒼老，但仔細看就不難發現，他的腰背挺得筆直，藏在濃眉和眼眶下的雙瞳如同鷹隼般銳利，一雙手骨節分明，但十分寬大，並且佈滿厚實的老繭。
尤其是虎口與手指肚處，都有黃得發褐的厚繭，有的繭子已經乾癟開裂，露出發白將要脫落的角質層。
經常上弩還是.....經常.開槍？
畢方在心中給自己提了個醒。
弩的持握也有把手，但是幾乎沒有後坐力，不過長期持握，發生摩擦，也會生出厚繭。
要麼，這個老頭正是一給弓弩大師，要麼，就是經常握槍。
一個經驗豐富到可怕的老獵人。
獵人這個職業，與戰士不同，時間的流逝會帶走他們強壯的身體，但並不意味着他們就會變弱，相反。
一個五十歲的老邁獵人，甚至會明顯強於一個二十歲的年輕獵人。
伯森同樣打量着樹林間的畢方。
年輕。
極其強烈而鮮明的第一印象簡直要貼伯森腦門子上了，像是有人拽着他的衣領告訴他，這傢伙年紀就這麼大，但是卻能和伱平起平坐，甚至已經在世界上聲名鵲起，著名的探險家，冒險家。
此外第二個強烈感官便是野性，伯森像是在叢林中看到了一隻野生的美洲獅，自己剛剛闖入了它的地盤，即將迎來致命的攻擊。
尤其是那身肌肉，都能去參加選美大賽了吧，簡直和老虎一樣。
盛名之下無虛士。
如果伯森懂中文，此時的他心裡一定是想的這句話。
有些時候，隔着屏幕，很多感知都不太準確，只有面對面，互相直視，才能明白一個人究竟是什麼樣。
看着攥緊長矛的畢方，伯森主動將肩旁上的大弩放下，沒有握住握把，而是拿着弩身，示意自己並無惡意。
“很敏銳的觀察力，現在的年輕人，真是越來越厲害了，我二十五歲的時候，還在農場給別人打工呢。”
伯森重述一遍剛剛說過的話，朝着畢方緩緩靠近。
半蹲在地上的畢方拄着長矛起身，也收起了敵意，這完全是下意識反應。
但凡在森林裡遇到陌生人，都要小心爲上，這是作爲職業獵人的本能。
“你好。”畢方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伯森笑了笑，
指了指畢方頭頂的三架無人機，又指了指自己身後的：“沒必要這麼警惕。”
一山不容二虎，強者與強者之間，基本都是競爭關係。
因此畢方並沒有表現的太過親切。
伯森從腰間解下半隻放完血的兔子，扔到畢方面前：“昨天晚上抓到的，想着能不能吸引到黑熊，本來是想當做今天的中午飯的，既然遇上了，送給你當見面禮吧。”
眼前這半隻兔子上，幾乎沒有傷口，就胸腔上一前一後，有兩道紅印子，結合伯森手上的傢伙事，一看就明白，這是被一箭貫穿了。
畢方愣了愣，顯然是沒想到對方來上這麼一出。
伯森笑了笑：“收下吧，說起來還要感謝你，如果不是你的出現，我想，曰本政府也不可能會搞這麼一出，更別說讓我也能有機會參賽贏得獎金了。”6
這句話伯森是真心實意的。
在畢方的直播橫空出世之前，誰都沒能想到，不起眼的荒野求生都能做出這麼大的鋪子。
伴隨着人們生活的安定和富裕，這樣獨特而充滿獵奇心的刺激表演吸引了不少觀衆，也給原本許多默默無聞的獵人們帶來的名聲和利益。
穆加倫就是典型，上次參加探索頻道的節目，除了大票獎金之外，更多的是名聲地位這樣的隱形資產。
曰本的狩獵季，雖然吸引了很多獵人蔘賽，許多人也相信，即便沒有錢拿，也會有大把人願意參加。
但在觀衆的角度看，獎金的存在是必不可少的，作爲第三方，才能感受到在利益趨勢下的那種激烈氛圍。
獎金的發放也很簡單，一個積分，就等於十萬曰圓。
轉換過來，差不多是華夏幣五千塊左右的樣子。
一分五千，十分，就意味着五萬，一頭正常體型的黑熊，狩獵到之後，能拿到的現金獎勵五萬。
