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將盡,月淡星稀。
寧凡坐起身,看着手中玉鎖,有些沉默。
他沒死,被玉鎖所救。玉鎖是普通玉石,翡翠般地質地,中心處帶着一絲血線,隱約間竟會晃動,閃爍着溫潤的光芒。握着青玉,寧凡只覺渾身溫暖,體內更充斥一股熱流,使他有用不完的氣力,身上一些傷痛處,也在不斷緩解。
他竟然沒死!莫不是這玉鎖救了他?!
寧凡不知道,在他昏迷之時,玉鎖助他開闢了修脈。此刻他已是闢脈一層的修士,再非凡人之軀!
他亦不知,所開闢的修脈,是太古仙脈的一種,極其罕見。
望着玉鎖,寧凡不自禁想起之前收到的屈辱,狠狠握緊了拳,年輕的手掌骨節分明。
“這或許就是仙人的法寶吧。呵,仙人!當仙人,真是好啊!命之將死,可以用法寶還陽續命。修爲驚天,便可視善惡爲無物,任意欺凌凡人!”
言及高高在上的仙人,寧凡眼中卻滿是蔑視,隱隱地,更有一絲不甘。
他第一次痛恨自己的弱小,若非如此,他豈會淪落到如今的地步,被人迫害,差一點就死在歡合宗了!
“仙人之物,我不屑!”
寧凡伸起手,胸中似又無法宣泄的怒氣,想要將玉鎖丟掉,卻忽而收了手,沉默。
終究是這鎖救了自己的命。錯的不是法寶,而是濫用法寶的神仙。自己對法寶撒氣,算什麼。
“先逃走吧!趁着天未明,逃出歡合宗!然後…找回弟弟!”
寧凡站起身,扯下身前黑佛像身上的道衣,穿在身上。
這道衣,用於供黑佛,是一件不俗法寶,他不知,他僅僅是爲了遮體,才盜走此物。
躡手躡腳走出合和殿,這個時辰,歡合宗的女魔尚在休憩、練功,只有零星弟子守山。
他一路摸黑而行,他躲在後山小路旁的樹後,他屏住呼吸,如野獸般小心,只差一步,便能逃下山。
下山的路,就在眼前,他在小路盡頭,卻心生猶豫,頓住了腳步。
他忽然想起了紙鶴,那個救他的少女,似乎就叫這個名字。
沒有紙鶴贈玉鎖,他必死無疑。如今既然要逃,要不要帶她一起走?那個純真的女孩,似乎也是被抓來歡合宗的。
但,若是折路而回,可能會被守山弟子發現,失去逃跑的機會。
要回去尋找那個小丫頭麼…
在他猶豫之時,整座離夢山,猛然震了一下,轟響聲中,山體幾乎坍塌。
而後便有一道張狂的怒笑聲,隨之響徹整個歡合宗夜空。
“好你個歡合宗!敢殺老子的人,煞九幽,給老子滾出來!”
轟!
又是一聲巨響,離夢山搖晃地更猛烈了。
寧凡猛然擡頭,卻見天空之上,圓月之下,一個黑袍老者踏天而立,周身魔氣滔天,俯視蒼生若螻蟻。
那老者五指每每一按,便有浩蕩的天地之力傳開,使得整個離夢山晃動不止。
此人的出現,驚動了整個歡合宗,燈火霎時齊明。無數女修衣衫凌亂,出門探查,一見踏天而立的老者,俱是花容失色。
“踏天破空,融靈老怪!竟是融靈老怪上門滋事!”
修真界之中,修真等級分爲七重境界:闢脈,融靈,金丹,元嬰,化神,煉虛,碎虛。
第二境界的融靈高手,已經能夠掙脫天地束縛,踏天而立。
歡合宗在越國,屬於末流修真門派,宗主煞九幽,也不過是一個闢脈十層的女魔罷了。只因煞九幽曾與一名融靈期老怪媋風一度,方纔使得歡合宗名聲大噪,無人敢惹。
在越國,融靈老怪已經算是強者了!
想不到,今日竟有融靈老怪打上山門,這倒有些麻煩!
