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老實這幾天一直過得渾渾噩噩。
他是一個木匠。
祖祖輩輩都是木匠。
而從小到大的習慣,也讓他除了睡覺,吃飯與拉屎,可以不厭其煩的哪怕整個白天都在與木頭打交道,也不會覺得日子很難熬,他很享受木頭在自己的手中,變成各種各樣實用的工具,這會讓他顱內時常高潮。
可就是這樣的他,現在要面臨離婚了,被家裡面的老孃們掃地出門。
他有錯嗎?
我殷木匠老實,勤快,本份了一輩子,不就是想要個帶把的姓殷的小東西,繼承我老殷家的族譜,往後逢年過節,能夠給祖宗們上柱香,怎麼就這麼難?
是的,他覺得他自己沒錯,錯的是家裡的老孃們,還有……
本來這一切是可以避免發生的。
當初他就說過,兩個女兒,至少得留一個在家裡招上門女婿,將來好生個帶把的大胖孫子,繼承他殷家的族譜與香火。
可這些都被大女兒給毀了。
當初說好的,也全部都變了,他殷老實盼了20年,好不容易盼到兩個女兒長大成人,結果一個嫁人,一個遠走他鄉,去追求所謂的自由,讀書都讀成了大姑娘,讀完大學又讀研究生,將來難道還能指望的上嗎?
指望不上了。
一個都指望不上了。
可是,他很不甘心,而且,隨着傢俱廠的生意越來越好,這種不甘心,也就在他的心裡面越堆砌越多。
最終,終於讓他做出了一個雖然會違背道德,但是卻對得起祖宗老子的決定來。
趁自己還有能力,既然家裡面的老孃們不能生,那就找個年輕的姑娘來替自己生。
反正無論如何,老殷家的香火絕對不能斷絕。
老實人一旦下定決心,執行力是很恐怖的。
所以別看殷老實他長得本本分分,但是隻要他一旦做出了決定,執行起來,那就像是上了發條的機器。
三年播種,今夕終於到了收穫時。
這一兩年,他在外面包了幾個情婦,因爲怕家裡的黃臉婆發現,總是偷偷摸摸的前往,一個月也就最多隻能去播種一次。
可是,還是有人懷孕了,而且一生下來就是個大胖小子。
可把他高興壞了。
立馬連夜給祖宗老子上了香,稟報這個好消息,甚至私自拿出藏在家裡面的族譜,把私生子的名字寫了進去。
當然,這一切都是秘密進行的,是瞞着家裡面的黃臉婆的。
殷老實沒有想過要離婚,他只是太想要個兒子了,如今兒子已經有了,目的也達到了,那也該是時候收收心了,再加上他年紀也大了,有些體力活也一天天吃不消了,所以他第一時間就把另兩個不下蛋的情婦都給打發掉了,給了她們一筆錢,讓她們以後不要再來找自己了。
剩下來的這個情婦,既然給自己已經生了帶把的小子,那就當然還得再養起來,好吃好喝的供着,而且營養還得跟上,不然要是奶水不足,他殷老實的兒子,長不成大胖小子怎麼辦?
直到這一刻,他都還在做千秋大夢。
指望等孩子再大一些,然後把孩子接回來,給家裡的黃臉婆瞧一瞧,讓兒子管家裡的黃臉婆叫娘,只要小孩子好好哄一鬨,嘴甜一點,他相信家裡的黃臉婆,雖然可能會生氣,但是也一定能接受。
到時候,那就是一家人其樂融融,快快樂樂的在一起生活,豈不美哉?
可怎麼就突然急轉直下了呢?
誰來告訴她?
家裡黃臉婆又是怎麼知道的呢?
他明明很小心,可消息還是走漏了,而且還那麼巧,就在小女兒女婿剛離家的這一天爆發出來。
殷老實摸了摸頭上的包。
他痛苦的蹲在地上,用雙手捂住頭,這是家裡面老孃們用棍子給打的。
這黃臉婆可真下狠心啊!
而這,還是大女兒拼命攔着的結果,不然恐怕後果還會更嚴重,想起來,他就心虛的一陣腿打擺子。
可是事已至此,他又能怎麼辦?
哪怕硬着頭皮,他也只能把情婦叫到家裡面來,大家當面鑼對面鼓,把事情攤開來講清楚,該怎麼收場,就怎麼收場,即使是爲了那帶把的小傢伙,他咬咬牙,也得把這一關給過了。
擔心家裡黃臉婆再暴走,他特意還請來了族裡的長輩們,加上老村支書這個本家叔叔,一共好幾個七老八十的老人家,相信總能鎮得住家裡的黃臉婆了吧?
