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一直以來我都在問自己,我一手幫助嵐萱離開芙蘭館,又眼睜睜看着她作威作福,對於嵐萱的許多所作所爲,我是不是負有很大的責任,對此,我也是自責了很久了。今天,當我聽到兮寰這樣理解我時,突然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在我在被自責壓得無法喘息時,來自別人的理解纔是最大的安慰。
我打心底裡感激兮寰的理解,但是這樣的感激我卻是沒有辦法說出口的。兮寰笑着拍了拍我的肩,繼續道:“今日把你早早支出來,其一是不想讓你尷尬,其二,嵐萱畢竟是我妹妹,我也想給她留幾分面子。我的這些考量,相信不用說你也能明白。”我點點頭,作爲姐姐,在這件事的處理上,兮寰做得很好。
“小月,你也知道的,我從未把你當做外人,今天的事,我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有必要同你說說,而且,我也實在不願一個人擔着。”我認真看着兮寰回到:“兮寰姐,若是你覺得方便,我自然是願意幫你分擔的。”
兮寰聽了我的話,寬慰地笑了,又默了一陣,她斂去笑容,緩緩開口:“你走之後,我又仔細問了嵐萱還有那幾個丫頭,還另找了一間房,讓拾玉館的奴才們一個一個單獨進屋來見我。我許了他們若是說實話便有賞,且會護着他們,讓他們有話放心說出來,雖然嵐萱腦子轉得很快,但到底編假話趕不上別人的實話。
這短短半月的時間,拾玉館的奴才們對嵐萱積怨已深,碰上這次機會,一個個的全都出來告狀,倒也牽出了不少事端。唉,嵐萱也實在是太過任性了,有些事做得……就算是奴才,也……罷了罷了,不同你細說這些了。
雖則幾個奴才全都出來指認嵐萱暴戾,但受苦最大的桂枝卻一直什麼都沒說。在我眼裡,就算嵐萱本質再壞,她仍是我的妹妹,我這個做姐姐的還是忍不住會替她着想。那幾個輕易就出賣主子的奴才,沒有一點做奴才的本分,罰一罰也是應當的,是以我想了想,終究沒管他們。而桂枝這丫頭雖然被嵐萱打罵得久了,但還是一心護主,我心疼她,就想把她帶回來養養傷。呵,說是我把她帶回來了,但其實麻煩的還是你。”
說到這兒,兮寰調皮的衝我笑了笑,我答:“瞧兮寰姐說的,我能幫上什麼忙啊,帶她梳洗養傷的是小遙,而這菡園也是德妃娘娘的宮苑,麻煩誰也沒麻煩到我啊”
見我這麼說,兮寰笑得更開心了:“你這丫頭,真是生了張巧嘴唉,這次的事我也算是硬壓下去了,但長此以往,拾玉館的奴才們被折磨得狠了,總歸不會一直忍下去。到時候事情鬧大,嵐萱絕對會被父皇狠狠責罰的,那時,嵐萱恐怕又得回到芙蘭館過那不見天日的日子了。爲了讓她長長記性,這次我也算是狠狠罰她了,帶走她的貼身宮女,又罰了她閉門思過,也警告她再這樣下去定會稟告父皇,相信這次以後,她也會收斂些了。”
我不知道這次過後嵐萱會不會像兮寰希望的那樣收斂些,但我相信,若是嵐萱一直不懂得收斂,日後必定會深受其苦的。當然,這些我也只是想想,不忍心說出來讓兮寰擔憂。
兮寰拿起筷子又吃了點,像是突然想起什麼,猛地擡起頭道:“還沒問你呢小月,今天的事辦得怎麼樣了?送出去沒有”兮寰說這話的時候我正準備夾遠處的那盤蒿子杆,她的話音還沒落,我心裡驟然一涼,手上的動作堪堪頓在那裡。長眼睛的都瞧得出情況不對。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這丫頭,讓你自個兒去肯定無功而返說吧,你是不是連門都沒進,站在門口傻愣了一會兒就被嚇回來了”我在心裡嘀咕,要真是這樣就好了我倒是希望自己沒進去,這樣,也就不會看到後來的那些事了,說不定這會兒我還傻呵呵的樂着呢。
見我不說話,兮寰察覺到出了問題,探過身小聲問:“怎麼了小月?”我立刻呵呵笑了起來:“沒事沒事,是我不中用,到了門外就腿軟了,沒膽子進門,所以……呵呵”。我不知道自己的粉飾太平有沒有瞞過兮寰,但她聽我說完,既沒有再訓我,也沒有追問,而是繼續自顧自的吃了起來。
