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豔陽。
青山縣來龍鄉水竹村一戶農家小院子。
啪的一聲巨響,是碗摔在地上的聲音!
農家小院裡傳出一聲打雷般的怒吼:“羅亮,你給我滾!”
片刻的安靜過後,就是凳子被推翻的聲音,然後,從那小院子裡衝出了一個矮胖的人,正是羅亮。
正是炎熱的七月,太陽光白花花的,如火一樣從天上倒下來,地面滾燙,象羅亮這樣的書生,赤着腳在地上走幾步就會被燙起泡。
田野裡吹過來的風也是火燒火燎的。
天地就好比一個大火爐,把人們在裡面煎餅一樣的烙着。
羅亮搭拉着一雙拖鞋,滿身汗光光的,光着上身,一件短袖搭在肩膀上,下半shen穿着一條齊膝蓋的花短褲,他眯縫着眼睛瞄了一眼天上的毒太陽,罵了一句狗日的太陽,好大的日哦,然後朝不遠的街上走去。
身後的院子裡,一個花白頭髮,面目還算端正的農村婦女跑了出來,正是羅亮的媽媽。
“亮子,你是喝過幾瓶墨水的人,不要跟你爸爸一樣見識,他沒有上過學,是個大老粗!快,跟我一起回去。”媽媽身體瘦小,卻速度很快,光着一雙腳就跑了出來追羅亮。
羅亮只好站住,心疼的說道:“媽,外面太陽大,你快回去,小心地面燙腳!”
“我沒事,腳上老繭厚,早習慣了,快,跟我回去!”
羅亮是個很好強的人,但他更是一個孝子,見媽媽飯不吃都出來追他,就說:“媽,你不着急,我跟你回去!”
“看你,一身細皮嫩肉的,比女孩子的皮膚還白,這太陽毒辣,曬了皮膚髮紅,乾燥疼痛,要脫皮的”媽媽擔心的說。
羅亮心裡一熱,眼睛有點溼潤的感覺。
他都成年了,媽媽還是把他心肝一樣疼着。
母子兩人一起回去。
堂屋裡,飯桌上,羅亮的父親在氣呼呼的抽着土氣的卷葉子菸。就是地裡種的原生態的菸葉,曬乾捲成煙筒狀來抽,勁道非常足,一般抽菸的抽一口都嗆!
羅爸爸一身古銅色,肌肉糾結,面貌剛毅,眼角和額頭的皺紋很深,完全能夠在上面種上土豆。他兩手的手指粗短,右手食中兩指焦黑,是有時候不用煙桿抽菸給煙燻的。
羅亮過去坐下,半側着身子,用肩膀對着父親,臉朝向大門外,看着門外地上的流火,一言不發。
屋裡的落地扇每轉一圈,就發出一陣吱嘎吱嘎的聲音。
這落地扇有好幾個年頭了,勉強還可以用,爸媽都不捨得換新的。
桌子上,幾條魚,幾個素菜,一大碗豬肉,三碗稀飯。地面,一隻酒碗粉碎,一股大的酒氣在房間瀰漫,一條小黑狗在舔着地上的酒漬。
媽媽找來掃把,準備把地上的碎碗渣掃乾淨。
爸爸低聲說,卻非常的有力量:“老太婆,放下,讓這個龜兒子掃!”
羅亮心裡暗喜,爸爸開了口要他做事情,就表示有和解的可能。
他在任何事情上都可以對父親讓步,但是對種田的選擇,他是堅決不肯讓步。他爸爸也是個十二分執拗的人,就是撞了南牆也不回頭的性格。兩個人一個是釘子,一個是鐵板,碰出來的都是火。
羅亮低頭掃地上酒碗的殘渣,家裡的小黑狗不知趣,還在地上舔酒氣,被羅亮一腳踢在屁股上,慘叫着汪汪汪的跳了出去。
爸爸的煙桿一順,啪的敲在羅亮的頭上,疼得羅亮‘哎喲’一聲叫了起來。
“你也知道疼,那小黑就不知道疼了!”爸爸一瞪眼,羅亮只好揉揉腦袋,繼續幹活。
“我供你上大學,花了六、七萬,現在還欠着親戚朋友兩萬多,你拿來還我!”爸爸口氣很重,絕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羅亮不吭聲。
“你要種地,我的錢不是白花了嗎?”爸爸看羅亮一聲不吭,心裡的火又冒了出來,“老子種了一輩子的地,沒進過牛圈(學校),還比喝過墨水的莊稼種得好,學校的李老師,娶了個老婆是農村的,家裡也有莊稼,地裡不是肥下多了,就是土沒有翻透,產量能跟老子的比?種地,秀才是不行的,過去社會那有秀才種地的?歷史上都沒有,你龜兒子從小到大都沒下過地,連包穀秧苗和高粱秧苗都分不清楚,種個錘子的地!”
“我是科學種地養豬!”羅亮頂了一句。
“科學個錘子!今年大旱災,你喊龜兒老天爺下場雨來透透氣嘛!科學?老天爺不拉尿,你龜兒子吃錘子!”
“我跟你無法溝通,你什麼都不懂!”羅亮把掃帚和撮箕往地下一放,發出碰的一聲。
“你啥子意思?”爸爸立刻覺得兒子在變形的牴觸自己的高論,臉色一冷,頭髮都立起來了。
要在羅爸爸年輕時候,羅亮就這一個動作,註定被暴打一頓。
“我沒意思,就是放一下東西!”
“那你不曉得輕放啊?不服氣是不是?老子什麼都不懂?是誰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上大學?你懂,大學畢業幾年在城市裡混個錘子,一分錢沒有,回來賴上老子了!”
這句戳中了羅亮心裡的疼處!
“老頭!";羅亮叫爸爸都是叫老頭,從小就習慣了,";我回來不會靠你吃飯,欠你的學費,我會按最高利息還給你!”羅亮漲紅了臉吼道。
“你吼誰?吼個錘子!”羅老頭一巴掌就扇過來。
羅亮頭一偏,這一巴掌就打空了,但爸爸的中指尖刮中了羅亮的臉蛋,羅亮的臉上立刻出現了一條血痕。
羅媽媽撲過來抱住暴怒的羅爸爸,示意羅亮先回避一下。
羅亮脖子一梗,說道:“要打就打,把我打死算了!”
“你以爲老子不敢?養了你這麼個冤孽!你龜兒子這點道理都不明白嗎,從古到今,幾千年,秀才從來不種地!”羅老頭快五十的人了,身體卻強壯得象頭牛。
他輕輕把羅媽媽一把提在一邊,順手撈起凳子,就向羅亮的頭上敲下去。
羅亮脖子一梗,牙齒一咬,碰的一聲,頭上中了一木凳子,頭上一陣劇疼,那血一下子就涌出來,順着額頭朝下流,迷住了他的一隻左眼。
羅亮對愣住的爸爸說:“老頭,再來呀!”
他知道不這樣,就沒有辦法坐下來跟爸爸好好溝通。
爸爸深愛着家裡‘高貴無比’的‘大學生’,他羅亮是父母的面子和裡子,剛纔羅爸爸的動作並不快,給了羅亮閃躲的充分時間,但羅亮故意不躲開。他以爲——只有自己先流一點血,鎮一鎮父親,再試一試能不能降服倔強的羅老頭冷靜一下,最少聽他把話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