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婚喪嫁娶,各安天命。在我們農村有許多禁忌,其中婚禮和葬禮狹路相逢這事,尤其讓人頭疼。
我堂哥結婚的時候就出了岔子。
熱鬧的迎親隊伍從鄰村接回了新娘子,在一個狹窄的路口,前面堵車了,一問才知道,前面出了車禍,還死了人,死者家屬正在收屍。
堂哥趕緊打聽死的人是誰,是往反方向走,還是會走到迎親隊伍的前面?
迎親最忌諱前面走喪葬隊伍、殯儀車等跟死人有關的東西,那意味着黴運當頭,婚姻不長久。
我堂哥非常緊張,可是怕什麼來什麼,不問不知道,一問嚇一跳,原來死的是我堂哥的鄰居劉老頭!
這說明拉死人的車不但要走在婚車的前面,還要在婚禮的現場擺上喪棚。
因爲劉老頭和堂哥家住在同一個三合院,兩家共用的堂屋就挨着堂哥的婚房。
新娘子得知情況當即就哭哭啼啼不幹了,哭鬧着要回去,或者繞道走。
可婚車沒有走回頭路的道理,新娘子更不可能被送回孃家去,這也是禁忌,再說村道路就一條,往哪兒繞?除了在天上飛。
堂哥打算到前面去跟劉老頭家的人商量,讓婚車先過去,鄰里鄉親的這點要求對方不會拒絕,可是當我堂哥才走了兩步,前面響起了鞭炮聲,堵住的車開始慢慢前行,拉死人的車開走了!
衆人議論紛紛,都說這是大不吉利的事情,更有人說,結婚這家不出三月,一定會出事。
迎親的隊伍就這樣跟在喪車的後面,我是伴郎跟隨新郎新娘在婚車裡,新郎臉色鐵青,新娘子一直在哭。
到了堂哥家,那邊還沒有佈置好靈堂,劉老頭就在院子裡用白布搭着,白布上染着新鮮的血漬,這邊連進門的儀式都省了,趕緊把新娘子迎進屋。
小小的三合院呈現了尷尬的場面,這邊放着歡喜的歌曲,那邊放着哀樂;這邊貼着紅彤彤的喜聯,那邊到處都掛白,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鞭炮聲都是一樣的。
等劉老頭那邊靈堂布置好,村裡人盡數散去,我堂哥這邊早早的閉了門,劉老頭那邊人聲不斷,我翻來覆去睡不着,乾脆起來看看那邊有沒有什麼要幫忙的。
靈堂裡燈火閃爍,孝子們在上香燒紙錢,他們說現在陰陽先生沒來,許多事都不能自行去做。
無事可做,我百無聊賴的走了一圈,院子外的路上響起了車鈴聲,一個人騎着三輪車慢慢的過來,三輪車被彩條布搭着,不知道里面是什麼。
暗淡的燈光下,來人的臉模模糊糊的,我看不大清楚,他說話甕聲甕氣,他說他是扎紙的,被劉老頭的大兒子請來扎一套房子和紙人紙馬。
劉老頭的大兒子在外地,還沒有來得及趕回來,倒是想得周到。
人死後都要扎紙,把平日裡買不起用不起的東西都用紙紮的來代替,紙房子,紙車,紙電器,甚至還有給老人扎紙美人的,扎得越多越好看,說明葬禮就越氣派。
那邊招呼扎紙匠進屋坐下,他說趕時間,天亮之前要把活兒做好,二話不說就從三輪車上拿出活計,就着院子裡暗淡的燈光開始忙活。
他動作流暢,一把剪刀在手裡翻飛,他先紮了一套大別墅,極盡豪華,裡面大電視大沙發鍋碗瓢盆應有盡有。
接着,他就開始扎紙人,說是給劉老頭在地下做丫鬟使喚的。
一個紙人扎出來,我看得眼睛都直了。
那哪兒像紙人啊?分明就是活生生的人嘛!
