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爲什麼會要面子,這是一個很好的命題。就像是魔獸裡面沒有相應聲望買不了對應勢力裝備一樣,刷聲望也能給人帶來這樣的幫助。
現實中的面子和聲望所帶來的“裝備”,是一場在有分量的人面前表達推銷自己或者博取投資的機會,是一場可以關係到利益分配的談判,是一個能夠服衆的位子,是一本其他人需要時運努力才能拿到,而你一旦名氣大到一個地步會恨不得拉你入夥貼金的名校畢業證。
有的人一句話可以安排一個工作,可以調解一件事,其他人所吃的,無非也就是一個“面子”。
所以面子是財富,還有不亞於財富的地位,尊嚴,權力。重要性不言而喻,面子首先基於實力,別人給你面子,那多數是對強者的尊重和敬畏,楊夏家這邊這頓飯把李麗華放在首賓,就是因爲他們羅家的面子,也是因爲程燃而把程飛揚一家半趕着推走,那也是給羅家面子。
但他們怎麼都沒有想到,程飛揚這麼個人儼然來頭不小。他出席給誰單獨敬酒,等於是天大的面子。結果還有人把他給推了出去。
當然,楊夏一家基本都是文化系統,其實和這些是兩個層面,就像是他們聽說過伏龍公司,但未必知道這家公司的具體到了什麼程度,不在業內,沒有概念,伏龍也還沒到那種提起來全國人民都知道的地步。說句實話,伏龍公司的厲害在業界,在他們研發的能力,銷售的能力,都讓業界聞風喪膽,不寒而慄。至少西南這邊已經被殺得丟盔卸甲,國際上知名的跨國企業老牌勁旅貝拓趕緊收縮防線龜縮大本營,誓要守穩接下來的中國市場,不亞於遭遇蠻族入侵。
但業界之外,人們對伏龍的厲害也就是個名字而已,未必有人知道這家公司在賣什麼,什麼是主業,一年能掙多少錢,給多少人提供工作,政府有多重視?
而即便程飛揚在飯桌上道明自己名字,也未必引起楊夏家注意。
接下來隔壁的動靜,只要不是聾子瞎子,就知道非同尋常,後面那金宏的王世成從程飛揚家的包房離開,楊奉泉找了個時機去對方包間敬酒,從對方的讚歎言辭間才知道了現在那個就像是二戰指揮部一樣大人物雲集的雅間里程飛揚的身份,這個消息在楊夏家的席桌炸開,就已經讓人很難受了。
他們或許不在一個體系,對伏龍公司概念不大,李麗華卻不一樣,她未必知道每一個省內有名的企業家,但近些時候躥出頭的,產業做大,能掙很多錢的,身處其中,就是聽別人說,也耳朵聽出老繭,道,“原來那就是伏龍的老總,百聞不如一見。這家公司很出名,都不說那些關於他們的傳聞,就說他們做電信設備,做實業,規模很大,發展迅猛,他更是個魄力十足的人物,連劉富豪都要避其鋒芒,今年蓉城市政府牽頭,七家商業協會成立企業聯合會,希望集團的劉富豪不僅把會長拱手相讓,更公開表達了想學習他們公司經驗的想法,這個程老總如今以川省爲基地,把成功模式向外推廣擴張,老羅就說過,好好研究一下伏龍的發展,對於省內的企業走出去,是一個莫大的學習機會。”
“可惜這程飛揚很低調,不接受採訪,必要的採訪都讓自己徒弟和公司副總去應付,總是以革命尚未成功,同志務須自滿對外搪塞,就連外界想研究的伏龍公司的一些內部管理綱領,他們都敝帚自珍,十分神秘。”
李麗華是以自己毒辣的眼睛,早就看出了程燃那一家子不尋常,這個時候說起自己丈夫那裡對伏龍的評價,也不顯得墮了氣勢,如果她再知道程飛揚是誰,並且知道伏龍這家公司來龍去脈後一聲不吭,這纔是露了怯。
方纔她有點欣賞徐蘭的那番敬酒,如果換做她,她也是有這樣心氣的人。
但楊家人卻是極其不是滋味,特別是楊夏的大伯母,聽着隔壁的隔壁那邊動靜,臉色都是陰晴不定,楊夏大伯出去洗手間,她也跟着,然後出了門就是劈頭蓋臉,“你怎麼這麼能耐啊,人家那麼個人物,過來敬酒,你屁股都不挪一下,難怪啊難怪,這麼多年也就在個混吃等死的位子,就管着那麼些破事,你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吧?”
