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把田間都染了一層金黃,謝虎山坐在田間地頭,正對剛剛挨完罵回來的馬老五諂媚賠笑:
“叔,五叔……”
“我不是你叔,你是我叔,你是我爺,活爺!”馬老五擦着腦門上的汗,可感覺汗水擦完一層就又冒出一層。
好傢伙,謝虎山膽子也忒大了,跑去軍營說學校要聯誼,跑去學校說公社武裝部組織聯誼,跑去公社武裝部說學校要去聯誼,然後三方都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硬是把這件事促成了,把軍營的十五車大糞騙回了隊裡。
更要命的是,這個缺德崽子,帶着一羣孩子去了縣城,跟打仗一樣,用上了兵法,靠女老師詐開人家的大門,把人家的大糞都運走,最後還要讓孩子們訛人家一頓飯,再讓人家調車把孩子送回來,這哪是人乾的事?
怪不得無論昨天自己怎麼問,謝虎山死活都不說去哪收來的大糞。
直到昨天下午韓紅兵回來,馬老五才知道其中十五車是來自軍營,靠豆腐,粉條和冰棍換來的,後面他光忙着組織卸車,也忘了問其他十幾車是哪來的。
現在徹底破案了,謝虎山去縣城騙來的,更讓馬老五內心悲涼的是,現在整個公社都知道,是他馬老五安排謝虎山這麼做的,畢竟十幾個被他罵走的老孃們已經替他在外面自發宣傳,想再否認都沒人信。
連韓老狗都知道了這件事,剛剛把他喊去大隊部批評了一頓,說他堂堂生產隊長,爲了點兒農家肥,連臉都不要了,中坪村的人出去走到哪,都行得正坐得端,咋能幹出跑縣裡坑蒙拐騙連帶訛人的事呢?雖然縣裡沒計較,但下次中坪生產大隊全體社員大會上,他馬老五必須上臺做檢討,不能讓這種歪風邪氣在中坪大隊再出現。
現在自己去哪個生產隊別說串門,就是路過,人家看見之後,都當着自己面朝地上吐口水。
是,自己三隊這回沒出現連大糞都收不明白的傻子,可他覺得還不如出個傻子,現在更現眼,他走到哪都有人說:看到沒,那就是三隊那個爲點兒大糞就敢騙政府和軍隊的生產隊長馬老五!
方圓五十里內的狗都知道這事了!
自己當了大半輩子的農民,清清白白幾十年在村裡的好名聲,全讓旁邊這個犢子給毀了,還說自己走到哪都讓人高看一眼,看個Der!
謝虎山看馬老五主動要給自己擡輩分,那再推脫就顯得不識擡舉,所以拍拍馬老五的肩膀道:
“那這樣,沒人的時候你管我叫侄子,人多的時候我管你叫孫子,咱倆各論各的……”
“你給我滾一邊去!趕緊下地幹活去,別讓我看見你!沒空跟你扯淡!”馬老五把謝虎山的手抖開,雙手抱住腦袋,恨不得把腦袋扎地裡去,聲音煩躁的說道。
謝虎山一聽這貨打發自己下地幹活,也變了臉:“二麪肥,卸磨殺驢,不認賬?說好了我把糞收回來,你讓我參加咱隊副業組的工作,是不是不認賬?”
馬老五把腦袋擡起來,瞪着謝虎山:“誰還敢讓你弄副業,我之前沒讓你搞副業,就替隊裡收個糞,你就讓我得個在全大隊檢討的下場,我要讓你真放開手搞副業,你小子不得把我送上公審大會挨槍子?”
“不能,我不是……我吧,我那是爲你好,你別管外人,你看三隊的大夥兒,現在是不是瞅你老順眼了,原來誰喊你隊長,都是老五老五,你看今天你發完狠之後,全都一口一個隊長,讓幹啥幹啥。”謝虎山坐在馬老五旁邊,雙手抱着膝蓋:
“外人罵你,那都是放屁,咱隊這些人的尊重對你最重要,到時候大會你做檢討,要是有外人敢笑話你,你看咱隊的人和對方幹不幹仗就完了。”
其實馬老五腦子不笨,也知道今天自己耍個橫,讓三隊社員都高看自己一眼,可自己得天天早起去大隊部開碰頭會,其他生產隊的隊長每天都得給自己怪話聽:
“說得輕巧,你們都不用天天拋頭露面,我得天天跑大隊,當面被戳脊梁骨的滋味能好受?”
