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許青空第二次踏進音樂學院。
記憶,不怎麼愉快。
那一次,他站在窗邊看到夏驚蟬和林書陽兩人坐在鋼琴前四手聯彈,美得就像一幅畫。
他不敢打斷,也沒有資格打擾。
但現在,不一樣了。
音樂教室裡,夏驚蟬試着演出當晚的曲子。
她沉浸在了音樂的世界裡,凝神專注,生怕彈錯一個音符而失去這次資格。
她身邊的林書陽,心思卻隨着旋律飄遠了,他沒有在聽,只是做出了傾聽的樣子。
全神貫注地凝望着面前的少女,感受她的呼吸。
一縷陽光落在女孩修長明淨的手背上。
她快速地彈奏着,長睫毛的日光下顯得根根分明,眼下兩灣臥蠶,明晰生動。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漂亮卻又懵懂不自知的女孩子,她好像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有多漂亮,也從不覺得林書陽這樣子接觸她,是別有用心。只在這一首歌的時間,他對她直白的凝望纔有了合適正當的理由。
怎麼都看不夠。
他甚至有種衝動,在這首曲子結束之後,就向她告白,告訴他自己隱忍了很久的愛意。
門口,許青空平靜地注視着林書陽。
一開始,他不準備驟然打斷她的演奏,可他逐漸感受到了林書陽眼底涌動的熱烈愛意。所有物被覬覦的強烈冒犯,油然而生。
許青空毫不猶豫地走了進去。
看到許青空,夏驚蟬顯然有些意外,停下了演奏:“你怎麼來了?”
“聽說你今天有面試。”許青空竭力讓自己的嗓音顯得的溫柔,但說出來卻有種低沉喑啞的質感,就像碾碎枯枝敗葉,“聽夏沉光他們說,你今天有面試,我想來陪你。”
他與林書陽相對而立。
林書陽比他明顯矮了一個頭,身上的書卷氣更重。
許青空穿着一件緋紅的籃球衫,剛運動過,身上涌動的生物荷爾蒙氣息,很強勁。如果雄性生物間有屬於自己的磁場,那麼此刻許青空的氣場則明顯壓過了林書陽。
他走到夏驚蟬身邊,手搭在她肩上:“還在面試?”
“面試已經結束了。”夏驚蟬知道被撞見單獨相處可能會誤會,溫柔地向他解釋,“學長想聽聽我的曲目,安排合適的演出順序,所以我們在這裡。”“那是我打擾了,抱歉。”
“……”
夏驚蟬能明顯感覺到,他說着歉疚的話,卻如此理直氣壯,毫無歉意。林書陽向許青空問好:“你好,我是林書陽。”
許青空當然知道他,他腦海裡能記住的名字不多,但林書陽算其中一個。“是這次的主辦方。”
“我是許青空,她男友。”
說完,許青空也不顧林書陽什麼反應,低聲問夏驚蟬,“今晚去我那裡住?”簡單曖昧的一句話,信息量充足,宣示了兩人顯而易見的關係。
夏驚蟬聽得出許青空這話不單是在詢問她,他是在宣示主權,而且要讓林書陽知道他們的親密程度。她只是說:“明天早上還有課。”
“好,那一起吃晚飯,去我們第一次去的那家蟹黃拌飯?”
“隨便吧。”
林書陽掩住了眸子裡的失落,對夏驚蟬道:“學妹,我大概知道該怎麼安排了,下次演出見?”
