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聽說……”於蒼斟酌着語句,“真龍死地之中沉睡着祖龍皇帝,這樣豈不是直接與其爲敵?”
“你倒是做了不少準備。”帝長安一笑,“沒錯……祖龍皇帝,當初我深入真龍死地,也與他見過一面。如今的那張‘燭’,正是來自他的手中——不過,那坐在龍椅上的與其說是他,不如說只是一副軀殼與殘念罷了。”
“殘念?”
帝長安輕輕閉上眼睛:“神話的壽數不過千載,祖龍成神已經是三千年前的事,就算一直沉睡,他也活不到現在。”
“……沒有例外嗎?”
“沒有。”帝長安道,“……不死村那位,不算。”
於蒼眉頭皺起:“可這樣一來……您肯定要難免和那位祖龍交戰,這麼短的時間內和兩位神話交手,是不是有些……”
“怎麼,擔心我?”帝長安看向於蒼,嘴角露出了一抹令人安心的笑意,“於蒼,你的擔心是多餘的——等你上了神話,便知道了。”
看着帝長安自信的表情,於蒼心下稍動。
怎麼……莫非這其中還有什麼特殊的地方?
這時,於蒼的心中卻忽然傳來了一道聲音:
“於蒼,他已經心存死志。”
“……”
是拉在心底向自己溝通。
心存死志嗎……
於蒼擡起頭,很難想象眼前這個笑容溫和,卻剛一睡醒就要硬剛兩位神話的男人,會已經放棄生還的念頭。
“不行,這我絕對不允許!”姬玄巍徹底急了,“這麼多場戰鬥,您吃不消的……那可不是什麼過家家,那是神戰!您現在的身體狀況,我只能允許您參加一場,剩下的絕對不行!”
“玄巍,你怎麼也對我這麼沒自信。”帝長安平靜道,“沒有危險的——去找荒神麻煩的又不是我一個人,真龍死地裡的那位更是隻剩下了軀殼,若是這樣我都搞不定,豈不是白費了我這神話的名頭。”
現如今,也唯有這兩處危險,是承名他們沒辦法處理的。
荒神不必多說,而真龍死地雖然有利有弊,但是經過他近幾年的觀察,現在的祖龍皇帝是正處於和那“幽荒天界”的僵持之中……這種狀態下,祖龍怕是想死都死不了。
假如祖龍能一直僵持還好,就怕他某一天撐不住,讓幽荒天界的危機重現世間……那可不是鬧着玩的。
所以,他這次決定拔除真龍死地,也是爲了趁還有力氣,趕緊將這個隱患也一併去除。
“您別唬我了,我確實不瞭解神話,但我瞭解您的身體!”姬玄巍的語氣嚴肅了下來,“您就不能好好享幾年清福嗎?假如葉神話回來,也絕對不會允許你這麼做的!”
帝長安沒有說話,只是不知道忽然想到了什麼,輕笑了起來。
“不行……我要將葉神話叫回來!”姬玄巍起身,就要向着屋外走去,“看來如今只有葉衍能勸動您了……”
“他一時半會回不來的。”帝長安搖了搖頭,“別白費功夫了。”
姬玄巍走到門口,想要推門而出,但是門上卻不知道附加了什麼力量,讓她怎麼都推不開。
帝長安爲空掉的三個茶杯重新斟好茶水,面色依然平靜。
這時,於蒼遲疑片刻,纔開口道:
“帝神話……要不再等等吧。我晉級神話的時間可能比您想象中的要短。”
聞言,帝長安一怔。
他看着於蒼的眼神,其中的情緒自然、平靜、理所當然,彷彿晉級神話水到渠成。
呵……現在的年輕人啊,真是越來越自信了。
“等不了的。”帝長安搖搖頭,“這次你去獵族交流,便是試探荒神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時機。而一旦我試探成功,荒神便必然不會再像之前那樣隱而不出,荒蕪教派一定會有動作,所以,我們必須先發制人,不可耽誤。”
於蒼眼神卻認真了起來:“我開創的時代可還沒有完全到來——您不想親眼看看嗎?”
帝長安輕笑了一聲:“無所謂了……我開創的時代已經在你眼中,我便沒有什麼遺憾了。”
……
茶室之中,一時間安靜了下來。
於蒼與帝長安依舊對坐,姬玄巍的手仍然放在門把手上,但卻始終打不開門。
“帝神話,您實話和我說——”於蒼忽然道,“與荒神、祖龍打過一場,您還有多少把握能夠活着?”