煞九幽站在地面,她是無法騰空的,甚至在老魔威壓下,連站立都有些不穩。她美目含煞,內心飛轉,卻根本不知道,自己如何得罪了眼前的黑衣老魔。
“前輩,你說我歡合宗殺了你的人,實在荒謬。妾身自知修爲低微,捉鼎爐,御男子,從不敢捉修爲高的,怕的就是得罪惹不起的人。妾身絕沒有殺害你的手下,還請前輩明察!沒有證據,切莫冤枉好人。妾身的夫君,可也是一名融靈高手,未必就怕了你!”
煞九幽語帶威脅,但她的話,只換得老魔怒笑。
“媽了個巴子,你殺了老子的人,還敢威脅老子!還跟老子要證據?哈哈!老子殺人,何需證據!老子還會冤枉你不成!碎丹鼎,給老子砸,狠狠砸!”
老魔一擺手,從腰間儲物袋中取出一個小鼎,六角八棱三足,黑氣沖天。
他二話不說,祭起小鼎,一掐決,小鼎迎風而長,頃刻化作百丈巨大,轟隆一聲,重重砸落在歡合宗山巔。
一時間,半個山巔被一鼎轟平,煙塵漫天,碎石亂濺。
“早看這羣烏煙瘴氣的娘們不爽了,既然撞上了,便全殺了吧!”
老魔再一指鼎蓋,鼎中頓時傳出龍吟聲,震耳欲聾,轉眼間更有九條漆黑火龍爆衝而出,兇光畢露,在歡合宗肆意殺人。
但凡被黑火龍咬到的女修,皆是慘叫一聲,頃刻便黑火焚身,被生生焚作飛灰。
煞九幽花容慘白,她想不到,這黑衣老頭竟這麼狠,一言不合便敢胡亂殺人。 Wшw☢T Tκan☢c○
她終於從這黑鼎,認出了老者的身份。
“碎丹鼎,韓元極,你是鬼雀宗的韓老魔!”煞九幽的口氣,竟有幾分畏懼。
容不得煞九幽不懼,鬼雀宗,韓元極,憑藉碎丹鼎與黑龍魔火,曾以融靈後期的修爲,怒斬一名金丹老怪,威震越國!
此人,可是越國魔道十大高手之一,縱是與自己媋風一度的融靈老怪,見了韓元極也要躲得遠遠的,根本惹不起此人!
該死!該死!難道自己真的不小心殺了韓老魔的人!
這韓老魔生平最是護短,若真是如此…今夜歡合宗怕是要滅宗了!
僅數個呼吸,歡合宗女弟子便死了一半。但煞九幽已無心關心,只咬牙尋思着脫身之策。
寧凡內心巨震。他的心頭,印下了圓月之下,韓老魔踏天而立、屠宗滅門的身影。
好強!真是太強大了!
沒有實力,自己便受人欺辱,而一旦有了實力,便可踏天而立,俯視蒼生!
這便是修真界的法則麼!
寧凡心頭激盪,有朝一日,他也想凌立於萬人之上,踏天而立,唯有如此,才能不受欺壓!
“不對,現在不是感慨之時!”
寧凡感慨之後,這才面色大變。他想起這老魔,可是來滅人宗門的。他定會殺光所有女修,紙鶴會不會被一併殺死!
“得帶她走,否則,她會被這魔頭誤殺!”
他只一步便可下山,但心頭一凜,轉身跑回歡合宗。這一步,一個決定,將徹底改變他的一生。
如今歡合宗已亂成一片,無人注意寧凡。他左拐右拐,搜遍數十弟子房,纔在一個房中,找到紙鶴。
紙鶴躲在牆角,小臉慘白,瑟瑟發抖,而她面前,幾個女弟子慘死一旁,罪魁禍首,是一隻猙獰的黑火龍。
“救我,大哥哥救我…”紙鶴看到寧凡進來,悲慼求救,她已被黑火龍逼至牆角。
但,遲了,她纔剛剛求救,黑龍已張口火口,朝紙鶴狠狠咬去。
“小心!”
