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老爺子給西穆王一晚上,給你一晚上,你能造出帝王書的話,我死而無怨。”采蘩冷眼看着烏睿。
向老爺子不幫采蘩,“我手上已有一張,還是你造的。帝王書雖有用,但貴在稀有才能產生巨大的作用,所以一張足矣。”
“還是沒籌碼呀。”笑面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好在這幾個人都習慣了。
“老人家做事應該很謹慎,原來也有疏忽。”采蘩卻一點不沮喪,神情自若,“那張帝王書您今天瞧見過了沒有?像這麼稀有的寶貝要天天看上一眼才該安心的。”
烏睿動作最快,幾步走到一隻箱子那兒,取出包着錦帛長袋綴金流蘇的一卷物什,小心翼翼將紙抽出,在桌面上攤開。但他立刻皺了眉,眼中懊惱,隨即惡狠狠盯着采蘩瞧。
采蘩好心,幫向老爺子問,“烏大匠爲何瞪我?”
“說我心黑紙也毒,你這是五十步笑一百步。”烏睿動作再不輕緩,將那捲紙猛地抄起來拿在胸前。
笑面驚道,“怎麼變色了?”原本雪色碎金,九龍暈色,現在蠟黃一片,看上去什麼圖案也沒有了,就是普通的染黃紙。
“烏大匠別這麼說。你是野心勃勃,將陰謀玩弄於你的造紙術之中,而我是爲自己留條--後路。”采蘩眼波流轉,笑得自信滿溢。
“老人家,你想我再造帝王書,就得答應放人。不知道這個籌碼值不值得你改變心意?”但當她的目光與向老爺子相對時,笑容便斂了起來。
“你這麼肯定我在乎這紙嗎?能跟我說說麼?”這夜要等些變動,有時間。
“帝王書記載南陳最重要的治國之策,不但羣臣恪守,連帝王都不能隨心篡改變動。要想否決一份先帝的帝王書,就需要另一份帝王書來覆蓋。怕後世子孫忘本忘祖,將帝王書當成兒戲,因此造藝才故意失傳了。慎用。少用,甚至不用,是南元帝的本意。我問過張大人,當今陳帝只用過一張帝王書,繪製南陳的國境地圖。”采蘩對帝王書的好奇就像所有紙匠一樣,是對從未達到過的境界嚮往,所以打聽得仔細。
“知道帝王書的意義,老人家的意圖不就很明晰了嗎?西穆是您爲向家子孫留的後路。南陳會是您起事的首發戰場。扶持耳根子軟卻平庸的四皇子,向家是第一忠臣,保皇黨,會深受皇帝的信任和大臣們的擁戴,好不知情的百姓們更會歌頌你們的功德。不過,造反則是全然不同的情形了。如果這麼走,今日之餘求,明日之向琚。所以,要名正言順拿下南陳,最能節省人力物力的方法就是修改帝綱國策。雖然以我的腦袋怎麼都想不出老人家的打算。不過大概和順利得到帝位有關,最好就是皇帝賢明。向氏臨危受命,萬衆歸一的大贏局面。您還省心,兵不血刃。”
啪啪啪--
向老爺子拍手,“好丫頭,你若真心投誠,我也會真心高興。可惜,你口中只有這四個字。我是怎麼都不能相信的。你的決心下在燁兒跟你的婚事上。但凡有一點投靠的真意,你也不會拒得那麼狠。你說不提,是你的堅決。”
“好。我不跟您說投誠,就說造紙。”采蘩靈活變動,“沒有帝王書,統一天下的路得多崎嶇艱難,您很清楚。而我是造帝王書的不二人選,您不願意卻也沒有選擇。您當威脅也好,當是雙雙得利也好,我的要求不難做到。我造紙,您放了獨孤棠和他帶來的所有人。”
“不包括你。”向老爺子略一沉吟,加了苛刻的條件,“只要這裡的事傳出去一點半點,你永遠也見不到獨孤棠。”
采蘩嘴角悄悄翹了,不是自信,但苦澀,目光卻清冷無比,“我知道老爺子剛纔的話都是敷衍我的,你留下我爲你賣命,但一定也會殺了獨孤棠他們每個人,因爲只有死人的嘴巴閉得最緊。我和獨孤棠,還有蛟盟,看得夠多聽得夠多。您還活着,與西穆勾結,暗中交易糧鐵,屯兵養軍,但凡一條傳出去,您這些年的精心策劃都將化爲泡影。在您的立場,我們不死是不可能的。或者,就像您留下我一樣,嚴密監視直到您成功爲止。”
向老爺子冷笑,“騙不了你啊。但不騙,你也不會乖乖造紙。”
“……我做不到。”采蘩不接受這個條件,“我必須和獨孤棠一起離開……但我可以答應您別的條件。”
向老爺子聳高白眉,“別的什麼條件?”