一頭黑熊的正常價值當然不止這些，熊膽，熊肉，熊掌，熊皮，熊骨，全部售賣的話，總價值絕對是超過五萬的。
不過考慮到個人出售的資格和渠道問題，以及政府的迅速回收，只有殺一頭就能拿到，不用考慮運輸，也不用解刨，五萬，也不算低了。
畢方現在是10.2分，意味着已經獲得了一百零二萬曰元。
“你很缺錢嗎？”畢方撿起地上的兔子，並沒有拒絕，反而和伯森閒聊了起來。
直覺告訴畢方，眼前的這個老人。
有點意思。
伯森嘆了口氣：“是啊，如果到了我這個年齡你就會明白了，普通人其實是很難做足準備迎接衰老的，無論是經濟層面，還是健康層面。”
“我在年輕時會有很文藝的想象，覺得自己老了以後會後悔自己有很多夢想沒有來得及實現，但是相信我，那不會困擾你們，困擾你們的會是醫療賬單、養老金賬戶、佈滿全身的疼痛和一天比一天看不清這個世界的視力。”
伴隨着人類的擴張，動物的生存愈發艱難。
許許多多的保護區建立起來，一個有一個的生物列入保護名單，定時定期定量才能狩獵。
傳統獵人在這樣的情況下已經很難維持自己的生活了，但凡有價值的，都被保護起來了，只有極少一部分動物，例如野豬，野兔，野雞，成了獵人們的主要收入來源。
這些東西，唯一有價值的就是它們的肉，維持個人溫飽或許不成問題。
可一旦要面臨子女的教育費，高昂的房價，以及其他各項開支，無疑變得促襟見肘起來。
傳統獵人正在不斷的消失。
真正活躍，且有本事，要麼是家傳，要麼是如同伯森這樣上世紀遺老，亦或是......盜獵者。
倘若不是畢方盤活了這個領域，或許還會更蕭條一些。
【我靠，媽的，我emo了】
【我看直播是來娛樂自我的，不是來面對現實的啊，嗚嗚嗚】
【給你4000塊，減少你一個月的壽命你願意嗎】
【你這是什麼破問題肯定不願意啊有誰會願意沒人會願意的，4000塊也太少，不值得】
【你現在一個月工資多少？】
【......4000？】
直播間裡的許多觀衆看到年邁的伯森發出如此感慨，都忍不住唏噓起來。
【當初的願望實現了嗎？事到如今只好祭奠嗎？任歲月風乾理想，再也找不回真的我】
【羨慕老方能到處冒險，還能財務自由，夢寐以求的人生啊】
【前段時間看老方視頻看多了，想着是不是能帶全家一起去川藏路自駕遊，結果一查攻略才發現，他媽的光油費就要小一萬，直接吐血】
【別說了，油費又漲了。】
“所以我真的很感謝你，至少現在，我已經差不多有一萬塊可以拿了。”
“好了，年紀大了就是容易囉嗦，碰上了就忍不住聊會天，到此爲止吧，現在我可是第二名呢，年輕人加油吧。”伯森衝着畢方俏皮地眨了眨眼，扛起一旁的大弩，頭也不回地朝森林中走去。
畢方望着走遠的伯森，又擡頭看了看無人機。
心裡總感覺奇怪。
他拎起手中的兔子，經過暴曬和放血，這半隻兔子已經有些乾癟了，看上去並沒有多少肉。
伯森，對畢方表現出了很多大的善意。
可畢方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對方......似乎對他有敵意？
只不過，在鏡頭下，伯森掩藏的非常好，甚至給人一種開朗樂觀，又有些可憐的老獵人，日薄西山感濃厚。
或許是自己感覺錯了吧。
除非致命危險，野獸直感帶給畢方的感覺並不一定準確，或許只是競爭關係導致的敵意，說明不了什麼。
況且有無人機。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
收斂心緒，畢方也沒有浪費這半隻兔子，正如伯森說的，這其實可以用來吸引黑熊。
不過黑熊顯然沒有那麼好找了，黑熊先沒找到，畢方倒是找到了一頭梅花鹿，或許是沒有天敵的緣故，這頭鹿警惕性顯然不高，被畢方摸進到三十五米內都沒有絲毫察覺。
