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急匆匆地找到一家衣莊,把一身喜服換了下來,這次有準備,帶了不少銀子,她可以好好逛逛街了。在赫連家和景王府發現新娘被調包、引起軒然大波之前,暴風雨前的寧靜裡,和雅想好好逛街放鬆放鬆自己。
拿了銀子,她就在街上的建材鋪子逛開了。因爲她昨天覺得自己的居室有點不合口味。她想自己重新裝修一下。畢竟她是相府嫡女不是麼?身爲女子又在逃婚的她不敢太張揚,於是她換了男裝,又戴了帷帽,手拿一柄梨花木絹傘,一副神秘佳公子的模樣在北雁帝都——未央城四處溜溜達達。
走過一個店鋪時,見有人裡三層外三層擠滿了人。和雅心生好奇,湊過去看看,沒想到竟是一家醫館。
“這裡怎麼這麼多人啊?這醫館的大夫一定醫術高超。”旁邊有更多的人擠上來,圍觀者越來越多,大家議論紛紛。
“醫術高超?我看未必。”和雅聞言摺扇啪地一收,又在手中敲了幾下,嘴角勾起一抹諷刺的笑。
“兄臺何出此言?”溫潤如玉的聲音來的突兀,和雅循聲看去,竟是個身材健碩的俊美男子,而他身旁也跟着一個帶着金面具的瘦削男子。
雖不得見眉眼,但露在外的薄脣微翹,膚如凝脂,若非那明顯的喉結,她定當這人也跟自己一樣是女扮男裝,然後只是個頭高了點而已。纖長十指內與她一樣攜了一柄摺扇,只是不同的是他的是上等烏木,扇骨上還嵌了成色上佳的寶石,半折的扇子還能看到扇面上還是真金粉書!
和雅驚詫不已,此人定是富的流油的富少!她一副濁世佳公子的扮相,無非是鬧好玩扮瀟灑地在這大冬天裡拿了扇子在手,而這位的扇子明顯不是用來附庸風雅的,而是來炫富的!
在看那健碩的青年男子腰間還別了佩劍,衣着不俗,可對這位金面具兄明顯是隨着的,莫非這位也只是此富少的一個陪襯而已!
這人,真富得讓她牙癢癢!
“難道這位兄臺不認爲是這樣?”和雅淡然反問。
“在下不這麼看,倒是與這位小兄弟的看法相同。”男子爽快笑回。
打量了這男子一番,只見他雖看來老臉成熟,但星眸清澈,看來也是個跟香菱一樣心性單純的人。和雅又瞟了旁邊一直沉默不語的富少一眼,這位的眼神中的情緒可就不那麼直接可辨了,看來是個老謀深算之人,且他雖不發一言,但周身卻散發着一股壓迫力,由此可見身在高位。
“不知這位公子如何看呢?”和雅語意溫和親切,好似人畜無害。
那人聞言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在盯得赫連和雅心裡毛毛的,感嘆一句,帷帽遮面他都盯着看這麼久,看什麼啊!在她忍不住想要開口說“算了”時,富少終於漠然吐了幾個字出來,“與你一樣。”
就這幾個字,你至於琢磨這麼久嗎?和雅心頭叫囂了陣,此人雖然沒在身上掛牌說,我很危險。但她卻總有種想離他遠遠的感覺,女人的第六感想來靈得出奇,她準備拱手告
辭時。
富少卻又開了尊口,“多說無益,不如上前看了乾脆。”說完,便徑直走去。
此言一出,竟像命令一樣令聽到的人都不得不邁步跟上了,連跟他素不相識的赫連和雅都不自覺地跟了上去。
“你這庸醫!我孃親服了您開的方子後就腹瀉不止,昨晚服藥的,今晨我去看,她老人家就去了!你開的哪裡是救命的藥,分明就是催命的藥!”一個身材魁梧的布衣漢子,指着一個鬍子花白的老大夫吼着。
“你這莽夫,休要在我醫館鬧事,你母親六十有七,人有生老病死,她年老體弱染個病去了也正常。”老者看來慈眉善目,說出的話卻委實難以入耳。
“你、你說什麼!你身爲醫者自然是要替人醫病的!你居然說這種話,你簡直不是人!”布衣漢子膛目結舌,怒極聲音更大了!
“張六你說話放斯文點!你若還在這裡無理取鬧地叫囂,我就讓人攆你出去!”老者聽人這麼罵,拍案而起。
圍觀的人很多,且都在議論紛紛,各有各的說法,但牽涉到醫理方面,因爲不懂沒人敢出來說這老者的不是。似乎在這北雁,大夫的地位很高,輕易不得冒犯。
“他說的沒錯,你的確不是個人,該出去的人應該是你,不是他。”一個清脆的聲音自人羣中響起,乍聽像是女子的,但又有些低沉。待人走出,大家才發現是個戴了帷帽的公子哥。這除了赫連和雅,還能有誰?
