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終究沒有在小鎮上找到潮汐教會船員的下落,他就像是被道上的迷霧吞噬了一般,永遠地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
不過也有人說,他是回到了潮汐教會的領地。那裡位於被羣島環繞的中心海域,只有潮汐教會的教徒才知道前往那裡的方法,而他們這些儲備祭品則無權知道這些機密。
此外,他們也沒有遇到過抵達羣島的高階議員們。在鎮上的調查幾乎一無所獲,帝王逐漸意識到似乎就連鎮上的居民們都接受了自己
“肉”的身份,他們時刻做好了被綁上漁船獻祭給潮汐之主的準備,當潮汐教會的教徒們來到鎮上點到他們的名字時,反而對他們來說是一種解脫。
他們的長相就和銀月港的居民無異,但卻宛如行屍走肉。每當他提出離開島嶼去外面生活時,他們便會露出驚恐到了極點的眼神,對於潮汐之主的敬畏早已寫進了他們的基因與血液之中,讓他們哪怕在面臨死亡時,也不敢對於他們的主人產生任何怨言。
帝王注意到了這個微妙的細節,鎮上的人和潮汐教會的教徒們都將他們所信奉的神稱之爲
“主人”而非父神。回到旅館之後,他也只能暫時在小鎮上修整一天,等待迪亞戈的父神……養好他的腰。
他覺得這可能是這世上第一個爲了腰疼而困擾的神只。海面上的激戰讓帝王清楚地意識到想要深入迷霧羣島,他們少不了來自
“父神”的幫助。雲層之上的紅色光球消失了,也讓他們終於對於小鎮上的時間有了概念。
現在剛入夜不久,鎮上居民大多回到了各自的家中。
“鼕鼕冬、鼕鼕冬——”突如其來的敲門聲打斷了帝王的思緒,他打開門,發現出現在門口的是一位穿着灰袍的老者,老人頭髮雜亂,看起來像是許久沒有打理過了,開門後,他警惕地朝着屋子裡張望了一番,在確認了房間裡只有帝王和迪亞戈之後,才終於放心地進了屋。
早些時候,帝王曾在小鎮的集市上見過老者一面,當時他離得很遠,又隱藏在暗處,他們之間沒有發生過任何交集。
如果不是義眼自動記錄下了老者的信息,他恐怕都無法回憶起這些細節。
“帕拉丁,這是我的名字。”老者聲音低沉,這也是他們來到小鎮之後遇到的第一個有名字的人,
“我聽說你們一直都在小鎮上打聽潮汐教會的事,這說明你應該和那夥人是一起的吧?”
“那夥人?”
“幾天前,你的同伴佔領了幾處沿海小鎮,他們擊退了潮汐教會的進攻,現在正在尋找進入教會的方法。”老者用篤定的語氣說道。
這一切已經再明顯不過了,帝王就和那些外來的入侵者一樣,身體都變成了鐵疙瘩。
“我見過你們的船,它們還能在天上飛翔,我想裡面的空間應該很大,能容納得下許多人。”隨着老者的講述,帝王也反應了過來。
他提到的
“同伴”,應該是那座鋼鐵要塞裡的機器人,同時也向他們透露了除了他們之外,還有其他的艦隊突破了海怪的防線,成功抵達了迷霧羣島。
他不知道這支機械艦隊究竟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在此之前就連聯合政府的情報部門都對它們的存在一無所知。
那些機械人所使用的激光武器,以及空艇所安裝的裝備看起來似乎要比軍用科技更加先進。
帝王故意沒有澄清誤會,轉而問道,
“爲什麼這麼問?”
