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成暉見許玉珠堵在門口，有點奇怪。
“怎麼不進去？在這兒做什麼？”
許玉珠沒說話。
寧成暉只好輕輕推了她一下，從旁邊進去，很無奈的說，“別愣着了，都快晌午了，弄回來的野菜再不收拾，中午就該吃不到了。”
他轉過身去，叫了一聲。
“然然，快過來，外公外婆給你摘了野果，保證甜，洗洗就能吃……”
剩下的話被寧成暉嚥了回去。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看着門口面對面坐着的寧然跟許林。
許林此刻已經站了起來，拘謹的搓搓手，看着寧成暉和許玉珠還有點尷尬。
他幾乎沒怎麼跟姑姑和姑父相處過。
除了小時候見過一面，後來就再沒有見過了。
也不知道姑姑姑父還能不能認出他來。
寧成暉反應極快，他見這個年輕男人有點面生，以爲是陌生人，頓時就沉了臉。
“你是誰？怎麼在我家？然然，你怎麼樣？”
他邊說，邊快步走向寧然。
外公竟然不認識許林？
寧然有些驚訝，心裡對許林又有了點新的印象。
她順着寧成暉的話站了起來，看着寧成暉急匆匆走過來，將她拉到身後。
小聲問她:“然然，這人有沒有把你怎麼樣？”
寧然一言難盡的看了看尷尬的許林，再看看那邊愣住的許玉珠。
道:“外公，他是表舅，叫許林。”
“你哪兒來的表……”寧成暉想也不想就道。
但他的話這次噎了一半。
還沒說完，寧成暉就睜大眼睛，詫異的看着許林。
心裡頭猛然想到些什麼事。
雙方都愣愣的。
許林看着明顯是認出他，但有些惶惶然的許玉珠，以及神情不太對的寧成暉，心裡格外猶豫。
他還不知道該不該上前說話，還是該放下錢直接走。
說實在的，許玉珠是典型的江南婉約女子的長相，雖然已經上了年紀，也天天操持家務，但是眼睛裡水霧一樣的薄愁，還有骨子裡透出來的溫柔一點沒變。
而許林就生的壯實些，同許玉珠一看就是兩個極端的長相。
但還是能從兩人的神態眉眼間，依稀看出點相像。
寧然不知道，這個年代的人家討媳婦都是要挑豐腴壯實的，看着有福氣又好生養。
很久以前，許玉珠的娘就不喜歡許玉珠這長相。
“林子？”寧成暉先出了聲。
他有些擔憂地看了看妻子，只擔心許林會不會說什麼不好聽的話，又讓她難過了。
許林倒是很靦腆的應了聲，叫了聲姑父。
好一會兒，許玉珠才反應過來，同許林打了聲招呼。
寧然轉了轉眼珠子，扯了下寧成暉的衣袖，道:“外公，咱倆去做飯吧，讓外婆跟表舅兩個人聊聊。”
寧成暉也反應極快，知道這是小孫女想給許玉珠和許林留點好說話的空間，他立即答應了。
溫和的看着許林:“林子中午就留下來吃頓飯吧，正好嚐嚐你姑父我的手藝。”
許林很感激的看着寧成暉和寧然。
寧然就和許玉珠打了聲招呼，和寧成暉有意的帶着竹筐往門外走，在外面擇菜。
許玉珠輕輕的嗯了一聲。
出去後，寧然纔看着寧成暉，疑惑的問，“外公，爲什麼問從來都沒聽過表舅呢?”
寧成暉找了塊石頭就地坐下， 很無奈的看着寧然，說的挺簡單。
“你外婆跟家裡鬧了點矛盾。當初跟她媽鬧的也有點厲害，一直就沒回去。”
“是外婆不想回去，還是家裡人不願意讓外婆回去?”寧然敏銳的問。
寧成暉意外的看了眼寧然。
沉默半晌，他道:“家裡人不讓。”
說着，他嘆口氣。
寧然目光微動，連忙纏着寧成暉讓他跟她說。
寧成暉本來不怎麼願意，但想到寧然也不小了，如今又是個有主意的，知道其實也不礙事。
他只是開了口，說的時候還很愧疚。
原來，許玉珠起先並不是寧水村的人，她也是向陽村的，是大老遠嫁過來。
當年許家在這方圓百里，也算得上是比較富庶的人家，加上家裡又出過當兵的，屬於軍屬，門檻高得很，而許玉珠又生的秀美出衆，更是更很多人都想求娶她。
那時候，許家還只有許玉珠一個女兒，自然是寵她寵的很，許玉珠也跟二老的感情格外好。
後來過了幾年，許玉珠有了個弟弟，叫許保民。
許保民比許玉珠小十歲，是許家二老的晚來子。
那個年代，大十歲的孩子已經很可以照顧拉扯弟妹了，許保民當年跟這個姐姐感情好得很。
許玉珠嫁給寧成暉的那年，他不過也纔不到十歲。
一開始，他是支持姐姐的，畢竟是她自己喜歡的男人，爲什麼不能嫁？
可是後來他們娘和姥爺家的都反對得厲害，認爲寧成暉家裡一窮二白，條件不好，給不了許玉珠好的生活，而且，寧成暉連點積蓄人脈都沒有，比寧成暉好的男人又一抓一大把，就格外看不上寧成暉。
他們的娘也各種威脅，要許玉珠不能嫁給寧成暉，後來還鬧出了更多的糟心事，家裡都或多或少的壞了名聲，許玉珠的娘還有一次被氣暈了過去。
那樣一鬧，許保民覺得兩家因爲個男人弄成這樣，是件很不值得的事情，一度很討厭寧成暉，漸漸也跟着反對了。
他還求着姐姐放棄這個男人，讓兩家都能消停下來，父母長輩們也都能心情好些，可是許玉珠那時鐵了心想嫁寧成暉，沒有答應。
她就不管全家人的反對，義無反顧地嫁給了寧成暉，嫁到了貧窮還比較落後的寧水村。
許保民也是當時年少衝動，被姐姐這個決定給氣昏了頭，在許玉珠嫁給寧成暉當天，和許玉珠絕交。
如今也過去那麼多年了，他們都五十歲了，依然沒有來往。
最近的一次，也是在十來年前，寧然出生前。
那時發生了件大事，許玉珠的娘去世了。
許玉珠當時很傷心，由寧成暉陪着回去了一趟，想在她娘下葬之前給磕個頭，道個歉。
但誰成想，緊接着就爆出了寧清雲未婚先孕的事。
在那個年代，未婚先孕多嚴重啊！
十有八九就要被浸豬籠，全家跟着一起挨批鬥，在全村人面前念檢討，父母一輩子擡不起頭來。
誰家要是出了這種事，祖宗都要跟着一起蒙羞的！
當時，許家人看着許玉珠哭的傷心，本來都要動搖了讓許玉珠進去，結果一聽這事，許玉珠她爹當場眼一閉，就暈了過去，至今身子骨都不好。
因爲這事，許玉珠連許家的門都沒進去，許保民更是怨恨她這個姐姐，關係更糟。
就這樣，許玉珠連她孃的最後一面都沒見着。
這是許玉珠最大的遺憾。
所以如今見了許林，許玉珠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寧成暉估摸着，許林之所以來，應該就是許保民聽說了他這個唯一的姐姐過得光景不好，動了惻隱之心，不忍心看許玉珠晚年悽慘。
估計許林來，都是許保民偷偷瞞着他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