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山裡出來，李龍感覺這裡比山裡還冷——是那種寒風能刮進衣服凍透身子的冷。這些人中他最辛苦，所以大家都讓他坐馬車上，其他人步行或者牽鹿，李龍坐了一會兒就下了車，還是走著方便，至少走著不是那麼的冷，人活動著骨節運動，就有熱量。
出了山已經是下午，過清水河的時候，能看到炊煙和偶爾出現在道路邊上的人，這些人看著他們一行也很好奇，畢竟就算在山邊上，能看到黃羊，但這野馬鹿還是很難見到的。
母鹿不是很情願的跟著走，它想停下來的時候，李俊峰就會拿條子抽一把。小鹿就乖很多，雖然時不時的左右跳一跳，但始終在跟著走。
這小馬鹿比李龍秋天賣掉的那兩頭小鹿還大不少，應該也是年初生下來的。
從清水河鄉往縣城方向拐的時候，太陽已經落的只有一杆子高，李龍覺得這樣走下去，估計到縣裡也差不多天黑了。不過再怎麼說，也已經出山了。這有一段時間沒在平原上生活，眼前不再是起伏的山坡和深綠的松林，一時半會兒李龍還略有點新鮮和不適應的感覺。
烏伊路上，時不時會有一趟車過來，帶起一股子寒風伴著路面上的雪粉子，李龍邊走邊笑著說：
“這來回的車比去年多多了。去年我和大強過來這裡，走一路基本上看不到啥車。再過幾年啊，說不定隊上都有人買車了。”
“那不可能吧？”李俊峰牽著母鹿往前走，那母鹿似乎認命了，老老實實的，李俊峰也省心了，聽了李龍的話說，“老家別說隊裡了，整個公社就沒私人買車的……那能買得起嗎？”
“總有買得起的時候。”楊永強大約是聽的李俊峰說老家認爲他看不起這邊，便回了一句，“以前那東方紅七十五拖拉機，都覺得是隊裡的財產，誰能想到最後讓私人買去了哩？拖拉機能行，這汽車也能行！”
於是兩個人就拖拉機和汽車有啥區別就開始了辯論。
李龍笑了。
恐怕誰也不會想到，再過二三十年，隊裡將會有一半的家庭買汽車，再往後十年，有的家裡甚至會有兩輛以上的汽車。
雖然不是啥好車，但放在現在這個年代，誰敢信吶？
變化太大，以至於代溝隨時在出現，甚至之間的時間距離還在不停的縮短。
這是一個擅長製造奇蹟的民族，縱觀歷史長河，幾十年滄海桑田也彼彼皆是。
當然，付出來的代價也是巨大的，普通人不談情懷。
馬車來到縣裡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走，今天去大院子裡住吧，明天一早回隊裡。”李龍牽著馬車邊走邊給其他人說。
“小龍叔，俺們幾個就不住了，把東西往你那大院子裡一搬一放，剩下的馬車、大小鹿我們就牽回去了。”李俊峰說道，“大院子不好住，再說了，這才幾點？天黑了點，俺幾個大小夥子哩，怕啥？還是回去老馬號睡著舒服！”
“對對。”李俊山也點頭。
陶大強和楊永強都附和著。
“行。那呆會兒把東西放下，你們回去。”李龍也不勉強，大院子住的地方挺多，但其他屋子不一定有爐子，重新架的話也挺麻煩，回就回吧，十來公里路對他們來說並不算啥。
路過大肉食堂，李龍指了指裡面：
“去吃一頓？”
“別吃了吧，看著都快關門了。”
冬天天晚，其實現在才七點多。
“那給你們買二十個包子帶上。”李龍從衣服裡掏出十塊錢和幾張糧票遞給身邊的楊永強，“永強，你去買，我進去人家弄不好得把我撬出來。”