畢方踮起腳尖，邁着狐狸步，甚至還能分心和觀衆講話。
“對於島國曰本來說，他們本土上基本沒有梅花鹿的天地了，像老虎什麼的早在史前就已經消失殆盡，而曰本矮狼、本州狼在被曰本人捕殺消失以後，在曰本能稱得上是猛獸的就剩熊了。”
“棕熊和黑熊雖然可以獵殺梅花鹿，但他們並不是純肉食動物，獵殺梅花鹿的次數少。熊到冬天還需要冬眠，能捕殺梅花鹿的時間短。”
“相對而言，這些大型猛獸的身體較爲笨重，很難追上身手矯健的梅花鹿，能夠殺死的梅花鹿數量並不多。”
多重原因結合，讓曰本本土的梅花鹿完全沒了天敵，近乎野蠻生長，就是小學課本里沒了狼羣，鹿把森林吃光的場景。
曰本的狼協會還曾建議曰本從國外引進一些狼回來，這樣也能從生物圈的角度來控制梅花鹿的增長，減少因爲梅花鹿數量而導致的損失。
但民衆們覺得與梅花鹿對比，引狼入室才更危險，畢竟梅花鹿平時是一個溫順的動物。
甚至偶爾還能給當地人帶來旅遊經濟收入，從這點上看，還是不引進爲妙。
至於讓獵人們狩獵，那更是癡心妄想，正如之前說的，種種原因下，傳統獵人式微，幾乎快消亡了。
再加上曰本近些年來人口老齡化較爲嚴重，使得原本的註冊獵人由50萬縮減到現在的10萬人，這其中60%以上都是行動不便的老年人，還有1200多人是婦女。
真正有執行能力的青壯年獵人也就一萬左右，要靠人去抓，意味着一個人要抓三百隻！
一天抓一隻都要一整年啊！
據說在2025年還會突破到500萬隻，到時候每個獵人就要對付五百頭了，一人一把ak都掃不完。
數量每年降低的獵人面對迅猛增長的梅花鹿，無法形成威脅，難以遏制梅花鹿數量上漲的勢頭。
曰本官方直播間內一陣驚訝。
聽到畢方說話的靜香顯得十分吃驚：“梅花鹿已經多到這種程度了嗎？”
沒想到看似可愛的動物，也能給大家造成這麼大的麻煩。
負責解說的小夫點頭承認：“曰本政府已經決定從明年開始，在學校增設‘鳥獸狩獵科’，就是由學校系統的教授相關法令和狩獵知識等，幫助學生考取陷阱狩獵和獵槍狩獵許可證，增加國內的獵人數量。”
黑熊還有配額，梅花鹿曰本政府完全是鼓勵他們放開了殺的。
畢方已經在樹林間看到很多次梅花鹿，不過都沒有捕捉的心思，因爲鹿這種動物，確實不好抓。
不僅速度飛快，時速超過90千米，視野也光，捕捉的失敗率極高，畢方前天嘗試過一次，結果以失敗而告終。
倒是打破了觀衆對畢方狩獵百分百成功的認知，但也很正常，自然界中，老虎的狩獵成功率也才百分之三十，貓科動物裡，最高的是黑足貓，但也僅有60%。
相反，成功率最高的反而是非洲鬣狗，高大85%，但也不是百分百。
結果今天遇到的這隻警惕性居然這麼差。
好機會啊。
畢方蹲在灌木叢裡，摩拳擦掌。
“一般鹿吃草，幾乎沒嚼一次就會擡頭觀察四周，你們看這頭，十分鐘了，就擡過兩次頭，顯然是警惕性極差的表現，我們試試看，看看能不能抓到它，今天中午就吃鹿肉。”
“不過風向不太對，不是順風，但也不是逆風，梅花鹿的嗅覺很靈敏，我要注意一下，跑了一天，我現在身上汗味很大。”
畢方拆開一個小布袋，裡面裝滿草木灰，也就是炭灰。
將炭灰全部塗在臉上，有將一些當地植物捏碎，將其汁液塗抹在身上，體味就能更好的被掩蓋了。
“如果有條件的話，其實還在稀泥裡打滾，不過我們沒機會那麼做了，好了，現在我們試試看能不能靠近一些。”
說完這句話，畢方不再和觀衆交談，以梅花鹿的聽覺，再近，就有暴露的風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