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不用高世金如何震動,他的朋友張斕其實就已經在打聽在三號桌上入座的兩母子是什麼來歷了,爲什麼會在自己家姨爺爺的酒席上,坐在主賓桌。但他從家裡負責操辦今天酒宴的親戚那裡得到答案過後,他才低聲對高世金說,“你這個表哥是伏龍公司的老總,你不知道?”那語氣中帶着責備和不安,顯然對於先前他沒有太過熱情而感覺到有所欠缺。
高世金還兀自不明,“伏龍公司?”
張斕道,“就是伏龍啊,製造電信設備的,現在省內的很多公司單位用的都是他們的設備,哎,就是電話線路這些,據說事業做得很大。”眼看着高世金還迷茫着,他低聲道,“雷偉知道嘛?”
高世金點頭,“聽說過一點。”
“雷偉這次被抓了,還有一個貝拓公司的老總也被抓了,那個老總涉黑和不正當競爭,這不正當競爭,就是針對伏龍這家公司。”
每個層次,在這些事情上接觸到的信息都是不同的。
高世金怔住。
就像是一個小裂縫,從胸腔某處迸裂,就突然石破天驚。
高世金對於在山海程家這一脈的遠親是知道,年輕時接觸過,但除了每年過年會打過去一個電話之外,其實沒有什麼往來。
現在程家這一脈裡他印象最深的還是程斌,公安口的副局長,這還是他母親也就是程燃要喊表姑婆的人,這幾十年來唯一一次去山海那邊遊玩,帶回來的信息。
至於程燃一家,知道這個大表哥還是國資的老職工,只是那家企業名字他或許聽過,但卻都沒怎麼記住。
到得後來,聽說程燃家搬過來,單位改制,工作轉到這邊,這些都是自己母親的那位在山海的姐姐打電話來說的,只是爲什麼山海那邊當時沒有說起公司的名稱,也沒有提到過自己這位表哥的事業居然做得如此之大?
這個念頭讓高世金心頭突然不舒服。
沒有人是傻瓜,難不成……人家其實,是早知道他爲人善妒?或者,還有其他的評價。
看到此時和自己隔了好幾個桌位的徐蘭和程燃,高世金只覺得臉頰火辣辣的。他是想到自己請客時面對程燃母子倆的居高臨下,想到的是自己提出的讓徐蘭過來打工,而他開的最低工資標準,是欺他們沒有那麼高的見識。現在看來,都是充滿了市儈的淺薄。
看着那邊的程燃母子,想來程飛揚沒有來,是真的有更重要的事業在奔,而並不是認爲這是一個和權貴攀交的機會……再反觀自己,好像不停奔掙,似乎依靠着朋友面子能夠加入這場座席都是多麼了不得的事情,像是跨越了一個平臺階層般沾沾自喜。
自己費盡心力才能躋身一回的場合,只是人家正常人情往來的尋常。
而且在這番熱鬧中,自己只是站在邊邊角角無足輕重的角色,但人家卻是絕對的主角。
看到自己老婆投來的一個迷惘和不知所措的神情,高世金五味陳雜,臉色難看。
……
程燃很確信不僅僅是姜紅芍看到了自己,連她媽也發現了自己坐在這邊的三號桌。應該是叫做姜越琴的薑母,卻沒有半點異樣,甚至目光沒有朝這邊多做一秒停留。
真是修煉成精啊。
而程燃看到自己母親看到姜紅芍,又看了看他,只是看程燃沒有什麼反應或者說進一步行爲,徐蘭也就微笑一下,裝作什麼也沒看到。
程燃很確切知道自己母親明白姜紅芍是誰,那些在他抽屜裡躺着的姜紅芍曾經寄給他的信件裡的照片,他相信自己母親不止看過一次。
姜紅芍卻是有點不自在,當然這種不自在幾乎沒有人能看得出來,她時不時出現的深呼吸,左右四顧,目光無處安放,甚至刻意不朝那個方向看。在席桌上有人說話,她過於傾聽的專心,還有對婚禮進行的舞臺過於熱心的張望,這些落在程燃眼裡的小細節,都明白根本不是平常那個十中學生眼裡叱吒一方的姜哥。
程燃注意到方纔的高韶寧和叫做成兵張傑的朋友,坐在隔自己這邊兩個桌的桌位上,高韶寧也是時不時朝程燃看來,大概受父母的影響,已經知道了他們家的情況,此時眼神中也有很多閃爍和驚訝。
而先前和高韶寧幾個人相聚的,家裡是副區長的叫做呂瑞的青年,此時就在姜紅芍所在的二號桌。畢竟父親也是領導,理所當然會坐在那個桌位,只是全程都有些沉默。
薑母所在的二號桌位成爲了很多人關注的方向,只是薑母的存在又給他們那一桌帶來了很多拘謹,也是官家的一些人規規矩矩,喝酒也是點到即止,好在有位年長者很會說話,妙語連珠,又不住表揚姜紅芍,讓那一桌原本拘謹的氛圍,得到了很大緩和。
大概也是呂瑞在這種場合下憋得不行,酒席過半的時候,找了個空就說去廁所,期間給高韶寧這一桌的成兵幾人打了個眼色,其實是去會館外通往廁所的園林假山那邊抽菸。
高韶寧也一起過去,跟着他們來到步行道的側面葡萄藤架的拐角,呂瑞點起煙來,衝高韶寧看了一眼,“你表哥是伏龍的少東家啊?”
