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演出馬上就要開始了。沒記錯的話,你是指揮吧?”應思傑回身跟張輝和張玥囑咐完之後,朝蕭容勾了勾手。
蕭容打一開始就不喜歡應思傑這種輕佻的態度,方纔聽他說會彈鋼琴,心裡也沒有信幾分。可張寧那個樣子看起來是決計不能上場了,也只好死馬當活馬醫。瞧應思傑十指纖長,應該也有幾分水平吧……
呃,想什麼呢。蕭容收回紛亂的思緒,蹙眉望着應思傑身上的黑色風衣,“這衣服不合適……我還有件備用的,你跟我來。”
張玥看着兩個翩翩少年在視線中遠去,覺得有哪裡不對,卻又說不出個一二三來。張輝拍了一下自家妹妹的腦袋,問她:“想什麼呢?是回剛纔開的賓館裡休息,還是去看看演出?”
“當然是去看演出了!”張玥回過神來,甜甜地朝張輝笑了笑。她從小也聽應思傑彈過不少次鋼琴了,只是近幾年見面的機會少,都沒能一飽耳福。現在有了在安田講堂聽音樂的機會,怎麼能夠錯過?
安田講堂的建築風格頗有倫敦大本鐘的意思,和一路走來看到的法學部、工學部各館一樣,都是內田祥三獨創的“內田哥德”風格,和哥特式建築有異曲同工之妙。高大的樑柱和尖拱形的天花板在匆匆行過的應思傑和蕭容頭上伸展開來,但同一片穹頂下的兩人心情卻各不相同。
應思傑對自己的鋼琴技巧很有自信,因爲即便是在美國的時候,他也常常上場彈上兩曲並且頗獲好評。但蕭容完全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態同意了應思傑的救場,如果不是自己彈不出高中低聲部合唱時的效果,他還真想自己上。
分給A大的化妝間裡早已亂成一團,合唱團成員們來往穿梭,上妝補妝。女生們都穿着統一的金色曳地禮服,臉頰上着紅撲撲的妝;男生們穿着統一的黑色西裝,竟然也打上了些許腮紅。應思傑見狀,忍不住噗地笑出了聲來。
蕭容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拉過放在一張化妝臺上的黑色大包,從裡面拿出一套白色的燕尾服遞給應思傑,“去裡間換上。你應該慶幸彈鋼琴只用露側臉,否則你也得被弄成那樣。講堂的燈光很強,如果不弄點腮紅,看上去會跟一羣鬼似的。”
看着一板正經解釋的蕭容,應思傑覺得喜感更甚,笑嘻嘻地接過燕尾服往裡間去了。蕭容則拿出自己已經標記過的譜子,再在上面寫了幾條注意事項,但卻無論如何都覺得心下忐忑。合唱團演出之前少說也要練習個兩三天,且不說應思傑的琴技如何,就算是能達到張寧的水平,但沒跟其他樂器和合唱團合奏過,很容易出岔子。
哎,怪也只能怪他自己對張寧的水平太過有信心了,竟然沒想到多帶點備用人選過來。思及此,蕭容不免輕輕地嘆了口氣。
“嘆什麼氣呢?怎麼,不相信我的水平?”
蕭容一擡眸就看見了應思傑戲謔的笑容。他仍舊習慣性地把手插|在燕尾服窄窄的衣兜裡,一身優雅的西裝愣是被他穿出了一點痞氣,但因爲身材勻稱,身高也在一米八以上,所以看上去別有一番帥氣感。
蕭容沒搭理應思傑那聽着有點輕佻的話,把曲譜往他懷裡一塞,說:“你趕快熟悉一下這兩首歌。”
應思傑低頭翻了幾頁譜子,發現第一首歌是俄羅斯名曲《西波涅》,他很幸運地曾經接觸過;第二首是A大一名老教授作的歌,調子不難,上手應該挺容易。蕭容的筆跡和他的人一樣,纖長寫意,在被畫得滿滿當當的《西波涅》曲譜上充斥着應思傑看也看不懂的符號。
演出已經開始,第一個上場的是首爾大學的合唱團。按照蕭容的習慣,總是要看看對方指揮和聲部的水準的。但今天,站在後臺的他卻把注意力放在了鋼琴伴奏身上,越聽越愁眉緊蹙。對方的伴奏水平很高,和整個合唱團的契合度可說是天衣無縫,特別是各聲部和聲的部分,彈得是高低有致。
“應思傑。”蕭容找到人羣中垂首看譜子的應思傑,一臉嚴肅地對他說:“待會兒你一定要注意看我的指揮,就像我們剛纔說的那樣,我哪個手勢是什麼意思,你一定得記住。你之前沒和合唱團的人合練過,只能靠我的指揮來和音。明白麼?”