“好的,麻煩學長了。”
從音樂學院出來,入秋的冷風吹在臉上,涼絲絲、寒浸浸的。
夏驚蟬一直沒有說話,獨自走在前面,而許青空則跟在她身後兩三米的距離,走到了無人的小花園裡。
這花園是之前兩人一起清掃落葉的園子,那時正值初夏。如今秋涼,風一吹,無數枯黃的葉子紛紛揚揚地散落,覆蓋在碎石子地面上。許青空三兩步追上了夏驚蟬,拉住她的手肘。
敏感如他,察覺到了女孩在和他鬧彆扭。
“去吃飯嗎?”他提議,“好久沒有一起吃飯了。”
“還沒餓,許青空。”夏驚蟬嗓音冷淡,卻也沒有敷衍,“等一會兒吧。”
許青空陪着她走了會兒,又提議:“想不想去逛街,入秋了,給你買幾件秋裝,我幫你選,好嗎。”夏驚蟬搖了搖頭:“不用啊,我還有衣服。”
“那要不要去家裡,我們找部電影看,我做飯給你吃,紅燒魚,好嗎。”
夏驚蟬仍舊搖頭:“剛剛說了,我明天要上課,今晚要早睡。”
少年心態失衡了。
他受不了夏驚蟬這種明明心裡有氣,卻在他面前故作平靜的樣子,這讓他感覺…生疏。是的,林照野說的沒錯,最遙遠的距離莫過於最親近的人近在咫尺的僞裝。他緊緊攥着她纖瘦的手腕,沉聲問:“我剛剛是不是打擾你了,或者,打擾你們了。”這句話,瞬間讓女孩怒氣上涌:“許青空你什麼意思,覺得我背叛你,來捉姦了是嗎?”
“不是…”
“你明顯就是。”夏驚蟬使勁兒甩開手,奈何掙脫不了,他用力抓着她,就像鷹爪緊緊扣住獵物,“剛剛你說的是什麼話,你讓人家怎麼想。”“我管他怎麼想。”許青空嗓音低沉,“你是我的,你向我許諾過忠誠,心裡不可以有別人…”
“所以你還是不相信我。”
女孩使勁兒掙脫了他,匆匆離開,許青空從後面抱住了她,粗壯的手臂強勢地橫在她胸口。
她身形單薄,被他一整個桎梏在了懷中,無處可逃。
少年輕微的顫抖着,狂亂地親吻着她的頸子,耳鬢,髮絲…
夏驚蟬能感受到他情緒的失控,又氣又心疼,轉過身望向他,還沒來得及說話,許青空鉗住了她的頸子,將她拉過來,想要親吻她的脣。這不是夏驚蟬想要的初吻,在這樣混亂的情緒之下,他只是在佔有她。
她避開了他,只讓他灼燙的吻落在了臉頰上。
“許青空,你冷靜一下。”
少年吻着她的臉,又順着臉蛋落到了鎖骨邊,輕輕地印下一顆又一顆小草莓。
這是夏驚蟬第一次直面少年內心世界的混亂和失序。“許青空,等你平靜下來,我們再聊聊這件事吧。”夏驚蟬替他理了理褶皺的衣領,“我不和你吵,你也別多想。”
…
晚上颳起了呼啦呼啦的狂風,冷鋒過境,氣溫驟降。
喬珂在樓頂上曬了被單,夏驚蟬和她一起去頂樓,頂着冷風將被單收回了宿舍。
宿管阿姨在廣播裡告誡同學,接到天氣預報通知,今天晚上要大降溫,讓同學們關好門窗,牀上多加一層被子。夏驚蟬回來時看到桌上的手機閃過了幾個未接來電,都是來自於許青空。
她猶豫了一下,給他發了一條短消息:“明天見面再說。”
許青空很乖,沒有再給她打電話,半個小時後,在陽臺上取衣服的蘇美雲卻忽然道:“夏驚蟬,你男朋友在樓下哎。”夏驚蟬連忙從牀上下來,胡亂踏着拖鞋跑到陽臺向下望去,卻見許青空頎長得身影立在路燈下,孤冷蕭索。他一個人站在那兒,仍舊穿着今天的那件紅色籃球衫。
冷風凜冽地刮過,他似渾然不知覺,低頭看着手機,似在編輯短信。
夏驚蟬終於忍不下去了,連鞋都沒換,匆匆跑下了五樓,推開鐵門跑出去:“許青空,你到底在幹什麼!”少年茫然地擡起頭,鴉黑的眸子望着她,無辜又有點無助。
“我…想見你。”
“說了明天再見啊。”
“等不了明天。”
等不了一秒鐘。
夏驚蟬走過去,摸摸他的手臂,冷絲絲的。
不知道一個人在這裡站了多久。
“站在這裡等,又不說。你打算等多久,難道我沒看到你,你就一直等下去嗎!”
