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三角眼老太太，臉上帶了些尖酸刻薄，坐在炕上正在縫被，看到她擡了下眼皮，陰陽怪氣的道：“剛把被拆洗了，這不，晾乾了行上。”又縫了幾針這才擡眼看她，“桂枝啊，你咋有空來串門？自打你家兒子上班了，我們也瞅不着你了。”
田桂枝笑着捋了捋頭髮，把手裡買的那幾個罐頭放到桌子上，“這不快過年了嗎？我過來看看你和我叔，嬸子也知道，大楞上班，我這忙着給他做飯，也沒功夫串門子，你和我叔身體還行？”
“就那樣唄，不死不活的。”老太太的話要多難聽有難多聽，可田桂枝已經習慣了，她這輩子說話就是這樣不中聽。
不過，之前她家男人在糧庫當主任，手裡有權，大家都溜着他們兩口子，難聽也都忍了。可自打前些年，他男人被撤了職，他們家日子一天不如一天，這能忍她說話的就不多了。
田桂枝往裡間瞅了一眼，他們家的屋子是老少屋，裡外兩間連在一起的屋子。“我大哥在家呢？”
老太太嘆了口氣，“不在家能在哪？就他那樣的，哪能要他啊？”
這句倒是實話，田桂枝屁股動了動，往老太太跟前湊了湊，“嫂子，你們這一家老這樣也不行啊？這坐吃山空，將來你們老倆口要是動不了那天，大哥咋辦？你家大寶咋辦？”
老太太唉聲嘆氣，她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可她能咋辦？兒子腦子不好使，以前有他爸當主任，他也能去混個臨時工，不幹活光開資，可現在，誰肯用他啊？
田桂枝壓低了聲音道：“前兒我還聽大寶說，說他想去找他姑夫幫忙……”她說着聲音停頓了下，瞄着老太太那陰沉不定的臉色，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羅鳳枝家裡。
一家人團圓，這股高興勁就不用說了，羅鳳枝也去張羅晚上的飯，還讓石頭去把在市場出攤的男人找了回來。
“二嫂，小賣店生意不是挺好的嗎？怎麼二哥還去市場啊？這天多冷啊！”
“你二哥你還不知道嗎？閒不住。這年前市場人多，你二哥在家就呆不住了，說是能掙兩個是兩個。這些天，天天往市場上跑，我說不讓他去，他也不聽你的啊！”
徐鳳芝道：“老二從小就倔，認準的事不待回頭的。”
林彤笑道：“二哥不怕吃苦，這纔是有擔當的男人。”
羅鳳枝笑道：“你眼裡你二哥最好了。”
林彤哈哈笑道：“那當然，二哥是最好的哥哥，二嫂是最好的嫂子。”
羅鳳枝聽了直樂，“以後你三哥娶了媳婦，你是不是也說，你三哥是最好的哥哥，你三嫂是最好的嫂子？”
“那當然，知我者我二嫂也。”
徐曉婉嗔道：“行了，別跟你二嫂貧了。也就你二嫂肯包容你……”
正說着，林建國回來了。
晚上，一家人熱熱鬧鬧的聚在一起吃了頓團圓飯，林彤問二哥，“聽說我婆婆又病了，二哥聽沒聽說？”
“沒有，我這一冬天也沒回村子裡，倒沒聽人說過。”
林彤想了想，“玉波的店離這遠不遠？我過去問問她去。”
羅鳳枝說她：“明早再去唄，這大晚上的，黑燈瞎火的。”
林建國道：“沒事，你要去我送你去。”
林彤想了想，“二嫂說的是，那就明早再去，也不差這一晚。”
她本來是打算明天就回村子裡看老太太的，現在看來，先去找李玉波問問再說吧。
她問起李玉波，“她這店開的怎麼樣？”
羅鳳枝說起這個感慨個不停，“要說你家老三媳婦，那心眼子是真多。她沒事隔一陣就過來看看我這都有啥，看啥好賣她也上貨，幸好我們兩個隔着遠，她擱中學那，我擱小學，要不非得打起來不可。”
“不過，心眼活也有心眼活的好處，每回來，二嫂二嫂叫的可親熱了。夏天那會兒，又想把鐵柱兩個送你家去，又不好意思，過來戳達我，我就說振華不養着傷呢，叫孩子過去搗啥亂啊？我就說不去，你要去你去，家裡有病人得照顧，哪有時間照顧這些淘氣的孩子。她訕不搭走的。”
“這一陣子沒大過來，你婆婆的事，也沒聽她說過，估計還那樣吧！”
林彤聽二嫂這麼說，也覺得可能老太太沒啥大事。
接連幾天坐車，睡不好覺，昨晚換了新房子，心裡有事也沒太睡安穩，今天林彤可算睡了一個好覺。
