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局長,一會開始的時候,你就坐在賓客方位,攝像機會在二號位置……”
市電視臺一套節目專欄負責人說着,招招手,“小張,小張呢?東西拿過來!來,程局,這是一會談話節目開始的時候,我們會問你的十五個問題。你先看一看,有什麼要改的,或者涉及到一些機密問題要回避的,你提出來?”
一身筆挺制服的程斌在電視臺的演播室外一張沙發上坐下來,看電視臺給他的那張紙,顧小軍在一旁問,“聽說程燃那小子這次考試考得很好?”
程斌擡起頭,眯了一下,點點頭,“啊,706,這個成績,很高吧?”
“當然高了,李副局那個他成天掛嘴邊寶貝得不得了的女兒也不過六百八十三啊,哎我的印象中程燃成績一向不怎麼樣啊……怎麼這次就這麼牛叉了,考這麼好,你這個當叔叔的,還不給他點好獎勵啊?”
“考得好是他自己的事,我給他什麼獎勵?”程斌瞪了下眼,“不過咱們程家的基因,就是不錯的!”
“這麼摳啊?”顧小軍悻悻,“那你當初多少分,你好歹也是大學生。”
“多少分我不太清楚了,我記得高考,那個年代,好像是五百八十幾吧……那是,不算程燃他爸,我可是程家唯一統招考進大學的!”
“那着小子算是比你考得好?”
“我說我的成績是高考,高考,能拿中考和我比嗎?”
“中考論分數比值也比你高啊……”
“顧小軍你沒上沒下了,討打是吧?”
顧小軍笑着,又道,“對了,你還是把程燃的事情,告訴謝候明瞭?”
程斌點點頭,“這事兒也藏不住……謝候明就是不通過我,他還是能知道程燃的。說就說了唄……他們自己處理吧……”
那邊山海市電視臺臺長在一干人的陪同下專程過來了,程斌和顧小軍起身,整了整衣服,雙方在碰面時,伸出了手相握……
……
……
廣播裡轉播的是山海臺的法制訪談節目,節目裡那位女主持字正腔圓,“這場綁架大案,震動全省,我市公安幹警出動一千餘人次,對這夥歹徒進行圍追堵截……在追查歹徒的過程中究竟經歷了哪些困難,我公安幹警是如何一一克服,並對窮兇極惡的罪犯實施抓捕的呢?今天我們邀請到了兩位特殊的來賓……他們是個人二等功獲得者,山海市公安局副局長程斌同志,以及我們刑偵大隊的顧小軍同志,爲我們講述那場擊斃首惡,驚心動魄的歷程……”
六二大案在這之後還是對社會公開了,最先的幾家報紙配合通告發布後,震動和譁然,迅速在社會層面蔓延開來。
人們在單位裡議論,在家裡議論,在街頭巷尾議論,對那幫窮兇極惡的歹徒做下的惡行談之色變,只是稍微代入那種情景,都會讓人感覺毛骨悚然……
雖然這個年代還是有不少的大案要案,只是對於山海這個城市來說,那些不過是發生在別處的故事,人們在這個慢節奏的城市裡聽着那些社會傳聞,只是引爲茶餘飯後的談資……然而真的當自己的城市,在這個夏天發生了這麼重大的一樁事件之後,人們才生出猶有餘悸的心怵,看着眼前的那片和平安寧的景緻,也更加深有感悟。
誅除首惡的山海市公安副局長程斌家喻戶曉起來,據說公安部那邊還有紀錄片項目組要下來,將這場大捷編入大案紀實之中,程斌這個名字,很可能也會爲更多人所知曉……
所謂哪有什麼歲月靜好,只不過是有人以血肉之軀爲你擋住了那些驚濤駭浪。
車輛在道路上行駛着,窗外的光線交替穿插透射進來,謝候明坐在後座上,旁邊是沉默的兒子和他的老婆,前座是單位安排的新司機,叫老陳,以前川藏線路的老汽車兵,副駕駛位置坐着保衛科科長老許,老許身上有持槍證,出了上次的事件之後,謝候明現在出行,安保升級了很多。
聽着廣播,司機老陳打算切換,謝候明卻擡手搖了搖,制止了。
事情已經過去了十幾天,最初回到家的那段時間,他眼睛鼓凸着,披着被子縮在牀上,臉上還是青腫的血痂,他怕黑,夜裡也是燈光大亮,整夜整夜睡不着,渾身發抖,有時候人到了極限實在熬不住閉上眼,一閉上眼,彷彿就能感受到拳打腳踢,死亡如影隨形的恐懼,又會滿身大汗的驚醒過來。
兒子謝飛白也性情變了,每天乖乖巧巧,有時候能看到他眼睛紅紅的,在身邊陪着自己。
很沒用吧……自己很沒用,在原本兒子眼中高大無比,每天滿口大道理的他,居然裹着被子縮在角落,以往的威嚴已經掃落角落,他像是一個廢物!
謝候明自忖自己是一個很剛毅的人,他以往掌握山海市重大投資項目,發號施令,就連市長在他面前都是倚重商量的低姿態……而只有經歷過那種絕望和絕對的惡行,才明白這個世界上存在何等可怕的事物……
經過心理專家連續的疏導,再加上不忍看到老婆和兒子每天以淚洗面,謝候明內心裡的某種剛毅,又重新破殼起來,他終於能重新站起來,每天適當的活動和出門了。
在度過了那段噩夢纏身的時間之後,謝候明整個人才逐漸恢復精神氣,他又找來了劉志國之前的那些卷宗,看到這個團伙做過的那些罪惡。有的是焚化爐的照片,黑白相間人骨的碎末殘渣,就在那爐子裡,而在此前,那些都是活生生的生命!
還有一張同是被關在籠子裡沉屍的受害者照片,因爲時間久遠,此前被打撈出來之後,屍體已經嚴重皂化,偌大一個人縮得跟嬰兒似的,根本看不出人形來……
後怕像是千萬根針刺着他的後腦勺和脊椎般涌現。
如果不是那個少年……他恐怕也就是這幅樣子了。自己老婆,兒子,還有家人……多年以後所面對的,也就是那樣一副場景……
車輛進了院子,然後在一棟樓前停住了。
保衛科的老許轉過頭來,道,“謝總,到了。”
謝候明擡起頭來,華通公司的燈箱倒映在車窗上,他望向了那邊的一家住戶,那裡透出溫暖的燈光。
對於他而言,那就像是暴風雨中的航船,在絕望的浪濤中,所看到的……
燈塔的火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