這讓我在心裡暗暗呼了口氣。若是她真要堅持追問下去,我可沒有把握自己能撐得住。
一席晚膳吃得我膽戰心驚,懸着顆心生怕兮寰突然回過味來要細細審我。待兮寰終於擱下筷子,說她要去前苑陪德妃,今晚不回來,我才長出一口氣。
總算是熬過去了。
目送着兮寰出了菡園,我擦擦額際的冷汗,呼,真是不明白,做錯事的又不是我,爲什麼我這麼緊張兮兮的搖搖頭,暗罵自己沒出息,踱着步子進了書房,打算找本好書讀一下,去去晦氣。
站在高高的書架前面,我眨眨眼,在志怪的那一摞書間逡巡了一陣,終於選定了一本名爲《鬼話》的本子。雖則……雖則本小姐膽子不大,但今天許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脈,竟然大起膽子想要看看志怪,唔,大概……敢吧。
撥亮了燈,我小心謹慎地託着那志怪冊子走到桌前坐下,還沒翻開,就先謹慎的左右瞅瞅,在確定不會有什麼危險的東西突然從角落裡竄出來後,才把目光放回書上。
書很舊了,頁子泛着黃,字也不大清楚,我仔細辨認着書上模模糊糊的字體,慢慢的被故事吸引。這是一個關於癡情女鬼千里尋夫的故事,故事的開場便寫是李家村鬧鬼的事。要說這本書的作者也實在是有本事,故事發展的快慢拿捏得十分恰到好處,時而嚇得我屏住呼吸,時而又插幾句讓人啼笑皆非的笑罵,實在是精彩紛呈。
正當我看到李金奎一斧頭劈上去,女鬼的腦袋鏗的一聲,裂作兩半,又咔的一聲合了起來,女鬼桀桀地笑着抓住李金奎的手,一點一點的靠近……突然,書房的門被人敲響了,我嚇得險些將書扔到天上去
撫了撫狂跳不止的心,我放緩聲問:“誰啊?”門外沒有回答,四周一片死寂,我開始懷疑剛纔聽到的敲門聲是不是我的錯覺。正當我想要繼續看女鬼究竟要將李金奎如何時,門又響了。
天哪,該不會是、該不會是鬼吧這深宮後院裡冤死的人太多,保不齊就有一隻想不開的鬼四處亂轉,誤打誤撞的進了菡園,正巧我正看在志怪,她覺得親切,就想進來同我交流交流……
我在心裡猜測着各種可能,敲門聲又來了,一下一下的如同催命一般。我鼓足勇氣,端起蠟燭,又蹭到花架子邊上握起修花的剪子,然後一點一點的靠近門,輕輕拉開門插,猛地將門打開。
當我看清門外之人的時候,高舉着的剪刀的手忍不住抖了抖,門外之人看到我左手秉燭右手持剪,凶神惡煞的模樣時,也怔住了。我們就這麼僵持了許久,終於,還是我先破功,收回舉過頭頂的剪刀,神色不大自然地道:“聿王爺深夜來此,有何貴幹?”
咦?我怎麼覺得這句話似乎說了千百變了,每次見到他我都會說這句,雷打不動。
容成聿恢復平日的風輕雲淡,不答反問:“不讓我進去坐坐嗎?”簡單的一個問句,卻成功的讓我的小脾氣盡數涌了上來,這次我連裝溫柔都懶得裝了,直接冷言冷語的回到:“孤男寡女月黑風高,恐怕不妥。”
容成聿沒有接話,微微一笑,自顧自的進了門來,完全無視了我的反抗。我傻傻站在門口,顧不得埋怨他,而是猶豫着此情此景,我是該把門關上還是該讓門就這麼敞着,我是該乖乖過去還是該大聲叫非禮。
呃,非禮?好吧,我想多了。
考慮再三,我還是覺得此醜不可外揚,於是擡起沉重的胳膊,將門關上了。在我回身的瞬間,我敢肯定,我看到了容成聿未及收起的得意笑容。
端着蠟燭回到桌前,我冷聲問:“聿王爺此來究竟所爲何事?”容成聿還是不正面回答我的問題,而是站起身,負着手,自在地在屋裡走來走去,目光掃過一排排的書,風輕雲淡得不得了。
“這些書,你看了多少了?”顧左右而言他,容成聿慣用的把戲。我在心裡翻了個白眼,嘴上不鹹不淡地道:“自然比不得聿王爺有顆七巧玲瓏心,尹月笨拙,只看了幾本。”容成聿噢了一聲,目光繼續在書架上流連,走了幾步,他停下來,取下幾本書放在桌上。又坐了回去。
“聿王爺,您究竟有何貴幹?”我再也忍不住了,語氣焦躁起來。這次他倒是沒有繞開話題,但是……他向我伸出了左手,手心向上……這是個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