而妮妮，也終於吃到了一頓米飯，高興的小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小勺子舀的飯粒到處都是，卻不肯讓人喂她，吃幾口就仰着頭傻兮兮樂一會，稀罕的羅鳳枝一會抱一下，一會親一口的，“小慧小時候也是這樣稱罕人，哪像石頭那個臭小子，淘的沒邊。”
林彤好笑的道：“這也是淘氣的很，等時間長了你就知道了。”
妮妮聽媽媽說她淘氣，立刻用勺子舀了一勺的飯遞到媽媽嘴邊，討好的說：“媽媽吃飯飯。”
林彤咬住勺子，把飯都吃進嘴裡，“真好吃，謝謝寶寶。”
妮妮看看空勺子，看看嚼飯粒的媽媽，小嘴扁了扁，有些委屈的嘟呶：“妮妮的飯沒了。”
把羅鳳枝看的直樂，推着林彤笑道：“人家給你你還真吃啊！看，不願意了吧！”
李玉波的商店要比二哥家的小不少，只有二十幾平米，李玉波掙錢之後，並沒有先把她的錢還給她，反正借條是打了一年的，她先把後面的房子也買了下來，連在一起，變成了前店後宅。
李玉波看到她，熱情的就迎了上來，“大嫂，你們來的可真快，這就是妮妮吧，都長這麼大了，來，三嬸抱抱……”
小妮妮頭一扭，不理她。小念卻大聲的叫了聲“三嬸”，問他：“我鐵柱哥和小柱呢？”李玉波摸了摸小念的頭，“我有三年沒看着小念了吧？這孩子，一晃都成大小夥子了。”這纔回答他的話：“都擱後屋呢！”
林彤笑着解釋道：“可不是，他過年就十二週歲了，可不成大小夥子了。”
李玉波伸着雙手又去逗妮妮，小丫頭一點面子都不給，反倒朝哥哥伸手，“抱。”
林彤笑道：“她和你不熟悉，等熟悉了就好了，”說着柔聲說妮妮，“這是三嬸，妮妮要有禮貌噢！”
妮妮歪頭，奶聲奶氣的叫了聲“三嬸”，就要掙扎着下地，林彤把她放下，她撲到哥哥身上，哥哥牽着她的手，她小眼睛好奇的四處打量着，給了一個評價，“好小噢！”
小念眼裡帶笑，捏了捏妹妹的小手，問三嬸，“我能去找鐵柱哥玩嗎？”
“當然能了，走，三嬸帶你們過去。”
等林彤坐在櫃檯後和李玉波說上話，已經過了半個小時了，“那電報是老三發的？老太太到底怎麼樣了？之前也沒聽你們說有什麼不好啊？”
李玉波臉上神色有些不太自然，“我也不知道，她就說自己要死了，說還沒見過妮妮，想見見妮妮，別的，說還有話要說，她也不說，我也不知道她想說什麼……”
林彤打斷她的話，“老太太病的這麼重，我上回捎的錢，你們沒帶她去醫院？”
“去了，咋沒去，可人家說老太太身體挺好的，比別的和她一個年紀的老人都好。”李玉波忙解釋，生怕她把給的看病錢再要回去。“大嫂，你也知道，老太太犯起倔來誰說也不聽……”
林彤又問她：“家裡這段日子還有別的事發生沒有？”
李玉波想了想，“別的倒沒啥了，就是老二家，你也知道，他家我看就這樣了，不算啥大事，別的真沒啥了。”
林彤點了點頭，“既然這樣，我帶孩子們回去一趟，你問問老三，他要有時間就借個車送我們一趟吧！”
這大冷的天走去村子裡，她可不是前幾年，這幾年身體不好，又養尊處優的，這罪真是遭不了。
李玉波勸道：“大嫂今天先在我家呆一天，明天讓老三送你們過去吧！”
林彤搖了搖頭，“不用了，還是今天就去吧，下午他有時間，一兩點鐘都行，我現在給老太太買點東西去，回來的急，又帶着孩子，什麼都沒買……”
她說着話站了起來，“我去叫孩子們。”
李玉波急道：“大嫂，那就在這吃中午飯吧，你好不容易來一次，咋也得在家吃頓飯吧！”
林彤想了想，“那也行，那就麻煩你們了。我去買東西，讓鐵柱跟着我去吧，幫我拿一拿啥的。”
李玉波忙答應了，跑到後院喊鐵柱，讓小柱和小念、妹妹好好玩，又讓徐老三趕緊去買東西，“快着點，中午給大嫂做點好的。”
徐老三答應着就出去了，鐵柱跟在林彤身後往市場走去。
路上林彤就問起鐵柱學習的事，“你還學着做木匠活呢？”
鐵柱縮了縮脖子，“做呢，不過是偷着做，我媽不讓我整這個，說幹這個沒出息。”
當時他在木匠師傅家裡沒幹幾天就嫌累不去了，林彤還以爲他放棄了呢，沒想到這孩子還挺堅持的，她笑道：“那你媽想讓你幹什麼有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