應思傑笑得眉眼彎彎,意味深長地回答道:“放心,到時候我的眼、我的心,一定都在你身上。”
蕭容乾脆利落地轉身,找後臺人員確認上臺事宜去了。
報幕聲響起之後,合唱團的主力軍們分聲部魚貫入場,小提琴、大提琴、單簧管和雙簧管的伴奏人跟着入場。按照合唱團的慣例,最後入場的是鋼琴伴奏以及合唱指揮。
深紅色幕布拉開的那一剎那,搶到中間位置的張輝和張玥都覺驚豔了。整整齊齊站在後排的黑衣男生和前排一襲金色禮服的女生們彷彿都淪爲了背景,而從左側一前一後走出來的蕭容和應思傑一黑一白,一動一靜,攫取了所有人的目光。動的是蕭容,他彬彬有禮地右手撫胸,向觀衆鞠了一躬之後便背過身去擡起了雙手;靜的是應思傑,他落座在最左側的黑色三角鋼琴前,靜靜地凝視着蕭容。
蕭容對上應思傑認真的眼神,不知爲何,心裡的緊張感煙消雲散。他突然產生了一種感覺,這個人絕對不會令他失望。他五指伸展,第一個指揮動作做出來了之後,接下來的動作就如同行雲流水般傾瀉而出,正如他多次帶領合唱團演出那樣。而當小提琴和大提琴在話筒的擴音效果下開始演奏的時候,應思傑的十指也已落在了黑白琴鍵上,宛如躍動的精靈般響徹了整個安田講堂。
蕭容的指揮和應思傑以往看到過的任何一個都不一樣。相對於交響樂團的指揮來說,合唱團的指揮往往要輕鬆許多,專注於對每個聲部的把握。但蕭容不但兼顧了男女聲的四個聲部,還不忘指揮伴奏。由於背對觀衆,他毫不顧忌地輕輕張嘴,示意着男女聲部在歌詞曲調上的接合,這樣就能夠在關鍵時刻空出手來指揮伴奏。所以雖然應思傑是第一次和合唱團合作,卻在蕭容的指揮下輕鬆地和音成功。
蕭容卻比應思傑更爲驚訝。他十分了解張寧的水平,即便說張寧是A大最出色的鋼琴伴奏也不爲過,可今日聽應思傑的演奏,雖然他在契合度上比之千錘百煉的張寧差了些,可單論鋼琴水平還真算得上是不相伯仲。這首《西波涅》是俄羅斯著名的情歌,其舒緩深情更需要伴奏者良好的情感把握。蕭容在很多合唱團幫過忙,聽過不少鋼琴伴奏,可似應思傑這般演奏得如此深情的,他還從未聽過。
他哪裡知道,應思傑是真真正正地做到了眼裡、心裡都是他才能彈出這種感情的!於是等到合唱團進行到下一首又紅又專的歌時,蕭容的臉色一下就僵硬了。應思傑還愣是能把那種莊重的歌彈出輕快的感情,他是吃錯藥了麼心情這麼好?!
還好這首歌比較小衆,屬於有A大特色的歌曲,臺下的聽衆以前都沒有聽過,也聽不大懂中文歌詞,否則還真不知會鬧出什麼笑話來。可是令蕭容意想不到的是,兩曲唱罷,兩層的觀衆竟然不約而同地站起身熱烈鼓掌,這是之前的首爾大學合唱團所沒有達到的效果。雖然心下驚訝,蕭容卻仍是面帶微笑地雙手伸開,帶領整個合唱團朝公衆鞠躬謝幕。應思傑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他身邊,輕輕地說了句:“你還是笑起來比較好看。”
於是蕭容差點就笑不下去了。
即使被蕭容的笑容迷得輕飄飄的,應思傑也沒忘了朝人羣中的張輝和張玥眨眨眼,表示自己沒有忘記這兩個同行旅遊的朋友。可幕布合上之後,他第一時間勾上蕭容的脖子,笑道:“你們是不是該去哪兒慶祝慶祝,搭我一個唄!”
蕭容扳開應思傑的手,腦中警鈴大作。他隱約感覺到應思傑對他有哪裡不一樣,可他向來不是一個輕易懷疑別人的人,在應思傑沒有做出出格舉動前,他暫時不想想太多。今天於情於理,應思傑都是友情救場,而且還救場得極爲成功,慶功宴不叫上他也說不過去。
“準備去壽司店吃一頓,你願意來的話就一起吧。”
“願意,我怎麼會不願意呢?”應思傑笑嘻嘻地摸了摸被蕭容扳開的手,突然湊近他的耳邊,低聲問了句:“我說,你指揮的時候在那兒做的什麼口型呢?俄語?真看不出你還會大舌頭的俄語!”
“那有什麼好奇怪的,我們合唱團經常唱不同國家的歌曲。我只不過……只不過是硬記住發音罷了。”蕭容一臉雲淡風輕,側頭和應思傑拉開一定距離。
應思傑看着蕭容那悄然染上紅暈的耳朵,想起那張《西波涅》譜子上看不懂的符號,憋住了衝口欲出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