“行。”楊永強幹脆的接過錢，進了大肉食堂，買了一袋包子出來，把剩下的錢和糧票塞到李龍手裡，然後開始發包子。
於是五個人一人嘴裡一個包子，邊吃邊往大院子走。
大院子門鎖不在，李龍推了推，門從裡面扣著，他便拍拍門喊了一聲：
“曉霞，我回來了。”
喊了兩聲，顧曉霞的聲音從院子裡傳出來：
“你等等我馬上過來開門。”然後就是急促的腳步聲。
門打開，顧曉霞一臉欣喜的看著李龍，然後有些驚愕，又變得有些害羞，她把整個大門拉開，微笑著說道：
“你們這是才從山上下來？快進來吧，外面冷。”
等李龍他們進來，顧曉霞又問道：
“還沒吃飯吧？我去做飯。你們先進屋暖一暖。”
“小嬸，不用了。”李俊峰急忙說道，“我們把東西卸下來就走，還要趕回隊裡哩。”
“現在回隊裡？天都黑了啊。”顧曉霞有些意外，表情還有些失落。
“他們回，我不回了。”李龍笑著說，“這段時間我在山裡打獵弄了些肉，在這裡放一袋，咱慢慢吃。還有些皮子，到時要賣到收購站去，也放下，然後他們就回去了。”
“那……行，你們先卸，我給你們倒水去。”顧曉霞轉身去廚房。這時候李龍也注意到了，她並沒有穿外套，身上是一件緊身毛衣，鉤勒出美好的身形——她應該是在臥室裡看書或者寫東西，聽到外面的動靜和自己的聲音，就匆匆趕出來了。
李龍這邊幾個人把一袋肉和所有的皮子全都卸了下來放進了沒架爐子的廂房，然後喝了顧曉霞倒的茶後，李俊峰他們幾個就趕著馬車牽著鹿離開了。
李龍扣上了院子的大門，背著槍轉身看著顧曉霞，笑著說：
“進屋吧，外面冷。”
“嗯，你還沒吃飯吧？我給你弄一些……”“不用不用，剛纔吃了幾個包子，飽了。”李龍說道，“不麻煩了，都這麼晚了。”
兩個人並排進了客廳，顧曉霞在前面走了主臥，邊走邊說道：
“這段時間在山裡怪辛苦的吧？”
“嗯，”李龍想了想說，“是怪辛苦的。打獵嘛，得滿山轉，找有獵物的地方，打著了還得拖回來，然後剝皮開膛，我給你說啊，這一次我碰到了個狼羣……”
李龍把槍放好，坐在椅子上開始講自己獵殺狼羣的事情。他口才一般，但上一世網絡段子看多了，知道怎麼起承轉合，雖然段位不高，但烘托起氣氛和襯托高潮還是可以的，就這一段故事聽得顧曉霞心情跟著一起緊張、同時也感覺刺激。
唯一有點不舒服的是這紅木椅子太硬了，坐著烙屁股。
“你把這個墊椅子上。”顧曉霞看出來李龍的不舒服，她笑著站起來從牀頭那裡拿了一個布墊遞給李龍，“我跟我們辦公室大姐學做的。”
李龍接過墊子看了看，是那種一圈一圈尖角往外的圓型墊子，每個尖角都是不同的布塊，也能摸出來布質也不一樣，他笑著說：
“是用不用的舊衣服和碎布塊拚出來的吧？手挺巧的啊。”
“嘻嘻。”被誇了，顧曉霞挺開心，“這段時間忙過了不用加班，我們有點閒時間，辦公室裡幾個大姐還有打毛衣的，我就跟著看，偶爾學一下。”
“最近天天還在楊大姐那裡吃飯嗎？”李龍問道，“她生意怎樣？”
“現在市場那邊攤子更多了。”顧曉霞面對著李龍，已經沒有剛開始的緊張，她把椅子轉了轉，坐在李龍的對面說道：
“原來那些不想交攤位費的大部分都回來了。冬天冷，想吃熱飯的就多，楊大姐賣的湯飯挺受歡迎的，有的時候一天能賣三鍋——平常都是兩鍋。我基本上就是跟著吃。她會專門給我做飯，米飯、拉條子，最近還學著做抓飯……讓我吃的比韓芳吃的都好，我都不好意思了。”