“如果你們的船能容納下鎮上的居民,也許在你們返航的時候能帶上他們,把他們送去外面的世界?”老者語氣急促,並參雜着懇求,
“作爲回報,我也許能幫你們找到通往潮汐教會的方法。”他在暗中觀察了帝王許久,才終於鼓起勇氣來到了他的面前。
因爲據老者所知,他那些駐紮在其他小鎮的同伴對於本地人的態度並不友善,他們不知對鎮上的人動了什麼手腳,那些居民的身體開始緩慢地發生變化,那些人的皮膚漸漸被金屬所取代,他們血肉被機械所吞噬,最終變成了和那些人一樣冷冰冰的機械造物。
這些傳聞是他從幾個戰敗後逃難的潮汐教徒那裡聽到的,他們似乎已經徹底被那些機械怪物嚇破了膽。
他見狀躲在暗處,模彷着那些機器人的語氣,從教徒口中套出了不少消息。
聞言,帝王對於老者的到來更加困惑了,
“既然如此,你爲什麼還要這麼做?你難道就不怕我把你也變成機械怪物?”老者提到的轉化顯然就是他們在銀月港遇到的機械瘟疫,現在則可以確定這場瘟疫就是由那些不知從哪冒出來的機械艦隊帶來的,這場瘟疫的最終目的是將人類轉化爲他們的同類,從而填補他們在戰爭中的損耗。
“因爲比起我們所揹負着的詛咒,身體的變化根本算不上什麼。”老者咬牙道,眼神決然,
“只要能得到自由,就算變成機械哪怕是石頭也在所不惜。”他拿出了一本紙張都泛了黃的書。
在小鎮上,書是違禁品,任何私藏書籍的人都將被處以極刑。這是潮汐教會一直以來推行的法典,在教會裡的籍會讓人們接觸到一些不良思想,作爲祭品而存在的小鎮居民根本用不上
“思想”,那不是他們應該考慮的東西。他只需要保證自己身體健康,能夠以飽滿的姿態完成獻祭。
這本小鎮上僅存的書籍是老者畢生的心血,他或許是小鎮上活得最久的人,他足夠幸運地躲過了每一次獻祭的名單,才得以將他在島上所見到的一切記錄在這本書上面。
假如有一天他也死去了,他的思想和見聞還能以這種方式延續下來。至於帕拉丁,那也不是他的名字。
他的父母就和小鎮上的其他人一樣,沒有給他們的孩子取名,並且在他很小的時候,他的父母就被選中成爲了祭品,登上了出海的漁船,從此便再也沒有回來過。
而當他從島嶼上的一個石碑上看到了
“帕拉丁”這個名字時,便深深地爲他的事蹟所折服。帕拉丁曾是這個王國的將軍,也是人們眼中的英雄。
在那個殘存的碑文上,帕拉丁將軍曾經率領他的艦隊在大海上與那些棲息海洋深處的禍端展開了決戰。
那場戰爭波及了整個王國,可即便傾盡了人類全部的力量,最終也未能征服大海,帕拉丁的艦隊全軍覆沒,而他也和他所熱愛的故土一起沉入了海底。
如今的迷霧羣島,便是那個文明所留下的遺蹟。
“他們摧毀了帕拉丁的紀念碑,焚燬了所有的歷史正文,從那之後,那些禍端成爲了倖存者的主人。”老者訴說着他所瞭解到的一切。
他利用一生的時間,走遍了迷霧羣島的每一個角落,從哪些破碎的殘骸中,拼湊出了一個並不完整的故事,而這個秘密一直壓在他的心底,不敢與任何人分享。
他也逐漸明白了他們被剝奪了名字,作爲祭品般存在於此的原因。這是
“神”降下的詛咒。即使在帕拉丁與他的追隨者們死後,他們的後裔在這片土地上也不得安寧。
潮汐之主利用這種方式,讓所有想要反抗她的人明白這麼做的下場。這是一個長達千年的詛咒。
久遠到島嶼上的人們早已忘卻了曾經在這片土地上發生過的事;久遠到他們早已接受了自己的命運,被剝奪了名字和身份,以祭品的方式將這份詛咒永遠地延續下去。
帝王閱讀着書上的文字,竟久違地產生了情緒的波動。他曾經聽說過一些關於失落古國的傳說,不過歷史學家們普遍認爲那些文明是虛構出來的,實際上根本沒有在這世上存在過。
而此時此刻,他竟真的在一個地理位置不明的羣島上,遇到了某個失落文明的遺民。
老者希望從帕拉丁的事蹟中獲得勇氣,但他所能做的也只是將自己所知道的一切記錄下來,這便是他所能做的最大限度的反抗。
遺憾的是,對於老者的努力,帝王持悲觀態度。在這千年的過程中,勇士們的後裔早已徹底被潮汐之主馴化,他們再也無法產生拿起武器的念頭。
而就在他們談話時,一羣不速之客抵達了小鎮。刺眼的燈光驅散了黑夜。
潮汐教會的人來了。小鎮上居民們逆來順受地離開各自的屋子,聚集到了小鎮的廣場,就連老人與孩子也不例外,他們眼神無光,整齊地排列在了一起,如同任人挑選的貨物一般。
教徒用燈光照過每一個人的臉,緊接着有人拿出了名單,上面是寫着被選中者的畫像。
因爲近期的戰事,他們的主人需要更多的祭品。被點到的人沒有反抗,在他們的臉上甚至找不到恐懼與不甘的負面情緒。
他們只是站在那裡,被教徒們用繩子將雙臂捆綁到身後。這就是他們的生活,也是他們存在的全部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