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羣聊校友會上面的打趣只是插曲,有時候在兩個人所處時空的交匯點,程燃會這樣和姜紅芍打電話聊聊天,電波渡過海洋和山脈,在兩個座標系間建立了一個交點。
那年那時,那處隔離板後面驚鴻一現的姑娘,恍若隔世的他們曾經點頭之交而後就音訊渺渺的人生,在今時今刻,成爲想要和人說話的時候撥打過去就會聽到的聲音。
這聲音是那些年老街上某個不經意讓你心跳的熟悉身影,是那些轉身過後孑然離去悵然若失的瞬間,是那些曾經的輾轉反側和傾盆大雨的夜裡沉浮的那些泛黃回憶。
時光可怕而殺人,興許一次擦身而過或者驀然回首,就發現已經距離起點那麼多年了啊,當時的少年已生華髮,那時的姑娘已泯然於滄海。
那些曾經執迷不悟又念念不忘的事物,到頭來竟然也模糊了最初的樣子。
所以現時還能見過的面,一起喝的酒,還能聽到的聲音,還能在一起的人,就是過去後會千般感萬回嘆的“當下”。
人的秘密多了,就會顯得神秘而孤單,程燃重生一世,哪怕是面對自己的父母,其實都是孤獨的,他本應該是一個孤島。姜紅芍的亮色,就像是在他的孤島上翩翩起舞的色彩。他不需要告訴她那些隱秘,卻相反只要兩人能聊聊天,說說話,都能獲得內心的安靜。
找到能說話的人太難了。
程燃願意把一些關於天行社這樣大學裡的日常跟老薑分享,可以聊人情世故,聊風花雪月,聊習題遊戲,聊他們有過的共同的回憶,山海的路,蓉城的景,夜晚擠的公交車和小店子裡翻騰的火鍋,就像是有人陪着你經歷如水流年,甚至還能一同老去。
……
“我覺得你剛纔說得那個宣傳語,也有一定的偏差。天行社不是強調成爲一個精英組成的社團,不是耶魯,哈佛裡面的那樣,不是非富即貴的身份才能加入,不是要聚集一羣壟斷各個命脈的集團,我們天行社的含義是,天行健君子自強不息。強調的是自強,是成爲你想成爲的自己。是挖掘個人的主觀能動性,突破自我,釋放自身的潛能。什麼是突破自我?說來很大很寬泛,但其實就是,儘量把每一天做得好一點。譬如我昨天熬夜兩點鐘睡覺,那麼今天能不能改進一下,一點鐘睡,或者到後面,穩定到十二點以前就睡。這也是一種對自我的突破,不追求大而寬泛的改變世界,從小處着手改變自我。天行社以人爲本,打造人這個根本,纔是社團的意義。”
電話裡的老薑微笑,“我越加覺得你搞傳銷的天分頂格了。”
“因地制宜。精英社團在國內是沒有前途的。朋黨之爭歷來就是中國歷史和社會的痛點,天行社還搞老一套,那就開歷史倒車了。我也沒法接觸那麼多所謂政商精英的小孩,科大本就不是個這種氣氛濃郁的地方,你說學二代還有可能。而且就好比你,你家也是個有來歷的家庭吧,普通人眼裡的高門大戶,但其實你呢,老薑同學會結派嗎?你有自己的追求和理想。在一個成熟的社會裡,派系鬥爭會加劇內耗,而大家都有個崇高的目標和理想,哪怕有分歧,但維持最高原則來解決分歧,始終崇尚理想,才能夠讓社會更高效往更高處運行。”
姜紅芍在那邊聽,顯然是聽進去了,道,“所以,你想做這樣一個實驗?”
“算不上什麼實驗,我何德何能可以升級到這個高度?只是說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裡,做一些嘗試吧。所以搞這個協會,也不是心血來潮,天行社不是爲了構築通往達官顯貴的關係網爲動因的,加入天行社首要是改變自身,讓自己更優秀,想要做一些事的,找到自己的定位和潛能。我始終認爲,任何一個人,都有其天賦的才幹所在,天行社應該是這麼一個地方,能讓他們認識到這些,並嘗試擴展以期望做出些成績。所以我們也挑人,那種自詡精英,想要進來幹一番事業的人,在評價裡只能算E和F這個級別,一般是通不過面試的。”
“感覺你們就像是在進行移民審查一樣。”姜紅芍笑道。
“一般我會問三個問題:你覺得自己的家庭是怎麼樣的,你想你的未來要做什麼事情,你現在要怎麼做?”
“問的真好。如果我來認真回答,我會告訴你我對家庭的理解,我從家裡得到了什麼,缺憾又是什麼。我會告訴你我未來想做什麼樣的職業,最後的問題又迫於我去思考我現在要取得什麼樣的知識和技能,還有我真的對這些感興趣嗎?”姜紅芍想了一下,在電話那頭道,“於是你這三個問題。問出了家庭背景和所接受的教育,人生觀,問出了一個人對價值的理解,還有他們做規劃的方式方法。”
“不愧是姜哥……原生家庭對於一個人的影響其實是很大的,所謂家庭接受的教育並非是知識教育水平,而是一個人對人生價值的各種看法。這其實是很重要的一環。這有助於我瞭解這個人。天行社現在他們有自己成立的團隊,接軟件外包的服務,其實如果說水平,大學裡的這些哪怕相關專業的,還是沒法和社會上職業的人相比,甚至差距很大。但外面的公司招攬一個人擔任某個職務,是不會等你成長了再來勝任的。天行社卻是可以培養一個人成長的。”
停頓了一下,程燃道,“我希望天行社就是這樣的,不需要出身權貴的加入,這樣的協會也是沒有什麼歸屬感的。相反在天行社,是讓一個人在這裡成長起來,他們的家庭或許不是先富階層,或者朝中有人,但他們可以從這裡起步,自食其力的成長成他們領域或者行業的開創或者佼佼者。這樣對於天行社這麼一個地方,他們會覺得是精神的支柱,一個支持,一個承載他們奮鬥理想的方舟,這樣大家對協會的認同,會比你本身是精英爲了找個圈子加入到這裡來的更深刻,更有力量。
我希望天行社從這裡走出的每一個人,都能自信從容的面對人生跌宕起伏,然後永不自棄,始終自強。”
“程燃……可惜了。”
“可惜什麼?”
因爲說了很久而微微發燙的話筒裡,姜紅芍宛轉的聲音傳來,“可惜現在看不到你,想來很可愛。”
程燃笑了,“彼此彼此,峨眉山上朗誦‘美哉我少年中國,與天不老,壯哉我中國少年,與國無疆!’時候的你,也很可愛。”
兩個人之間沉默了片刻。
姜紅芍略有些俏皮的聲音傳來,“程燃,你和你的天行社……我都很期待。”
“是不是覺得沒有同在科大,錯過了這麼有趣的事,有些遺憾?”程燃腆着臉往自己身上貼金,然後聽她的細微動靜。
興許能讓老薑這樣的女子表現出這樣的“小遺憾”,是個男人都會覺得自己“小圓滿”。
“吖……?”姜紅芍似乎有些微愕,然後挺實誠,“沒有啊……你在科大創辦協會,我在倫敦求知向學,都各有精彩,我爲何會爲這個遺憾?你是不是發燒了,有些不清醒?”
得了,在外界看來教主一樣的程社長,這個時候在妖精一樣溜滑的女子這邊那點小九九被抓握得死死的,就是不給你翻身。
掛了電話,姜紅芍又自顧自的捉促一笑。
其實方纔話沒說完。
那個說着希望走出天行社的每一個人都不自棄的男子。
不僅可愛。還挺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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