許青空望着面前的女孩,心臟不斷地收縮着,啞着嗓子說:“我不想分手,可能他現在條件比我好一點,但你不是說你來自未來嗎,你知道未來的我,也會變得很好。”
“……”
夏驚蟬是真的有被他氣到,“我什麼時候說了要跟你分手!我什麼時候拿別人跟你對比過!我什麼時候…嫌棄過你現在不好!”說着說着,她自己把自己給委屈到了,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溼潤,“許青空,你心裡這樣誤會,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
許青空的五臟六腑都被扭在了一起,他笨拙地上前抱住他,親吻着她溼潤的眼睛:“知道你不是,但我害怕。”
因爲擁抱瞭如此盛大的幸福,所以無法承受失去的痛苦…
夏驚蟬感受着少年情緒的失控,捧着他的臉,主動親吻了他的臉頰,似安撫,溫柔繾綣。
許青空更加用了力,緊緊地抱着他,又怕弄疼她,肌肉處於高度緊張的狀態。
都不知道該怎麼愛她了。
“許青空,我是你的女朋友,但我也有自己的生活。如果剛剛我是在面試,你也這樣不管不顧地衝進來嗎?”“我不想打擾你,但他看你的眼神…”許青空一邊吻她的耳垂,一邊說,“我受不了那種眼神。”
夏驚蟬頓了頓,說道:“許青空,我向你保證,不會和其他男孩有任何正常交往以外的曖昧關係,你相信我,好嗎。”在她溫柔的安撫下,失控的野獸瞬間變成了一隻受了極大委屈的小狗:“那你爲什麼不告訴我。”
什麼?
“你參加音樂會這件事,你沒有分享給我。”
“我不想打擾你訓練,而且,也想給你們一個驚喜。”夏驚蟬如實說道,“演出當天,我會邀請你們過來的啊!”“夏沉光都知道,連肖屹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他委屈得不行,“林照野說失去分享欲就是感情結束的預兆…”“你管林照野胡說八道什麼。”小姑娘啞然失笑,“沒有失去分享欲,我只是怕打擾你,你很想贏,我覺得…”“沒有打擾。”許青空打斷她,“對於你,永遠沒有。”
“好,我知道了。”
“那…說你只喜歡我一個。”
夏驚蟬覺得自己算是極度缺乏安全感的人了,沒想到這位看似冷淡、對什麼都漠不關心的男朋友,在戀愛中居然比她更沒有安全感。黏人得不行。
她看着他深摯的眼眸,認認真真對他說:“許青空,你是我鼓起了好大的勇氣追到的男朋友,我有多喜歡你,你感覺不到嗎。”
許青空再度將她擁入懷中,在她的耳畔不斷地念着:“能感覺到,但不夠。”
“不夠怎麼辦?”
“多抱一會兒。”
兩人在冷風中不知道擁抱了多久,夏驚蟬卻一點也不覺得冷,只感覺身體裡彷彿有一簇小火苗,熊熊燃燒、愈演愈烈,幾成燎原之勢。她情不自禁地貼近了許青空,渴望着他。
許青空感受到了女孩的迎合,捧着她的後腦勺,吻住了她的頸子。
“小九,我喜歡你…”
他一聲聲在她耳畔喚着她的名字,說他喜歡她,直到圖書館鐘樓傳來了十點的渾厚鐘聲,提醒兩個人應該分開了。“再不回去,宿舍關了門,今晚就回不去了。”夏驚蟬撫摸着少年鬢邊短而刺的茬子。許青空用力抱了她一下,不捨地放開了她,夏驚蟬入門後對他招了招手:“晚安,快回去了。”許青空只是站在原地,一直目送她離開。
直到夏驚蟬上樓以後,來到陽臺邊,看到他居然還沒有走,站在樓下對她揮手。夏驚蟬趕緊給他發消息:“快回去啊,太冷了外面。”許青空眷戀地望了她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