“我承諾獨孤棠他們所有人會保密。以諾換諾。”采蘩道。
“你當我三歲娃子麼,你承諾別人的承諾,這是我聽過最差勁的謊言。”向老爺子哼道,“不用說了,你信不信都好,我說你留下,其他人我放走。”
“天衣教有三大奇毒,老人家應該聽望山先生說過吧。”采蘩的目光越發幽暗。
向老爺子突然睜目,“原來這纔是你的最後一招。”
“老人家,如此以諾換諾,在五公子成爲南陳皇帝之前,我們一字不會外傳。就像您曾放走過的那個人一樣,我會幫您守住所有的秘密。”采蘩再度保證。
“采蘩。”向老爺子以名稱之,“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采蘩笑了笑,無關愉快,“老爺子只給我準備了兩條路,我總要選一條走。”一條,她可以活,但將生不如死,因爲她所愛的人會無存於世間。另一條,她死,其他人代替她好好活着。
“怎麼這麼說呢?”向老爺子想喝茶,卻發現杯子空了。
“”絕地逢生是您最大的本事。來西穆的路上沒有人擔心後面,但是隻要您稍做查探就會知道有人在追趕,其實您是知道卻沒有理會,反而不動聲色故意引他們到這兒。西穆偏遠,西穆王唯您是從,來個甕中捉鱉再容易不過。所以您幾乎什麼都沒做,唯有一樣。”想通了,死心了,她的命早在被烏睿囚在土地廟時就已經決定了。
“哪一樣?”直到這時,這姑娘才真正成了他的對手。
“您給北周太子送了信,讓他阻止任何援助,所以您才這麼定心來宣佈我們的死刑。”怎麼能鬥得過這隻老狐狸呢?是她和獨孤棠天真了。“連莊王都已經在您的算計之內了。”
向老爺子擡眉,點點頭,“能想到這個的話,我不得不讚你實在聰慧過人。”
“所以,沒有援軍了。”等,到最後是希望的落空。
“沒有了,只有莊王自以爲能對付我的三十九支劍,他的殺手鐗。”向老爺子哼笑,“但他從沒去想過,我既然能放他走,當然是因爲他對我構不成威脅的緣故。”
“這場較量,您根本沒把獨孤棠放在眼裡,雖然看着自己的孫兒氣得差點吐血。”根本不是一個級別的較量。
“燁兒自小平順,我就是覺得他經歷太少,才離開讓他能夠獨立。所以,氣吐血也是好事,我看他好像終於知道什麼更重要了。至於獨孤棠,我確實還不在眼裡。他假扮阿布,卻沒有阿布沉得住氣,爲了你瞬間出手教訓車伕的時候,在我面前就無所遁形了。不過,他能想出聲東擊西的拖延戰術,還有鳩佔鵲巢,我倒是沒料到。”
事後這一樁樁細數出來,令采蘩身上發寒。這樣的局,這樣的謀,這樣的沉,她能化解這位老爺子的殺心嗎?她選的路,能滿足他的必勝心嗎?
“采蘩,我再問你一次,以諾換諾的決心變不變?”向老爺子問。
采蘩眼睛一亮,“不變。”
“八卦奇陣中有一種擺法,死門即生門。你選了死門,是以爲也有生門的可能麼?”向老爺子一笑,覺得她傻,“但我不會給你這種可能,你應該很清楚。”
“是。”采蘩清楚。
“不過你的提議很讓我滿意。若是爲了你,獨孤棠拼命也會保守秘密吧,而且你倆在一起,我也滿足了你的要求。”同小輩們太計較的話,有損他這個長輩的面子。
“是。”采蘩知道最後一招見效了。
向老爺子讓笑面去叫望山來,但笑着笑着,神情有些惋惜,“我雖然贏了你和獨孤棠,卻並不開心。你倆應該是很自私的人,但在關鍵時刻想得都不是自己,挺有意思的。”是他能欣賞的人。
“您錯了,我想得只有自己,才挑了那條路呢。有時候,活路比死路難走。”采蘩眸燦如明珠。
“你若說服不了獨孤棠--”這條路還有變數。
“老人家以爲我會跟他說實話麼?”勝利都有代價,但對面那位老人似乎還未覺察。
“無妨。即便我的事壞在獨孤棠手裡,你就是祭品。而你一定要記住,並轉告獨孤棠這句話,我會絕地逢生。”向老爺子眼中深不可測。
望山走進來,看到采蘩便是一怔,“老爺子,您跟一個要死的人囉嗦什麼?”
向老爺子笑,“她成了我的對手,所以我打算給她一個機會了。”
就像當年,又不像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