千鈞一髮之際,寧凡手無長物,心急如焚,下意識便將玉鎖全力擲出,砸在黑火龍的龍頭之上。
此鎖總算是法寶,應該能稍微阻擋黑龍吧。
一鎖砸上龍頭,寧凡看也不看結果,一把拉起驚惶無措的紙鶴,飛速朝門口退去。
他可沒指望自己一鎖能砸死黑龍,但讓他驚奇的事發生了。
被玉鎖砸中的黑火龍,竟是發出一聲沖天慘叫,化作一道黑色火光,被玉鎖吸收。同時,青色的玉鎖上,再次多出幾道靈動的血線。
“好、好厲害!”紙鶴大眼睛忽閃忽閃,冒着星星,被寧凡擊殺火龍的一幕震到了。
寧凡撿起玉鎖,他之前知道玉鎖是法寶,卻不知道玉鎖厲害如斯,可一擊滅殺火龍。
此處驚變,無人知曉,煞九幽不知,滿山女魔不知。但原本踏天而立、張狂大笑的老魔,卻面色一變,皺了眉頭。
“九道火龍,死了一個,怎麼可能!”
他神念一掃,感知遍佈整座離夢山,在火龍死去的房間,僅有寧凡與紙鶴兩人。
“一個闢脈一層小輩,一個凡人女娃娃,他們能滅我火龍?等等,這是!”
老魔的神念,掃過寧凡,沒有看出玉鎖的玄妙,卻發現了寧凡體內的玄機。
“這個小輩,竟是陰陽魔脈!好,太好了,嘿嘿,想不到此行竟有意外收穫!”
此刻滅不滅歡合宗,已無所謂。韓老魔的心頭,升起了另一種心思。
他張口一吸,收回餘下八條火龍,又召回黑鼎,袖袍一招,狂風大作,直接將一片片弟子房掀塌。
其下,露出數個躲藏的女修,以及拉着紙鶴、正欲逃跑的寧凡。
“滅我火龍,還想跑?”老魔嘿嘿冷笑,一個健步,化作黑影,已閃掠到地面,出現在寧凡身旁,一把掐住他的脖子。
“小子,殺我火龍,你想怎麼死!”
老魔殺氣全放,有如實質的殺意下,寧凡只覺五臟六腑都碎裂出血。只需老魔掌力一吐,自己必死無疑。
“他要殺我!”寧凡眼中本能閃過懼色,但旋即,這抹懼色便被其生生壓下。
他與人爲善,卻遭人迫害,受人欺辱,如死過一次,骨子裡,已有了一股狠性。
老魔問他想怎麼死,但寧凡,憑什麼要死!
“我要你死!”
寧凡揮起玉鎖,便朝老魔天靈狠狠砸下,老者卻躲也不躲。
那玉鎖可以輕易砸死黑龍,砸在老魔頭上,卻毫髮難損,只發出金鐵撞擊的聲響。
那老魔被寧凡攻擊,非但不怒,反倒仰天大笑。
“好,好,好!小子不錯,有一股子狠勁,有修魔的潛質!”
老魔笑容一收,殺氣一收,神色卻忽然一肅。
“小輩,想不想做老子弟子。看你陽氣有虧,應該是給合歡宗的娘們當鼎爐了,破了元陽。雖說可惜,但也無所謂。只要你點點頭,做老子弟子,老子幫你平了歡合宗,更傳你一身道統,你,可願!”
“我不願!”寧凡倔強地反駁。這韓老魔一看就不是良善之輩,他可不想拜這樣一個師父。
“不願?哈哈,老子收徒,還管你願不願意!你再敢說個不字,老子把你身邊這個小娘們,剝光衣服,拿回魔宗給人當鼎爐!老夫給你三息,不點頭,你定會後悔!”韓老魔狠辣的目光,落在紙鶴身上,紙鶴嚇得一哆嗦,躲在寧凡身後。
“一!”
“二!”
若數到三,韓老魔真敢剝光紙鶴!他是大惡人,他什麼事不敢做!
“等等!”
寧凡咬咬牙,看了身後神色恐懼的紙鶴一眼,拳頭緊握。
沒有選擇的餘地!他太弱小了,若拒絕韓老魔的要求,紙鶴會死,他,也會死!
“我答應,做你的徒弟!”只是總有一天,我會讓你知道,收我爲徒,是你一生做的最大錯事!寧凡咬咬牙,終究點頭。
“好!識時務,老子喜歡!現在你就是老子徒弟了,歡合宗,交給你處理。你說殺,我便殺!你說不殺麼,嘿嘿...”
