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特務陳劍鋒長了一雙鹿眼。
就憑這雙眼睛,哪怕他從翩翩少年長成了油膩大叔。
穆榮還是一眼就能認出來。
眼下,憑這雙眼睛,穆榮也認出眼前的小女孩兒了。
十有八九就是小特務的女兒陳侃。
不過,雖然眼睛的形狀一樣,但眼神卻大不相同。
小特務的眼神總是賊兮兮的。
所以,他從小就得了“小特務”這麼個外號。
眼前的小女孩兒卻目光篤定大膽。
甚至透着一絲精明。
她眨巴眨巴眼睛:“陳侃是誰?”
穆榮笑了。
再怎麼她也是小孩兒,那份機警,穆榮一下就能看出來。
穆榮把身後的生煎包拿到身前。
“我是你老爸的朋友。”
陳侃盯着生煎包嚥着口水。
看來她和小特務一樣,也愛吃這玩意。
“啊,那個,我爸不在家,你有什麼東西我給你捎給他吧。”
陳侃說着,伸出小手。
穆榮苦笑一下,蹲下來:“叔叔知道你爸已經不在了,叔叔來是想看看你和你媽,能不能到你家裡坐會兒?”
陳侃打量了穆榮幾眼,這才點點頭。
陳侃帶路,剛走兩步,就伸手過來:“叔叔,我幫你拿吧。”
穆榮知道她的小心思,將生煎包遞給了她。
這一路上她就不停地將手伸進塑料袋裡。
等到她家門前時,已經吃掉大半了。
剛走進院子裡,穆榮就聽見有人在背誦古詩。
“黃河一去不復返,薄雲千載空悠悠……”
穆榮心說,小特務這傢伙還找了個有文化的姑娘啊。
推門進去,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站在屋裡。
像復讀機一樣,一遍又一遍。
“黃河一去不復返,薄雲千載空悠悠……”
陳侃舉起手裡的生煎包:“給你!”
那女人撲過來,一把抓起包子往嘴裡塞。
“這是叔叔給買的,還不謝謝人家。”
女人嘴裡塞滿了包子,傻兮兮地笑着。
我草,原來是個精神病!
吃的太快,她沒一會兒就噎着了。
直翻白眼兒,卻捨不得將包子吐出來。
看那勁頭都要噎死了。
陳侃拍一拍她的後背,她總算又活了過來。
陳侃又端着茶壺往她嘴裡灌口水。
穆榮在一旁看得一陣心酸。
暗罵小特務。
你這王八犢子,這年代多好啊。
幹什麼不能掙點錢。
非得幹那種**頭掛鐮刀的營生。
老婆孩子也過得這麼狼狽。
精神病娘們兒吃飽喝足了,又開啓了復讀機模式。
“黃河一去不復返,薄雲千載空悠悠……”
陳侃過來小聲在穆榮耳邊說:“她有精神病……”
穆榮嘆口氣,有些擔憂地看了陳侃一眼。
陳侃立刻跳起來:“我很正常!”
說着,她搬來椅子,站到桌子前從高處拿來一疊獎狀。
都是各種考試、競賽獲得的榮譽。
穆榮隨便翻了翻,還挺全面。
數學、語文、英語、音樂、體育……
幾乎方方面面都很拔尖兒。
顯然是個小學霸啊。
穆榮刮一刮陳侃的鼻子:“你是有點不正常哦!”
“怎麼了?”陳侃瞪起眼睛。
“太聰明瞭!”
“嘻嘻。”
穆榮自己也有個女兒。
1983年生的,眼下已經上小學二年級了。
這陳侃看資料上寫得好像是84年生的,應該上小學一年級。
可看起來比自己女兒明顯聰明很多。
再回頭一看,那個精神病還在一遍又一遍地背誦着。
陳侃站起來板着臉走過去,嚴厲地訓斥:“給叔叔燒水去。”
精神病像做錯事的孩子一樣,謙卑地低着頭出去了。
穆榮有些詫異:“她是你的媽媽嗎?”
“當然是啦,她生我的時候差點死掉了。”
穆榮嘆口氣:“你讓她燒水,能行嗎?”
“咋不行呢,她有時候比我還精呢。她說她這是小時候老師罰站罰的,然後就得了精神病了。老師說不能隨便罰站。”
說話的時候,陳侃離穆榮很近,幾乎是臉貼着臉了。
雖然是剛認識,但能看出來她跟穆榮很親近。
多半因爲小特務這王八蛋不着調,對孩子關照不夠。
家裡又有個精神病人。
孩子肯定會缺愛。
穆榮一時激動,真想把陳侃領回家去。
“你,你跟你媽在一塊兒能行嗎?”
陳侃點點頭。
“可你靠什麼生活?”
“有房子啊。”
她指一指院子裡。
穆榮看到院子裡有一間偏廈子頓時就明白了。
她靠出租房子生活。
“嗯,下個月該漲房租了。”
陳侃一本正經地說。
穆榮嘆口氣。
再爛的家也是人自己的家。
“叔叔給你留個傳呼號,你有事隨時給叔叔打電話。你會打電話嗎?”
“當然會了,而且,我告訴你,我打電話……不用花錢!”
“怎麼不用花錢了?”
“衚衕口那個電話平時都是鎖着的……”
“你會撬鎖啊?不要幹那種事!”
陳侃搖搖頭。
“那你是怎麼弄的?”
“我告訴你不要告訴別人啊。”
穆榮點點頭。
陳侃在他耳邊小聲說:“光按掛斷那個鍵也可以,一就按一下,零按十下……”
穆榮頓時恍然大悟。
撥打電話確實可以用這種辦法。
就像發電報一樣。
大人都沒幾個知道這個訣竅。
這小傢伙也太聰明瞭。
穆榮忍不住抱一抱陳侃。
“你不要學壞啊!”
陳侃使勁點頭。
“我要當三好學生呢。”
“可你用那種辦法打電話也是一種盜竊行爲,知道嗎?”
“哦,知道了。”
穆榮從懷裡拿出50塊錢:“給你,省着點花啊。”
陳侃卻把手背到身後搖搖頭:“老師說不能要別人的錢。”
“不是別人,是你爸去世的時候放在我這裡的,他怕你一下花光了,讓我每個月給你點。”
“真的嗎?”
“沒錯,你爸一直惦記着你和你媽。”
陳侃愣了一下,咬着嘴脣:“我好想我爸……”
穆榮以爲她會哇地一聲哭出來。
沒想到她咬了咬嘴脣卻沒哭。
穆榮將50元塞到她手裡:“省着點花啊。”
陳侃使勁點點頭。
“那叔叔先走了,有事記得摳我哦?”
“好的,你這是漢字機吧?”
“是漢字機……”
陳侃把穆榮一直送出來,到了衚衕口又問:“叔叔你是做什麼的啊?”
“你看呢?”
“我看你是警察。”
“哦,你怎麼看出來的?”
“因爲我爸也是警察啊。”
“他,他說的是吧。”
“是啊,他說他是便衣警察。所以,從來都不穿警服。”
穆榮愣了一下:“沒錯,你爸是我的線人。知道什麼是線人嗎?”
“知道!我看過港臺電影。就跟地下黨似地。”
“是啊。”
“我將來也要當警察,替我爸爸報仇。”
穆榮苦笑:“好吧。但你要好好學習,不要學壞。”
“嗯!那我先回去學習了!”
說着,陳侃轉身蹦蹦跳跳地向自己家小跑着回去了。
穆榮嘆口氣,沿着泥濘的衚衕大步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