“所以得抓緊搞副業,賺到錢幫隊裡鳥槍換炮,騾馬換機器,這麼說,到時候他們天天走路去大隊部開會,咱隊早上拿拖拉機送你去開會,你看看誰敢再多說一句?那都得跪下求你,在秋收的時候拉他們一把。”謝虎山在旁邊繼續說服道。
馬老五側過臉看看謝虎山,又看看遠處地裡忙碌的社員們,想着謝虎山說的話,要是自家隊裡真能有一臺手扶拖拉機,那該多好,種地耕田的時候,牲口需要歇口氣兒,機器不用,三天才能用牛馬耕完的田地,機器一天就能耕完,拖拉機到時候拉石頭幫隊裡賺錢,那可比騾子車的價可要翻着倍的漲。
謝虎山這腦袋,讓他種地屈才,他就該幫三隊搞副業去,想辦法掙一臺拖拉機回來!
“那一百五十塊還剩下多少錢?”
“五十斤黑麪,按大隊磨坊標價一毛四一斤算,七塊錢,粉條十大捆十塊,豆腐十板兒五塊,冰棍十塊錢,給孩子們吃飯十七塊五,僱大車七十八,一共是一百二十七塊五毛,還剩二十二塊五。”謝虎山從口袋裡取出剩下的錢,一五一十的與馬老五報賬。
馬老五則用石頭在地上划着數字慢慢的算賬,謝虎山運回來的三十九車純糞,他問了幾個隊裡的老莊稼把式,都說能兌出最少六十車大糞池那種一等糞。
按照原本生產計劃中收三十車來算,三十車一等糞,花掉一百二十七塊五,相當於一車花了四塊兩毛五,這已經就是佔了大便宜,就這一點,謝虎山就已經是立了功,給隊裡總共省下了二十二塊五。
另外三十車,得按五塊一車的賣價來算,相當於隊裡多出值一百五的農家肥,如果賣給其他生產隊,那就等於自家白得了三十車一等糞,還賺了二十二塊五。
公是公,私是私,雖然謝虎山這犢子把自己名聲坑慘了,但確實給生產隊帶來了實打實的利益,那當初自己答應他的,也就得說到做到。
再說,就他這腦袋瓜子搞副業,韓老狗還擔心謝虎山去玻璃廠跑業務被人騙?他得擔心謝虎山把廠長馬大腦袋當產品賣出去!
“虎三兒啊,五叔說話算話,參加咱隊副業組的工作沒問題。”馬老五算完帳,接過謝虎山手裡交回來的錢,悔恨交加的語氣說道:
“這次挨訓五叔替你捱了,可咱以後堅決不能再幹這種白白蒙人家大糞,還訛人一頓飯的事了,你要是能答應,我就讓你參加副業組。”
“答應,我那也是太想幫咱隊省點錢,以後肯定不再犯這個毛病。”謝虎山看到馬老五鬆口,連忙說道。
馬老五又問道:“那你準備參加哪個副業組試試看?”
“燒餅餛飩。”謝虎山一點猶豫都沒有,當即就開口說道,自己總不能去撈粉條磨豆腐去吧,擺攤賣餛飩是一個能接觸更多非本隊人,收集更多資訊的機會。
馬老五臉部肌肉又抽搐了幾下:“你……我可警告你,你別以爲餛飩能不花錢隨便吃,那都有帳,吃多少隊裡年底從你分紅里扣多少,我不讓你去,是怕你管不住嘴,三天就把你奶手裡給你攢了三年的老婆本兒吃沒了。”
“我先不急着吃,我先看看。”謝虎山蹲起來,弓着背正掏着褲袋裡的煙盒,敷衍的說道。
馬老五抽口菸袋:“那你晚上跟我去找負責趕集擺攤的韓寡婦和她婆婆,我讓她倆先帶着你,教教你咋趕集出攤,等你熟悉了我再安排她們娘倆在豆腐作坊乾點別的,唉,要說趕集出攤也不是啥輕巧活兒,是該有個男的負責。”
“寡婦啊?”謝虎山掏煙的動作一停,保持撅腚的姿勢看向馬老五:
“還姓韓?我咋沒印象?”
“人家娘倆早上四點多就得趕集擺攤,後半響散集收攤之後,還得在家裡準備第二天用的面餡,也不在隊裡露面,你能有印象才……”
還沒等馬老五說完,此時遠處一個洪亮的聲音忽然響起:“虎三兒,晚上收工後,你小子跟我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