只見這個紙人女子穿着水紅色的裙子,裙襬被風吹動的樣子,婀娜多姿。
瓜子臉,柳眉大眼,櫻桃小嘴鼻子堅挺,個子高挑腰肢妙曼,越看越像一個風姿綽約的美人。
“這紙人兒好不好看?”扎紙匠頭也不擡的問我。
“好看,你的手藝真好。”我誇讚道,“這跟真的似的。要是在下面能變成真人,那就更好了。”
“這房子車子在下面都會變成真的拿來用,美人自然也會變成真的了。”扎紙低聲笑着說,“老頭在下面住大別墅開豪車摟着美女,你說爽不爽?”
我小聲說爽是爽,可這樣的闊氣誰知道是真的還是給活人的寬慰?
扎紙匠沒接這話,讓我給他幫幫忙,他要給紙人“立骨”,就是把篾條穿進紙人的身體裡,讓它更加立體。
我把鋒利的篾條穿進紙人的身體,忽地感覺手心刺痛,一看,手心被篾條劃破了一條長長的口子,正在往外冒血,篾條上到處都是血。
我驚慌的把手甩了幾下,有幾滴血滴到了紙人的裙子上,頓時就像綻放的幾朵梅花。
扎紙匠叫我進去包紮,等我一個人手慌腳亂的把傷口包紮好再出去,扎紙匠已經不知去向,我還不知道他姓什麼叫什麼,從哪兒來,他就走了,只留下他做好的紙器,一溜的排出去,栩栩如生,非常氣派。
我站在紙美人的跟前,越看越佩服扎紙匠的手藝,這個紙美人簡直就跟從畫兒裡摳出來似的,許是我看得久了出現錯覺,老覺得它對我笑,我瘮的慌,趕緊回去睡下。
睡到半夜的時候,我被隔壁靈堂的哭聲吵醒,劉老頭的大兒子回來了,正在靈堂前放聲大哭,我正要出去尿尿,翻身坐起來,一看,旁邊怎麼多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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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用被子蒙了頭臉,我以爲是村裡來幫忙的人半夜來睡下的,去開門的時候才猛然想起,我睡前有點兒害怕,把門從裡面閂死了,這會兒木門閂還插着呢。
這人是怎麼進來的?
我好奇心起,一下子就扯開被子。
“啊……”我嚇得從牀上跌落,牀上睡的分明就是那個紙美人,被我拉開被子的那一瞬間,我分明看見她對我笑了。
我嚇得趕緊打開門出去,屋外是一長串的紙器,卻不是剛纔扎紙匠給劉老頭的紙人紙馬,而是一隊送親的隊伍。
一頂紅色的紙轎,幾匹高頭大馬,敞着大肚皮的轎伕,鼓着大腮幫子的嗩吶客,還有點着大痣的媒婆子,乖巧伶俐的丫頭……這一切都是紙做的,可卻非常形象生動,看得我直打哆嗦。
“擡花轎,騎大馬,鬼王女兒要出嫁……嫁老頭,進墳頭,不如嫁給後生娃……”
那個紙媒婆咿咿呀呀的唱着,飄到了我的跟前,我大氣都不敢出,媒婆擡着臉說道:“後生娃,我把新娘子給你送來了!”
“我不要,我不要!”我連連後退,所有的紙人紙馬都朝我涌來,我大聲叫着,後退的過程中絆倒在門檻上,後腦勺着地,疼得我尖叫一聲。
我順手抓住了一個什麼東西爬起來,渾身是汗,睜開眼睛一看,我坐在牀上,手上抓着枕頭,我剛纔是做了一個噩夢。
我再也不敢睡了,打開門出去,外面這間屋子是正房,黑咕隆咚的,過了正房的另一個門才能出去,我愣在當場,因爲我看見一個人背對着我坐在空屋裡,看那背影是個女人,好像穿着拖地的長裙子。
黑暗中我聽見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快速的心跳,我進退兩難,硬着頭皮猛地拉了燈繩,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