自己挨幾棍子倒沒事,怕就怕情婦還有情婦帶來的剛滿月的兒子,也一併被這惡婆娘給收拾了。
“離婚,必須離婚。”
“離就離,我們家老實本來就打算跟你這惡婆娘離婚的,你看你把人給打的,自己生不出兒子來,你能怪誰?”
“賤女人,這裡有你說話的份嗎?信不信老孃我撕爛你的嘴?”
“老公,她欺負我,你到底管不管?我可是你兒子的娘,我要今天有個三長兩短,你兒子怎麼辦?”
“賤貨,你還威脅上了,別攔着我,老孃我今天非得撕了她的嘴,誰攔我跟誰急,殷老實,你敢,不信老孃我再給你兩棍子,到時候打死你都活該。”
“好好說話,別動手,這麼多長輩在,瞧你就撒潑打滾的樣子,成何體統?”
毫無意外,兩個女的見面就掐了起來。
而殷老實夾在中間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還好,他早做了一手準備,請來了族中的長輩。
“行了,既然要離,那就離吧。”
本來幾個族老們還想勸一勸,可是見他們又要掐起來,乾脆也別勸和了,趕緊離了,免得誤傷,留着自己這把老骨頭還能多活幾年。
“離沒問題,我們馬家人也同意,但是這份偌大的家業怎麼分?傢俱廠又該怎麼分?姐姐吃了這麼大一個虧,是否要按我姐姐說的,讓他殷老實淨身出戶?”
馬秀梅是村裡的婦女主任,今天既代表的是村委,也代表的是女方的孃家人。
同時老馬家也是上槐村的三大姓之一,如今這上槐村前任首富家裡鬧離婚,那必須得是由族裡的德高望重的老輩們集體出馬才行。
她三叔公也道:“我看行,老實是個有本事的人,這都能在外面養情婦了,相信以後也不會沒飯吃,不像我們家秀蘭,受了這麼大一個委屈,拿點補償也是應該的。”
老人家別看說話有點漏風,而且今年都已經九十有三,但他可是馬家的祥瑞,是被人給擡來的,連他都這麼說,幾個馬家的小一輩老人,立馬也都小雞啄米一樣的點頭。
“不行不行,自古只有休妻的,哪有家裡頂樑柱淨身出戶的,就沒這個道理,不通不通。”
“我看這樣,秀蘭也不容易,就讓老實給他補償幾萬塊錢得了,也不枉她嫁到我們殷家,跟了老實幾十年。”
“唉,若非是生不了兒子,何至於此?”
幾個殷家的老一輩老人也是紛紛發表意見,當然,他們肯定是向着殷老實說話,畢竟屁股決定了腦袋。
於是你一言我一言,就着這個家產分割的事情,雙方的老人都互相吵了起來。
“淨身出戶,既然敢在外面養情婦,就要做好接受懲罰的準備。”
“誰說的?你去外面瞅瞅,現在時代早已經變了,有幾個大老闆不養情婦?我們家老實有本事,而且這麼多年也一直本本分分,他就是想要個自己的兒子,怎麼就錯了?我看這婚也別離了,日子就這麼過,孩子以後上了殷家的族譜,那也是殷家的子孫,以後繼承了家業,還不得一樣也孝敬他大娘?秀蘭丫頭,這女人啊,還是得想長遠些。”
“你們殷家的人自然是向着他殷老實,我不同意,這婚必須得離,而且他殷老實也必須淨身出戶,不然憑什麼老孃辛辛苦苦攢起來的家業,要便宜其他的野女人還有野種?”
“你說誰是野女人?誰是野種?”
“還不明顯嗎?”
“老公,她罵你的兒子是野種,你說句話呀?這個惡毒的女人,她這是要逼死我們娘倆,你要是被淨身出戶,我們兒子吃什麼?喝什麼?我可告訴你,你要敢答應她,我帶着兒子出門,我就跳塘裡,我讓你老殷家斷子絕孫。”
現場爭吵繼續升級。
但是很顯然,殷老實這養在外面的情婦要技高一籌,因爲對方手裡面握着一個法寶,而這個法寶,也正是殷老實的軟肋。
聽到自己的情婦,要帶着自己的兒子去跳塘,殷老實渾渾噩噩的表情終於變了。
放開抱住頭的雙手,他猛的起身,像只惡犬一樣,兇猛的盯着對面的結髮妻子:“爲什麼非得逼我?爲什麼非得逼我?老漢我就只想要個兒子,你要逼死她,那就是逼死我,逼死我對你有什麼好處,難道非要同歸於盡嗎?”