“十成。”
“……您在撒謊。”
帝長安神色如常:“你還不瞭解神話。”
於蒼的神色更認真了幾分:“但我有很多戰友,他們曾經都是神話。”
帝長安:“……”
他臉上的笑意稍稍收斂
“……倒是忘了這茬。”帝長安自嘲一聲,“怪我……做了半天的準備,到頭來,還是小瞧伱小子了。”
他輕輕吸了一口氣:“那就實話說吧——把握是零。”
姬玄巍猛地回頭,眼神顫抖。
“不用拿出那種眼神,我在戰場上死去,於炎國百利而無一害。若是不聲不響死在牀榻,那反倒容易招來禍端。”
姬玄巍:“……”
這次,她也沉默了。
他知道帝長安說的是對的。
但是姬玄巍在這深院之中呆了大半輩子,一直和帝長安待在一起,對於她來說,帝長安首先是她的病人,其次纔是橫壓一世的炎國之主。
從聽着他的故事長大、到跟在他身邊學習、再到日夜照顧、爲他調理身體,帝長安綁定了她的一生,一直是她心中的高山,在她眼中,她是要死在帝長安身邊的。
帝長安同時成爲了她的長輩、尊師、孩子,如今得知他要先自己一步離去,情感上又怎麼能接受。
看着姬玄巍複雜的神色,帝長安終究還是沒再能保持着平靜,沉默良久後,喟然一嘆。
“玄巍……這些年,辛苦你了。”他的眼中閃過不忍,“你本該擁有屬於自己的故事,但是卻爲了我從未踏出這深院一步。”
姬玄巍一生,沒有愛好,也沒有愛人,彷彿她的誕生就是帶着職責。
額……也不算沒有愛好。
唯一的愛好,就是嗑帝長安和葉衍,從少女嗑到白頭,儼然是粉頭子本頭。
她的醫術確實冠絕當世,事實上,就算放眼古今,帝長安也是活得最久的那一位神話。
活滿千年,對神話來說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畢竟神話總免不了征戰,一身內傷,在所難免。而帝長安,其實早就過了千年大壽了——現在是1011年,也就是說,距離他找到炎皇玄鳥晉升神話,都已經過了一千多年。
聽到這話,姬玄巍的眼中頓時氤氳起一層水霧,她閉上了眼,沒有令其蔓延。
她嘴上仍然不忿道:“你少來這套……就算你這麼說,我這裡的答案還是不允許!”
“你一個鎮國,哪管得了我堂堂神話。”
“……哼”姬玄巍冷哼一聲,“要打之前告訴我一聲,我幫你恢復狀態。”
帝長安的臉上重新露出笑容:“當然。”
……於蒼默默喝着自己的茶水。
嗯……從自己剛纔問出那個問題開始,怎麼這茶室之中的氣氛忽然開始不對勁起來了!
氣氛開始煽情起來了!
他倆顯然是入戲了,但是自己卻開始尷尬了。
因爲在他看來……帝長安,死不了的。
是,帝長安壽數將近,還要以此殘軀連續對戰兩大神話,還都是不好惹的那種。
荒神實力高得可怕,而祖龍嘛……雖然現在是殘軀,但是解決掉他之後還要處理他壓制着的幽荒天界,這顯然也不是什麼好辦的活。
這兩輪戰鬥下來,再加上帝長安又已經心存死志,所以他肯定是活不成了。
但是,於蒼還能讓帝長安活得更久!
噠——
於蒼輕輕放下茶杯。
他擡頭,看向帝長安:
“神話,您所選擇的道路,或許未必是最完美的可能。”
“嗯?”帝長安怔了怔。
他將目光移向於蒼,笑容之中略有不解:“你莫非有更好的選擇?”
雖然這樣問,但是他不覺得於蒼真的能給出什麼建議。
他有自己的自信。
哪怕他要十多年才能甦醒一次,一次甦醒也就幾個月,但是仍然能夠牢牢將炎國乃至整個世界的局勢把握在心中。
這次甦醒,要處理的信息雖然繁雜,但是他還是很快便爲炎國找到了一條最優解。
他爲炎國選擇的路,不會有錯。
合縱連橫、斬除威脅、令於蒼歸心、令炎國安定!