“哼!你一個不敢拿真面目示人的狂妄之徒敢這樣說老夫?”老者怒目而視。
“敝人雖不以真面目示人,但好過某人有臉也跟沒臉一樣。”和雅冷笑道。
這話罵的婉轉又諷刺,頓時將老者氣得橫吹鼻子豎瞪眼的,他顫抖着手指了赫連和雅半晌,才說出一句,“你這麼說老夫,莫非你懂醫理?若是懂,那你倒是說說老夫那方子哪裡錯了!”語畢,他扔出了一紙藥單。
和雅瞟了眼方子,雖是龍飛鳳舞,但她卻識得一清二楚。她可是跟着以爲中醫藥教授學習過近十年的中醫藥理學的,莫說是理論,就是辨症、看診、下藥都不在話下。
她也不急着說這方子如何,而是轉首望向那張六,問,“你孃親過世前,是有何種病症纔會要請大夫的?”
“事情是這樣的,我幼弟前幾月在山上砍柴時,發生了山崩,死了。我娘傷心,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我娘向來勤快,後來我弟弟的喪事,我娘也一直在幫忙,就連我弟弟的一雙兒女都是她和我弟妹在照顧着的。昨晚,她突然昏倒,還口吐白沫,我當時嚇了一跳,趕緊就出來請大夫,諾!就是叫的這庸醫。他說我娘是中風,於是開了這方子。這位少爺,您要懂醫理,就爲我評評理,我娘甚至一直挺硬朗,就是被他這一劑藥給催了命去!”大漢說到自己娘,頓時兩眼通紅,若不是極力忍着,七尺男兒怕是要淚流當場了。
“嗯。我知道了。”和雅冷靜頷首。
她轉首看向那老者,冷然問道,“你身爲
大夫,救死扶傷乃是天職。但是你爲人看病卻這麼草率,給一位六十多歲身體虛弱老人用大通圓!難道你不知道要仔細看診了再下藥嗎?”
“你、你什麼意思——”老者一聽赫連和雅說出“大通圓”三字,就知此人是行家,那潦草的方子也必是要懂這行的人才能一目瞭然。“他娘一直身體硬朗,何來身體虛弱只說,我開大通圓不會錯的!”
“我什麼意思?張六雖說他孃親身體一直硬朗,但他應該也告訴你,他們家中發生過的事情吧!”
“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家失了小兒子,又操勞未休,再硬健身體也會變虛的。何況老人家體質多虛,但有病時臨證用藥,是必不可少的。即便他們交代不清,你也該問清楚。出了事情,你不檢討自己是否診斷正確,還反口對方年事已高生老病死之類,照你這般,那這世上還需要大夫做什麼!”
那老者再如何,也經不過赫連和雅這般連珠炮似的指責,且她說的句句在理,他也反駁不得。他臉氣得通紅,忽然他兩眼一翻白,竟朝後倒了過去。
“啊!樑大夫!”醫館打下手的人一見驚恐呼着跑了過去要抱起那位老樑大夫。
“不要動他!”和雅當即呼道。“你這人怎麼這樣!氣昏了我們大夫就算了,還不讓我們救他嗎!”那人憤憤道。
“這種庸醫死了活該!”張六在旁打抱不平道。
“你……”醫館的人氣極,可錯的確在樑大夫,他們一時無言反駁。
“我就是不想他死,才讓你們別動他。他是氣急攻心纔會昏倒的,看他這樣自定是有心疾在身你們若是在這個時候動了他,就跟他給張六的娘開了大通圓一樣,可以馬上要了他的命。”和雅淡然說道。
“這、這——那我們如何是好。”醫館的人焦慮不已,卻又無計可施。
“你們按我的吩咐做便是。”和雅走過去診了下樑大夫的脈,然後纔對那些人一一安排了急救措施。
所謂對症下藥必藥到病除,和雅十幾年的從醫經驗也不是吹的,何況她這個生於未來的醫學天才,所見所聞的疑難雜症,醫書經典較之他們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照她吩咐下來的做了後,那位樑大夫不出一個時辰就轉醒,精神狀態還不錯。圍觀衆人唏噓不已,就連醫館的人也對這位白衣少爺欽佩不已。
“這位少爺,是老朽愚鈍害了這位張兄弟的年輕,老朽願一力承當責任。”樑大夫鬼門關裡走了一圈,改正態度還挺不錯了。
和雅瞧着這人也到這歲數了,太爲難他沒意思。於是道,“這責任你是定然要負的,只是你還急着以後定要盡心盡力,公平對待每位患者。行醫之人所學的是仁術,那必然要有仁心,若無仁心,那多行不義必自斃。”
她灑然說完,便轉身邁步而去,將周圍的誇讚之聲當作未聞。若是這些人知道今日一鳴驚人的是相府的傻小姐,那他們還能是這樣的讚歎嗎?世人都是戴着有色眼鏡看人,身處濁世,終究還是難不染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