楊夏大伯臉色晦暗,“我這不是還沒來得及嗎……”
楊夏大伯母就是啐一口,“你什麼德性我不知道?你是看楊川領個人過來,你看不上楊川,連帶也覺得他朋友也瞧不上,結果沒想到,人家楊川認識的人那麼有本事!我說你們家就是這樣,這樣的人我們不說認識去討好人家,可也不能得罪別人吧,這下好了,你一個,老二一個,還有咱媽,真是把人家得罪慘了,你說人家以後理不理我們,遇到事不給你個落井下石就算好心的了!”
楊夏大伯梗着脖子,“落井下石,怎麼落井下石……人也不至於輪不到對我落井下石!”
楊夏大伯母則是不無悲哀道,“是啊,你都夠不上人家那層次的!”
楊夏大伯母是個藏不住事的急躁性子,有火氣這麼就能衝她大伯發出來,但是楊奉泉這邊,他媳婦兒張婕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她平時自覺自家老公有些地位,凡是也都把自己往能擔得了事的家庭主母上面要求,李麗華就是她榜樣,但今天是明確知道,自己老公的託大,這下得罪了個強人。但偏偏還不能公開批判,只是臉色難看,心頭翻江倒海,接下來吃飯,張婕就沒給過楊奉泉什麼好臉色,還因爲細枝末節兩人吵了一架,楊奉泉是心知肚明,他現在心情也不好,心也是虛的。
楊夏奶奶沉吟片刻,道,“川子,你叫上你大哥二哥,一會還是去回敬別人一杯,你們剛纔不是沒喝好嗎,過去喝個夠回來。”
這其實就算是讓楊川帶着自己大兒子二兒子去賠禮說好話了。
楊川道,“媽,你看人家那忙成什麼樣子,就別再去打擾別人了!”
楊夏奶奶怔了怔,顯然沒想到楊川拒絕,但想着剛纔楊川領着程燃一家所面對的場面,心下也是底氣不足,情知強行也彌補不了什麼,然後一不注意掃到了旁邊李麗華的冷笑,她驀然反應過來,不能在李麗華當面前倨後恭做得太過了,就只好點點頭,“你們老同事關係,看上去還不錯,你回去後跟小程多接觸接觸,有機會邀請他來我們家吃飯。”
楊川就道,“我怕是沒臉再邀請別人了,下次別人來做什麼,飯吃一半再被攆走?”
他心頭有氣,再加上看不慣眼前楊夏奶奶這邊一行的變臉態度,直話直說。這邊立即引起了在場衆人的從旁打圓場,只是對他的語氣都小心翼翼多了。楊夏奶奶氣的話都說不出來,臉沉如水。
但楊夏卻看着這一幕,按理說這些都是她的家人,可看到平常習慣於說一不二的奶奶接連被嗆,看着大伯一副哀莫大於心死,二伯和二伯母說話都是氣沖沖彷彿隨時捻着根連着無數火藥桶引信方寸大亂的模樣,心頭就帶着些罪惡感的酣暢。
這頓飯吃得異常艱難,隔壁的動靜,就像是個巨大的漩渦,讓楊夏家族這邊坐立不安。後面動靜小了下去,也是程燃一家人準備離開了。
於是楊夏家這邊也就適時的結束了先前無意義的冷坐,二伯母張婕出去付錢,楊夏奶奶適時在程燃一家路過的時候走出門來,一把拉過程飛揚的袖口,一邊極具親和力的語重心長道,“小程啊,你現在可了不得了……是個大人物啊,我真高興啊……”
彷彿根本看不到徐蘭的冷臉。
程飛揚也就全程陪着楊夏奶奶往下走,路上還注意扶着她看上去走路不穩的手臂,不時提醒她下樓梯慢點,地上有油比較滑。
楊夏奶奶就一個勁誇獎你程飛揚,一有孝心,二來能幹,給程家長臉,一會說這出頭的本事,是程家三代積福修來的福氣,程家好福分。
程飛揚扶着她,身爲她兒子的楊夏大伯和二伯,則是就在後面跟着,這回卻是滿臉的笑容。衝着程飛揚一個勁抿着嘴微笑,程飛揚無論說什麼,他們都不失禮貌的點一下頭,那心領神會的樣子,就跟市長到單位視察的接待一個樣。
但唯一讓楊家這些人憂慮的是,從出門開始程燃和楊夏就在前面走在一起,有的沒的的聊着天。
“剛纔的事,你別放在心上……”楊夏看着腳尖,聽着後面奶奶對程飛揚的一通吹捧,只覺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她不敢看程燃,害怕平地拿給他小看了。
結果程燃反倒是一如既往很遲鈍的樣子,“什麼事……哈,沒有啊,我知道的……小問題而已,倒是你,沒事吧?”
楊夏搖搖頭,“我沒事。”
程燃想了一下道,“你這是……今天相親啊?”
楊夏驀然後退一步,跟個小豹子一樣橫眼瞪了他一眼,如果不是後面兩家人那麼多長輩,她恐怕就要給程燃來上一下,“你胡說什麼。不是啊!”