馬秀蘭很明顯的被嚇了一跳。
她從未見過自己的男人,露出過這麼兇猛的眼神,好像是要吃了她。
“你,你想看什麼?”
她可不想跟對方同歸於盡。
說實話,自從隱隱察覺到對方在外面養情婦,有野女人,她就已經做好了遲早有一天會離婚的準備。
可要說她有多生氣吧,其實也未必有多生氣。
這老幫菜不愛洗澡,又喜歡抽旱菸,整天身上臭烘烘的,加上年紀也一大把了,其實早就力不從心,也就外面的野女人看在錢的份上纔會想方設法的去討好他,忍着噁心被這老幫菜透。
要不是看在這麼多年的夫妻感情,加上離了婚對兩個女兒也影響不好,她豈能有這麼憤怒與傷心?
可憤怒歸憤怒,但要說她有多少勇氣跟對方同歸於盡,那鐵定不是事實,而且離婚要求對方淨身出戶,也不是因爲錢,她小女兒女婿有的是錢,她爭的是一口氣,是一個面子。
可是要因爲面子原因,而惹惱了這個老實了一輩子的男人,逼得對方暴起發難,最終選擇同歸於盡,那是不是也有些不太划算?
一念至此。
她立馬勇氣膽怯了三分,有些唯唯諾諾的道:“看在這麼多年夫妻的份上,那我就再讓一步,你也不用淨身出戶,但是家裡的存款我要分一半,還有傢俱廠也要歸我,別看你是個木匠,但其實傢俱廠一直都是我在管理,這些年來我爲了它勞心勞力,我不可能把它讓給你們,尤其是看到它被個野種將來繼承。”
殷老漢眼中的兇光逐漸消失,也明顯有些意動。
總算家裡黃臉婆退讓了一步。
有了這些存款,他完全可以另起爐竈,再另外開一家傢俱廠,以自己的手藝,養活情婦還有剛滿月的兒子絕對沒有問題。
“不行,我不同意,憑什麼傢俱廠得歸你?應該歸我們家殷老實才對,還有,100萬的存款,你也不能分一半,最多隻能給你10萬塊錢,足夠你這老女人用來養老了,不然你一個老女人手裡面握着那麼多錢,難道還準備用它來養小白臉不成?”
殷老實還未同意,他的情婦又跳了出來。
雖然說的話既惡毒又難聽。
但是殷老實聽了以後,立馬就改口了,“娟兒說的也有道理,要不,你就拿10萬塊錢走吧?”
“我呸。”
氣得馬秀蘭張嘴破口大罵:“好你個老幫菜,賤女人,老孃我豁出去了,大不了就同歸於盡。”
她拿了把剪刀出來,這是她昨晚上藏身上用來防身的,打算今天要是談不攏,就用這剪刀把這野女人的臉給毀容。
“幹什麼?”
“你不是很年輕嗎?你不是母憑子貴嗎?左一個老女人,右一個老女人,我看我用這把剪刀剪爛了你的嘴以後,讓你變成醜八怪,這老幫菜離了婚以後,還會不會再繼續娶你。”
“不要過來,你不要過來,救命啊,老公你快來救救我,我懷裡面可抱着你唯一的兒子。”
“不要,快攔住她。”
眼看着又是一頓雞飛狗跳,調解現場,差點變成兇殺案現場。
殷明珠與殷明月這一對姐妹花一直都在,她們只是作爲女兒不好插嘴罷了,畢竟一邊是父親,一邊是母親,可是當母親拿出剪刀以後,她們知道不能再任由事態繼續發展了。
姐妹倆對視一眼。
“你來還是我來?”
“我來吧。”
殷明月咬了咬牙,彎腰撿起角落裡的開水壺,把它扔向了堂屋中間。
“砰。”
開水四濺,開水壺玻璃內膽碎了一地。
嚇了所有人一跳,下意識的都閃開,尋找安全的落腳地方,望向角落裡的她們姐妹倆,一時間整個堂屋安靜的針落可聞。
“都住手,聽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