“那明天給她那裡帶些肉過去。”李龍說道，“給她說這山裡弄來的野味的肉，做的時候弄爛一些就行。”
顧曉霞點點頭。
“最近回家沒有？”李龍又問。
“上星期回了，隊上沒啥事，我爸好著哩。我去大哥家裡，那邊也好著哩。”顧曉霞紅著臉，略低一低頭。
氣氛變得曖昧起來。
“我去洗個澡。”李龍站了起來，“燒些水，這些天在山裡，過得跟野人一樣。這衣服也得洗了……”
“衣服你脫下來我給你洗。”顧曉霞跟著李龍往廚房走，“這大黑天的，你怎洗澡？”
“燒些水，我就在廚房裡湊和著先洗洗。”面對變得更加漂亮成熟的顧曉霞，要說李龍沒啥想法是不可能的。但現在自己這麼邋遢，身上也不知道積了多少灰，頭髮鬍子都亂糟糟的，不用看也知道現在自己形象有多差。
顧曉霞對自己的情意李龍知道，她不介意，但自己介意啊。
“那我給你找換的衣服。”顧曉霞見李龍執意要洗，她便去了李龍平時睡的房子裡，開燈找了兩套換洗的衣服，又忍著羞意找到了背心內褲。
抱著衣服來到廚房，李龍正在燒水。廚房裡的火還沒熄，不過還燒著的紅炭已經剩下不多了。剛纔顧曉霞給幾個人倒水用的是暖壺裡的水。
李龍把竈臺爐門打開，用火勾子透了透裡面的灰，然後添了一些煤進去，再往鍋裡添滿了水。
轉身看到顧曉霞看著自己，李龍笑笑說：
“來，衣服給我吧，再給我拿條毛巾來。”
李龍這麼不當外人的話讓顧曉霞心裡略有些甜蜜，她轉身去拿了兩條毛巾，對李龍說道：“這兩條是我們局裡發的，這條你擦頭擦臉，這條擦……身子。”
“你們局裡還有福利啊？”李龍笑了，“調工作的事有沒有信兒？”
“有了。這年底總結過了，等下個月總結大會開了，就差不多了。”說這話的時候，顧曉霞滿是自信，“王副局長說了，領導碰頭基本上過了，就等上會了。”
“那可好。”李龍接過毛巾看了看，這時候的毛巾花色還比較單一，不過用料是真紮實，很厚，“以後就是局裡的人了，你們以前的學校領導都得巴結你。”
“說啥哩？”顧曉霞白了李龍一眼，“我可不是那樣的人——學校現在還經給我留著宿舍哩。”
“開個玩笑嘛，行了，你忙你的去吧，我在這裡等水熱，熱了我就擦洗一下。”
“嗯，那你有啥叫我……”顧曉霞還頗有些不捨，但她也知道這時候這樣說話其實也不方便，便說道，“我還有個稿子去改改。”
顧曉霞離開，李龍關了廚房門，坐在竈臺邊上等水開。
廚房裡打掃的很乾淨，竈臺上沒放零碎東西，寬大的案板上東西擺放的很整齊，蒸籠、平底鍋之類的都很乾淨，一碗油潑辣子放在窗臺那裡，李龍站起來過去聞了聞，味道很好。裡間放東西的儲藏室門關著，免得熱氣進去。
地面上爐灰掃得也很乾淨，煤炭放在竈臺邊上用磚頭砌成的煤圈裡，一半是大塊煤，一半是已經敲好的小塊煤和沫煤。
鍋蓋縫隙冒出熱氣，李龍知道水快開了，他起身提桶，揭開鍋蓋，用馬杓往桶裡舀了小半桶水，又接了大半桶涼水，感覺溫度好了，便提著水，抱著衣服去了客房。
客房的爐子已經點起來了，李龍放下桶了衣服，又去取了盆和毛巾，在客房擦洗起來。
一桶水差點兒沒夠，李龍洗完感覺清爽極了，不過也挺累的。這一天不光走了幾十裡的山路，還幹了其他事情，洗完澡後，實在困得不行，把水倒掉後看那邊顧曉霞還沒熄燈，便隔著門說了一聲，自己先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