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3章 新生（下）
埃德並沒能聽那句話。那聲音太輕，輕得像連一片花瓣也無法吹落的風。精靈的神情有前所未有的寧靜與釋然，這該是一件好事，他卻莫名地覺得不安——比看着黑暗天空越來越快地墜向地面更強烈的不安。
“種下那朵花吧。”精靈轉向他時平和如常，“在日與月升起的時候。只不過，你得告訴那些進入這個世界的人，那日與月沒有實體……它們或許並不能支撐太久。”
埃德心中驟然一空。
但他什麼都來不及做……也並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斑葉龍悠然向天空飛去，而精靈若即若離地綴在它身側，飛得越高便越亮，亮到難以直視，亦再也分辨不出形體，像兩顆冉冉升起的星辰，又比任何星辰更亮。在與從天空降下的黑影相接的那一刻，他們分離開來，一左一右拉出幾乎相同的軌跡——拉出一道完美的弧線，將整個天空分成兩半。
瑩瑩的微光隨着那道弧線散開，如欲綻未綻的晨曦，如滿月灑落的光輝，照亮整個世界。
靉靆雲層依舊翻涌不定，緩緩下落，卻一點點褪去了黑翳。當潔白雲霧如瀑布般從天空直垂而下，淡淡的水氣縈繞在呼吸之間，埃德鬆開手，讓那朵薔薇落在地面。
它稍稍停留一刻，然後無聲無息地沉了下去。
埃德眨了眨眼，幾滴水珠隨之滴落，混在淅淅瀝瀝落下的雨中，在灰白石板上打出一朵朵細碎的花，又漸漸連成一片。微小如螢火的光芒在深色的水跡間緩緩流動，連接，描畫出奇異的紋路。
灰白高塔始終沉默，塔下黑色的大地，同樣有無數符文浮現又消失，倒映着燦爛羣星的海浪般緩緩涌向天際。
雨下得更大，天邊卻有明亮的光透過雲層射下，在雲層邊緣暈染出一片絢爛七彩，巨大的彩虹橫跨在天地之間，落下的每一滴雨水閃閃發光，璀璨如寶石。
空氣裡其實原本也沒有什麼塵埃，但那曾經籠罩一切的，灰敗的死氣，被雨水一點點洗去。天空之下並沒有萬千植物瞬間鑽出泥土，可埃德知道，這個世界，已重獲新生。
他擡起頭，視線從一邊轉向另一邊，在離天空最近的地方，看見日與月同存於地平線的兩端。
然後下一刻，日升月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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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瑞忽地從他的牀上驚跳起來，像條剛被扔到甲板上的魚，嚇得一邊正咬着麪包半醒不醒地晃過去的邦布跟着一蹦老高。
“怎麼啦？怎麼啦？”他一疊聲地問，“那羣該死精靈又招惹上什麼了嗎？……欸，不對，他們已經滾下船啊！”
他對着小法師發白的臉左看右看，有點關切又有點幸災樂禍：“做噩夢啦小泰瑞？需要邦布哥哥給你唱支海浪一樣好聽的催眠曲嗎？”
泰瑞胡亂揮揮手，並沒有心情跟他鬥嘴。
“邦布！”
船艙外有人不耐煩地吼着。
沒空再戲弄小法師的水手嘟嘟噥噥地抱怨着跑掉了。泰瑞神情恍惚地坐在那裡，不確定心臟那突然的緊縮，是不是真的因爲做夢。
再漂亮的船，船艙裡也難免陰暗狹窄，氣味難聞，但這熟悉的環境反而讓小法師冷靜了一些。他一把將寬鬆的袖子直擼到肩膀上，在搖搖晃晃的燭光下，清楚地看見右臂上一個小小的薔薇印記。
交疊的五瓣，簡單的線條，淺淡的粉色，並不醒目，卻也絕不會錯認。
他難以置信地瞪着它，揉了揉眼睛，又繼續瞪——這個印記，已經消失很久了……從他意外進入這個時空的那一瞬就已經消失。
因爲那時，他所來之處，還根本不存在，而這個將他們聯繫在一起的印記，可以跨越空間，卻無法穿越時間。
然而此刻他隱約感覺到了那生而有之的連接……那最溫柔，最厚重，最令人安心的守護。
那是“家”的標記。
——可那個地方，它不該誕生於此時。
小法師又一次跳起來，因爲跳得太高而撞到了頭也毫無所覺。他直衝到甲板上，睜大了眼睛看着天空。太陽還沒有升起來……它升起的時間越來越晚。圓月之下，漫天星辰黯淡無光，可它們還在。
它們還在。
海浪拍打着船舷，獨角獸號正迎風向前。沒有滔天的巨浪，也沒有從天空降下的烈焰……這世界或許仍搖晃在危險的邊緣，可它並沒有毀滅。
突如其來的狂喜之中，他猛地高舉雙手，放聲歡呼。
這一次被他嚇到的是剛走到他身後的伯特倫。
“擺脫那些精靈有這麼開心嗎？”他疑惑地問，“我以爲你還挺喜歡他們的呢。不過你這……”
他沒能把話說完，因爲小法師轉身就蹦到了他身上，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伯特倫有點懵。小泰瑞在他眼裡一向乖巧可愛討人喜歡——比他那個從小就嚴肅認真到古板的弟弟可愛得多——可也從來沒有這麼熱情的時候！
他還沒反應過來，泰瑞就放開了他，蹦向另一個人，也不管他們樂不樂意，通通都要用力抱上一抱，連冷冰冰一臉威脅的吉謝爾都沒能逃過。然而當有人問小法師到底爲什麼這麼開心，他卻只是傻乎乎地咧着嘴，把頭搖了又搖。
“他的腦子終於壞掉了嗎？”吉謝爾搓着手臂走過來，惱怒又尷尬：“像大法師塔裡那些瘋瘋癲癲的老頭子一樣？”
伯特倫笑着搖頭：“誰有有自己的秘密嘛……讓人開心的秘密，總比讓人不開心的秘密要好得多吧？”
這樣難以自抑的欣喜若狂，雖然讓人一頭霧水，卻也給他們帶來了好心情。甲板上幾乎每個人都在笑，就算今天的太陽或許再也無法爬上海面，對他們似乎也沒什麼影響。事實上，這段時間裡因爲那個膽大妄爲的精靈……半精靈，所帶來的各種“驚喜”，原本因爲集中了一羣滿懷仇恨的人而總顯得有幾分陰鬱的獨角獸號，彷彿終於又回到了從前，回到了他們只是單純的冒險者，而不是揹負着血債的復仇者的時候。
但這並不等於他們會放棄自己該做的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