老魔眼光一冷,露出深意的笑容。
“這些人的生死,交給我決定麼…”
寧凡望着夜空,沉默閉上眼。
他厭惡高高在上的仙人,更厭惡魔宗,但從今日起,他卻要拜一個魔頭爲師。一時間,嘴角微微有了苦澀。
睜開眼,在滿宗弟子矚目下,向歡合宗主煞九幽走去。
昨日,他在歡合宗弟子眼中,還只是卑賤的鼎爐,無人關心其生死。但今日,他搖身一變,卻成了堂堂韓老魔的弟子,有決定羣修生死的權力!
苟活下來的女修,見寧凡走來,如看瘟神,悄悄躲開。
而昨日羞辱寧凡的雙髻少女,更是在寧凡一個目光之下,嚇得跌倒在地。
如今的寧凡,只要張張嘴,便可以請老魔滅掉歡合宗。堂堂魔宗,生死卻在寧凡一念之間。
寧凡走到煞九幽身旁,伸手捏住了煞九幽下巴。煞九幽堂堂一宗之主,被一個凡人羞辱,美目含煞,幾乎想一掌把寧凡拍死,但她不敢。
自己的生死,如今俱在寧凡一念之間。
“咯咯,小郎君可是對妾身感興趣了?你若答應不殺妾身,妾身願爲郎君侍枕蓆的。”
煞九幽姿容不俗,有着一股子魅意,但寧凡卻絲毫不放在眼中,只冷笑。
“我弟弟寧孤,如今身在何處?”
“你弟弟寧孤?什麼寧孤?”煞九幽略想了想,又道,“你說的,是那個‘玄煞體質’的鼎爐?他被天離魔宗一個女前輩買去了,不在這裡。”
煞九幽膽小,只敢採補凡人男子,稍有修爲或者體質不俗的,都發賣給了強大魔門。
寧凡沒有修爲,所以被留在歡合宗供人玩樂,而他弟弟則被賣給了強大魔門——天離宗!
此刻生死握在寧凡身上,煞九幽自然是知無不言的,寧凡神情卻是更冷了。
賣!他的弟弟,竟被賣掉了!
天離宗?沒聽過,但想來,也不過是如歡合宗一般的骯髒之地!
這便是仙人們的行事作風嗎!
寧凡好似要將心中不甘咆哮出來一般,許久,才冷靜,對韓老魔道。
“前輩,我決定好了,殺了她們。”
寧凡朝煞九幽等人一指,做了決定。
他修爲不高,但心思敏銳,他不傻。
他隱隱猜測,老魔之所以讓他決定歡合宗衆人的生死,可能是一個考驗。
考驗的,是他是否有資格,入魔門。魔門,當殺人,何況是對仇人,自然更加不能心慈手軟!
寧凡隱隱猜測,若他放歡合宗衆人一馬,韓老魔仍會殺光衆人,且還會將他一併殺死。
他根本救不了歡合宗衆人的性命,也不打算去救,唯有紙鶴,不能死…
“但我要她活下去!”寧凡又指了指紙鶴,他決不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死在老魔手中!
“這就是你的決定麼?”韓老魔不置可否地看着寧凡,無形之中,給人一種沉重壓力。
許久,才哈哈大笑道,
“好!聽你的!這小丫頭可以活命,其他人,都得死!”
老魔滿意地點點頭,但凡寧凡對煞九幽等人有一絲手軟,他便會毫不留情,在利用完寧凡之後殺了寧凡,不可能真心將他視爲弟子。沒有魔心,心慈手軟,便不配做一個魔頭。
更讓老魔滿意的,是寧凡想要拯救紙鶴的決心。
倒是一個有原則、有堅持的小子,倒也不錯。
“臭小子,你叫什麼名字?”
“寧凡!”
“寧小子是麼,好,現在你睜大眼睛,好好看着,爲師教你如何殺人!”
韓老魔深意地看了寧凡一眼,殺氣騰騰地朝煞九幽等人走去。
一場一面倒的殺戮,就此展開。同一時間,玉鎖中,傳出一個女子酣甜的夢囈聲,無人聽見其聲音。
“終於…醒了!終於等到陰陽鎖下一任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