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
周芽芽難得跟黃霞睡一屋。
黃霞還意外呢,自己這閨女打五年前被從河裡救起來就特別獨立,這麼纏着自己倒是頭一回。
“成東回來讓你思想變了很多。”
黃霞感慨着,周芽芽睡在黃霞的胳膊上,沒作聲。
匪夷所思的事太多,從阿欽到自己的出生,這短短數日,發生了太多的變數。
她甚至已經不確定眼前的這一切到底是真實,還是她做的奇幻的夢。
“媽,這幾年讓你辛苦了,我本來想讓你享清福的,可是這幾年你一刻都沒停下來,現在越來越忙,似乎違背了我的初衷。”
周芽芽自責而來,黃霞愣了下。
“說什麼呢?”黃霞支撐起周芽芽的身體,不懂周芽芽的這想法。
周芽芽看着黃霞,比她剛見的那會,又白又嫩,還年輕,完全看不出來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
周芽芽拉着黃霞的手“能有你這樣的母親,我感到很幸福,謝謝您。”
黃霞哭笑不得。
“你這孩子突然這麼多愁善感?是要嫁人緣故?”
周芽芽目光閃躲了,黃霞追了她目光。
“怎麼,婚事還不能定下來,成東不是跟你爸說,儘快嗎?”
“媽,如果,我只是您發現我跟現在的我不一樣,你會懷念現在的我嗎?”
周芽芽突發奇想地問。
黃霞怔了一秒,表情漸漸黯然,周芽芽瞧着黃霞的轉變,心裡有幾分疑惑。
“我就是隨便說的,您別多想。”周芽芽笑着說來,黃霞擡頭,仔細地看着她。
這認真審視的目光讓周芽芽頓時有幾分心虛。
黃霞從來沒用過這樣懷疑的眼神看她。
這是怎麼了?
“怎麼了,我臉上有東西?”
“你其實不是我的芽芽吧,雖然我不確定你身體發生了什麼,但是作爲母親,我沒有那麼遲鈍,我雖然不相信什麼牛鬼蛇神的事,可孩子,五年前把你從河裡救起來那時候起,你就不是曾經那個唯唯諾諾的芽芽了。”
“媽……”周芽芽臉上血色全無。
黃霞撫摸着她的臉頰。
“古人常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一開始也覺得芽芽你就是,可是隨着日子的相處,雖然你記得以前所有的事,雖然你還是芽芽,但是一個人的習慣怎麼能變的那麼徹底呢,我自己的孩子,她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喜好,我都能記得清楚,她不喜歡吃辣,可醒來後的你無辣不歡,她不喜歡被人矚目,可你卻張揚不拘小節……太多太多的不同,我雖然不知道問題出在了哪裡,但是芽芽,我懷念過去的芽芽,因爲那是我的女兒,而現在的你,我同樣疼愛,因爲在我眼裡,你也是我的芽芽,無論活在這身體裡的是哪一個芽芽,對我來說,你們都是我的女兒。”
黃霞悠悠說來,周芽芽都被嚇傻了。
在周芽芽看來黃霞從前一直都是那種溫吞的女人,她反應力,她接受力,她想象力都不可能像眼前這樣,敏銳,豐富,和從容。
可就是她。
認出來了。
第一個認出來了。
她不是周芽芽。
“你爲什麼不繼續想我只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轉變?人死過一次都是會變的,我或許只是長大了呢。”
黃霞輕笑。
“傻丫頭,從前的芽芽沒有你這般聰慧,也沒有你這麼伶牙俐齒,當然更沒有你這麼能吃苦耐勞,雖然你爸爸離開家早,但是芽芽從小就是被我和你爸爸捧在手裡長大的,她什麼脾性,我比任何人都瞭解,如果轉變,早在你爸離開的時候,她就長大了,但是她天真地被男人騙,也意氣用事地跳河去解決問題,這不是你會去做的事。”
黃霞一點點的分析,抽絲剝繭般,將周芽芽的僞裝撕了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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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是從什麼時候懷疑的?”
周芽芽的這個反問,讓黃霞眼底閃過一絲憂傷。
這無疑相當於確認,黃霞無聲嘆息。
“從把棉氈賣給棉氈廠老闆拿了一千塊錢的時候。”
好久遠的事了。
一千塊錢。
現在她們母女倆即便什麼都不做,一天都不止這個數。
周芽芽張口結舌,甚至心虛低頭。
“對不起。”
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黃霞。
黃霞鼻頭酸澀,眼中微紅,捧着周芽芽的臉,仔細的端倪。
“傻孩子,對我來說,不管我曾經失去了什麼,現在看着你,我不覺得痛苦,芽芽,你是媽媽最寶貝的女兒,從前是,現在也是,未來一直都會是,無論你何種模樣,何種脾性,媽媽都愛你。”
相比起方芳,相比起周志鵬,周芽芽沒有比這一刻更能得到救贖的了。
周芽芽撲進黃霞的懷裡。
“我很抱歉,媽,我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曾經的芽芽,可我想做您的女兒。”
黃霞眼含熱淚笑着點頭。
“好了,以後這些話不用再說了,什麼都不要想,你是我的女兒,你是這個家裡所有人的支柱,是晨陽的姐姐,是你爸爸的親閨女,更是成東愛着的女孩,聽懂媽媽的話了嗎?”
周芽芽原本心頭的氤氳,徹底因爲黃霞的話而散開。
陰霾籠罩下,她覺得自己的人生可悲,原本的自己爹孃不愛,靠着偷取來的宿主周芽芽身體,獲得了親情,獲得了愛情。
她覺得自己在偷,甚至覺得自己不配。
她不善懷疑自己,但經過周志鵬和方芳的事,她才發現自己的可悲。
而現在,這一切都變得不重要了。
因爲黃霞說。
她就是大家的周芽芽。
“媽,如果您曾經的女兒有一日回來,我希望您記得我,證明我存在過。”
周芽芽低聲地說道。
黃霞心頭溝壑。
手心手背都是肉,她溫柔地撫摸着周芽芽的頭髮。
“媽媽會的。”
“這是我跟您之間的秘密。”
“好。”
黃霞點頭,可黃霞心裡卻不得不多擔憂。
如果。
如果真有一天,曾經的女兒回來。
她會是喜悅的,畢竟那也是她的女兒,但是。
成東呢。
這能一樣嗎?
這一夜,黃霞徹底未眠,看着熟睡的周芽芽,她無比的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