高韶寧臉上尷尬之極,“我也是才知道,以前沒什麼聯繫的。他是遠房親戚……”
呂瑞點點頭,他對伏龍公司概念不深,也就是大致知道這個公司有點名氣,而作爲副區長的兒子,這些他大多都不太在意,就比如眼前的成兵,他爸的博海公司,一年的銷售也是幾個億的,在蓉城也是有名的,在他面前還不是稱兄道弟。
富二代他也見的多了,現在只是覺得先前程燃聽到他們來歷沒有多侷促不安反而稀鬆平常的態度就有了解釋。
只是不免會生出程燃估計因爲自己家的情況而有幾分心高氣傲的看法。
顯然張傑和成兵也是這般看的,所以他們不打算再提這個話題。
當然現在他們還是轉向最爲關心的話題,那個成兵兩指夾着煙,深吸了一口,嘿嘿一笑,“我看啊,姜書記那女兒,真是不錯……”
高韶寧睜大眼睛,一個勁點頭,“就是就是!我剛纔就一直在看呢,五官長得真好……”
張傑笑,“怎麼,你們女生也對女生感興趣?”
“怎麼不啊……我們年級上四班就有個女生,我們喊級花,我就覺得她長得很舒服……但是比起今天見的,還是遜色一點吧。”
張傑又咂摸着看呂瑞,“呂哥你和她在一桌……怎麼着,有沒有想法,要個電話號碼什麼的?”
然後他們看到一貫和他們開慣了玩笑的呂瑞,這個時候臉色卻晦澀凝重下來,揮揮手,“想都不要想!說什麼噢……你坑我啊!?”
衆人一時不明他言語爲何如此決絕。
呂瑞吸了一口煙,緩緩吐出的煙霧間,沉聲道,“人家是什麼身份……你以爲呢?我曉得的一個朋友,當然是最鐵的關係,這傢伙平時也養成了個紈絝性格,也不知道哪個場合見到那個女生了,回去跟他爸開玩笑說要不他把那女生給勾搭了,這樣說不定能讓他爸少奮鬥幾年……結果拿給從來不動手的他爸破天荒打了一耳光,說讓他趕緊收起這種想法,想都不要想,他爸級別不比我爸低,結果他爸親口說的,讓他想找死就去試試,到時候連你爸都一起完蛋,人傢什麼家庭,他們什麼家庭,能是他們這樣能染指的嗎?怎麼死都不知道!”
眼看一羣人神情都凝住了。呂瑞才道,“我這朋友平時愛面子,這種事也是憋急了纔跟我說,我覺得沒有必要騙我吧。”
衆人才感覺到有些驚異,心想難怪方纔全程在桌席上,你呂瑞都表現得如此人畜無害,一副靦腆青年模樣。
“所以剛纔那張桌子,我是半分都不想多呆。”吸完了一支菸,呂瑞把菸頭丟地上,一直蹲在臺階上的他才起身來踩滅,眼裡有些厭倦,“走吧,抽完了回去了。”
然後衆人轉過假山進入步道的時候,赫然看到了剛纔呂瑞避之不及的姜紅芍正從修建的如同蘇州園林般的廁所洗了手出來。
而剛纔高韶寧的那個遠房表哥程燃,此時正通過步道往廁所那邊過去。
四個人頓時覺得氣氛有些僵,因爲他們從假山這邊一過去,就會和那個女生碰個照面,雖然大家都不熟,也不可能打什麼招呼,但聽呂瑞說了剛纔的事情,他們現在覺得那個女孩,委實有些高遠。
而髙韶寧的表哥倒是和姜紅芍狹路相逢。
然後姜紅芍發現前路被程燃擋住了。
兩人對視一眼,姜紅芍瞪了他一下,往左過去。
程燃往右邊移了一下,擋住了。
然後姜紅芍又向右。
程燃又故意往左,擋住了。
敵退我進,敵疲我打,敵進我擾。
姜紅芍停住步伐,仰頭,目光如深潭一般注視程燃。
這邊程燃揹着的四個人,都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感覺,現在的高韶寧表哥像極了電影裡調戲女孩的紈絝惡少,關鍵是,也不看對方是誰……他是在找死嗎?高韶寧甚至用手捂住了嘴巴。
更別提他們清晰的聽到程燃無比萬惡的對姜紅芍道,“口令!”
這是花樣作死吧!
幾個人下意識看向呂瑞。呂瑞眼裡有一種死灰般的神情。
也就在衆人都無比愕然的時候,他們看到那個仰頭看着程燃的女孩,開口。
“芝麻開門。”
程燃讓開道路,“真是聰明。”
姜紅芍瞪了他一眼,“還沒和你和好呢!”
……
如昨夜秋風調碧樹的呂瑞,高韶寧,張傑,成兵四個人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下意識讓開一條路。
從那邊徑直過來的那個女子從他們裂開的空間中筆直走過。
而除了和程燃交談,她和他們交錯的時候從頭到尾都目不斜視。
彷彿並不關心他們這羣人類。
然後四個人就看到了轉過頭來發現了他們的程燃。
只是在四人瞠目結舌的目光中,程燃似乎覺得剛纔他無聊的行爲大概是被他們看過去了,有些無奈的笑了笑,朝洗手間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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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咩咩咩,是不是該表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