“羅志先,這不就是你以前的那個乾哥哥嗎?噢,對了,我聽柳英他們說,是想讓你跟着一起出國留學吧……真要走?”
楊夏內心天人交戰,心想怎麼跟程燃說清楚呢,而她又該怎麼辦呢?她突然看程燃,“那麼你呢……你想我這樣,走嗎?”
說出這話她就後悔了,她又想起當年,那時候大家聽說她有錢乾哥哥家讓她假期去他們家玩,帶她一起去旅行,但基本上就是一個假期都不回山海了。一干女生替她激動得不得了,都說她趕緊去啊,程燃當時在一旁默不作聲,於是她遲疑後還是問他,我去不去呢?結果程燃撓了半天后腦勺,眼睛躲閃說這麼好的事怎麼不去啊,免費吃免費玩,還能去好些旅遊勝地。
楊夏說那和羅志先一起去噢。程燃更是用手比着說那更好啊,人長得帥家裡又有錢還挺照顧人的,這一去簡直是打燈籠都找不到的享受啊,反正你在山海這假期可沒有人有功夫照顧你。
於是那個假期楊夏就出了遠門,回來後給單位人帶了些禮物,但不是每個人都有,程燃看估計沒他的就說幸好你沒買我的,肯定沒品位。所以那天看到孤獨的程燃,楊夏也沒拿出海邊沖刷在她赤足上,然後她撿起來決定給他作爲禮物的一塊小貝殼。
如果眼下程燃再跟以前那樣沒頭沒腦,說對你發展好啊,出國多少人夢寐以求,好學校留洋派當然該去,更何況還有多金帥哥陪讀這類的話又怎麼辦呢?
她就能真的不回頭的走嗎?
程燃看着楊夏,道。
“我想你……做你想做的事情。”
說這句話的程燃就站在火鍋店大廳中,那帶着光的樣子,太過熟悉。讓楊夏鼻翕間莫名一酸。她怎麼忘得了見到程燃筆下波普海爾彗星的那副年鑑圖的震撼,怎麼忘得了得知程燃高分進入一中的那不真實的恍惚,怎麼忘得了這個青年一路走來熠熠生輝的時刻,怎麼忘得了看到他一步一步改變命運的那些瞬間。
那些事物,一定程度上激勵着她,讓她以此爲標準步履不停的前行。
譬如她考入十中,譬如她開始努力更精彩的人生。
她或許有天能就這麼告訴他,我見過你有多驚豔,所以我也不會落下。
她點了點頭。
楊夏奶奶在後面已經瞧出不對來,她這邊穩住程飛揚,那邊可不能落下了李麗華,所以她出言道,“楊夏,你去送送你羅哥哥和李阿姨。”
但楊夏卻隨即做出一個讓他們全體都炸了毛的舉措,她衝李麗華和羅志先鄭而重之的微微躬了躬身。
道,“李阿姨,我決定了,我要自己考自己想去的學校,所以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
李麗華怔了一下,羅志先眼睛十足的哀傷。
楊夏奶奶不顧程飛揚,給楊川道,“你女兒說的什麼混賬話,趕緊把她拉回來!”
楊川卻一動未動,道,“媽,我說過了,尊重她。我家女兒有這個實力。”
他說的是有實力考任何她想上的大學,他相信女兒。可楊夏奶奶和這邊家族則傻了眼,誰要你有什麼實力,你該什麼位置不清楚嗎。
楊夏奶奶不顧自己這個造了反的兒子,徑直到楊夏旁邊,“你是不是要氣死我,今天當你說了胡話,你趕緊跟你爸滾回家!”
楊夏卻沒有滾,而是一點不讓的盯着她奶奶,乃至目光移向她大伯和二伯一家,兩個哥哥更是驚爲天人的看着她,然後私底下居然朝她豎了個大拇指。
“我說的是我深思熟慮的話,我要考我想考的學校,我要過我想過的生活,而這一切,都和你們無關……”
衆人驚呆了的看着她,很難想象她這幅纖瘦的身體裡,擁有這樣的能量。她又這樣的成熟,冷靜,又是這般狷麗。
羅志先覺得耀眼得刺痛了眼,李麗華卻並不爲自己被拒絕而惱火,反倒更覺欣賞,這正是自己看上的兒媳婦啊。
而楊夏奶奶則臉似土色,顯然受到的打擊不輕。
楊夏卻目光恬靜坦然。平靜的言語傾訴者一直以來積蓄的巨大力量。
“如果你們還想以家人的名義,爲我好的名義,逼迫我做什麼,接受我不想接受的人生。那麼這樣自私的家人,勉強湊在一起又有什麼意義?還不如再也不要來往。”
所謂的成長,就像是想和耀眼的你一樣。
一般無二的飛翔。
===
(難道又是大章……頓感自己飄逸絕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