這是他千年來身居高位的自信!
“當然,我有。”於蒼的語氣平靜而堅定,“——只要您突破神話之上,自然迎刃而解。”
是的,羅蘭空界的晉升名額!
姬玄巍用盡巔峰醫術,可以讓帝長安在大量的沉睡之中延壽十年,但是隻要帝長安突破神話,那麼便可以輕鬆擁有五十年的強盛期!
這五十年,不止壽數完全不用擔心,而且還可以擁有冠絕星空的偉力,這不比帝長安做的這些有意義多了?
沒錯,於蒼已經打算將這個名額交給帝長安了。
他能感覺得出,剛纔的談話,是帝長安在考覈自己,看自己夠不夠格以神話的姿態君臨炎國,爲炎國開闢下一個時代。
但同樣,於蒼也在考覈帝長安。
他們都在心中爲各自打分,目前看來,顯然也都是合格。
於蒼明白,這個晉升名額事關重大,一旦晉升到超越神話,那將會以一己之力超越整個藍星人類的歷史,成爲獨一的至強者,一旦這個至強者人格有損,那麼造成的損害將是巨大的。
尤其如今荒獸橫行……萬一這個至強者眼看反抗無望,直接用這剩下的五十年做一個窮盡極奢的暴君,那就壞了。
到時候,於蒼手裡也沒有足夠的力量反抗這種問題。
所以,於蒼沒有第一時間將拉甦醒的消息告訴協會,而是打算親眼見過帝長安一眼,再做決定。
如今看來,帝長安身爲炎國之主、身爲神話、身爲人類,都毫無疑問地出類拔萃,他夠格使用這個名額!
若只有於蒼一人的眼光,或許還不準,但是在於蒼身後,他的戰友們也同樣如此判斷——夠了。
如今,顯然是沒有時間再用更多的時間去確定無疑了——他站在整個荒的對立面,本身就是一場豪賭,也不差再賭這一次。
於蒼一笑。
這真是……自己纔不過只是一個五級,就敢用這種心態與視線審視神話了。
但是他的心臟跳動得如此自然,彷彿本該如此。
他話音落下,整個茶室針落可聞,氣氛沉默到了極點。
帝長安看着於蒼,表情古怪。
嗯……?
你好自信啊。
不對,這已經不是自信的問題了好吧!
自己能突破神話?他怎麼不知道啊。
是,他活了一千年,在神話這個境界之中,也算得上是一位高手了,但是想要藉此突破神話什麼的……還是看不到一點可能。
他能很清楚地感覺到,再向前一步,便是萬劫不復,直接會死!
他當然知道,只要突破到神話之上就能獲得延壽,但是大話誰都會說,這個要超越神話的又不是你於蒼自己。
就像他也可以說,只要將星空下所有的荒都消滅掉,就可以扼殺荒的危機一樣。
但是這能嗎?這不能。
於蒼這會說這話,表情還如此蜜汁自信,甚至讓帝長安的心裡產生了一剎那的動搖。
莫非……自己看錯了?
於蒼這孩子其實並不聰明?
要是大愚若智,那確實也會讓自己產生誤判。
……
等等。
帝長安到底是老江湖,心中的動搖只持續了很短的時間,就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如果於蒼……真的有把握嗎?
他的把握從哪裡來?
情報中是不是有說……
帝長安的表情嚴肅了起來:“於蒼,是那位羅蘭空界的學者……”
於蒼緩緩點頭:“嗯,他醒了。”
帝長安的瞳孔猛然收縮!
這一刻,他那顆跳動了千年、已經平靜慣了的心臟,也不由得忽然加速跳動了起來!
既然於蒼這麼有自信,那是不是說明……
安全突破到神話之上的道路,確實是存在的?
那、那……
一時間,帝長安心神電轉,心中活絡了起來,甚至端着茶杯的手都不由得顫了顫,讓茶水之上,漾起了一層漣漪。
半響後,他深吸一口氣。
“既然如此,那就……但在那之前,我仍然要打這兩場。”
於蒼皺起眉:“爲什麼?”
“別慌。”帝長安露出一抹笑意,“這一次,我生還的把握,是十成,真正的十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