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方嫣入宮之後,一直順風順水,從太子妃到皇后,又生下兒子被立爲太子,根本也沒有叫人覺得擔憂的地方,故而方家只以爲趙佑棠是因外戚的問題纔對方家諸多控制。
方大人也是有些明白的,可自家女兒突然放棄對六宮的管理,這就有些不對勁了,方夫人又怎能不問。
方嫣怔了怔。
她與趙佑棠的感情不好一事,從來都不曾與方夫人提起,當年她嫁給趙佑棠,除了父母不捨,羨慕嫉妒的人可不少,如何能說這些,叫他們知道了笑話她?
方嫣微垂下眼眸道:“我與皇上能有什麼不對的,娘您別多想了,讓馮貴妃去管也是我的意思,並不是不情不願。”
方夫人皺眉:“便是你不說,我與老爺也知曉,這馮貴妃很受寵,她還有兩個兒子,不止如此,老爺說,馮家也頗受皇上看重,咱們平常見不到你,如何能不擔心?如今你不管事,可要更加註意些,這世上蛇蠍美人多得是!”
雖然方大人沒有側室,可別的人不是沒有,方夫人可是瞧見過的,厲害的,能迷惑得男人暈頭轉向,是非都不分。
可惜她這一個女兒哪裡知道這些?
方家雖說是百年大族,可嫡系子嗣到方大人就只剩他一個了,家裡統共就兩個女兒,一個兒子,旁系那些堂親來往也不多,方嫣自小得父母,姐姐哥哥疼愛長大的,對外頭的險惡能有多清楚?
便算入宮時,方夫人叮囑過,但到底不像耳濡目染的那般,所以方夫人一直就很擔心女兒,怕她吃虧。
所幸中間也沒有出過什麼事。
方嫣聽方夫人這麼說,點頭道:“女兒知道孃的意思,最毒婦人心,女兒自會時時警惕。”
“你知道就好了。”方夫人又問,“你病了,皇上可來看過你?”
方嫣沒有立刻回答,她這猶豫又被方夫人看在眼裡。
方夫人這下幾乎可以確定,自己這女兒看來是與皇上極爲不好了。
不然都病得不能再管事兒,作爲丈夫,哪怕是皇帝,怎麼也得抽時間過來一趟罷?她對方嫣是再瞭解不過的,早些年就有所察覺,只她這女兒性子驕傲,不願提起,她也不便追問,畢竟夫妻之間哪裡有不磕磕碰碰的,她只就勸兩句了事。
方夫人忍不住嘆了口氣。
方嫣忙道:“也不是不來,只是不常來,皇上也忙呢。”
方夫人看着女兒,眸色暗淡,猜測她在宮裡可能是過得越來越不如意,所以才心灰意冷叫馮貴妃協理六宮的,她拍拍方嫣的手,苦口婆心道:“我與老爺也不是沒有爭吵過,我退讓退讓便罷了,你作爲妻子,也當如此啊。爲娘知道你委屈,可是,咱們嫁與誰,便是誰的人了,皇上又不比尋常人家的男人,更是不同,嫣兒,你要聽爲孃的……”
她柔聲細語。
方嫣忽地的就哭起來。
在這世上,也只有父母是真心爲她好,自從入宮後,誰會待她如此?
她哭得悲切:“也不是女兒不讓,只他,他一心放在馮貴妃身上,女兒又能奈何?便是有別的妃嬪他也是不碰,女兒於他來說,又是左不是,右不是的,如今只能叫他滿意,不管事了!將來再讓馮貴妃當皇后,更是好了!”
方夫人大驚。
從宮裡回來,她就與方大人說起此事。
“她今兒終於說了實情,二人一直關係寡淡,皇上獨寵馮貴妃,故而她心氣不順,這回藉着生病就叫馮貴妃來管事……”
方夫人還未說完,方大人已經斥道:“糊塗,糊塗!你沒勸她?”
“自然勸了,平常夫妻,妻子都是順着丈夫的,別說是皇家了。”方夫人嘆口氣。
方大人道:“便是你平常太過嬌養她了,事事順着。”
方夫人擦擦眼睛:“妾身也沒想到她會被選入宮,像咱們這等家世,尋個好人家,姑爺不納妾的又不是沒有,那些門風講究的人家多得是呢!找個體貼她的又有何難?”
方大人嘆氣:“只望她自個兒想清楚,兒子這都是太子了。”
方夫人還得替女兒說句話:“不過這馮貴妃怕也不是什麼好的,萬一跟當年的胡貴妃一般,又如何?”
那會兒因立太子,胡貴妃的名兒自然是滿朝文武百官皆知,爲此彈劾的人前仆後繼。
方大人沉默會兒,才道:“先看看再說罷。”
若那馮貴妃果真如此,想自己的兒子爭太子之位,她贏了,那方嫣必定會成爲廢后,他那外孫太子早晚也得跟着完了,將來新天子登基,能不能如同皇上愛護兄弟一樣可難說。
不能的話,他們方家只怕也得倒了。
方大人想了不少,好久都沒有再說話。
趙佑棠很快就給了名單下來,馮憐容一一看了,發現裡頭馮家也在,她微微笑了笑,派人在中秋前一日把月餅賞賜下去,到得中秋,宮裡黃門宮人也都得了賞錢,喜氣洋洋。
關於中秋宴,馮憐容也得參與,皇太后,皇上,方嫣愛吃什麼,不愛吃什麼,她都要知道,然後再定下菜式,爲這頓飯,她自個兒反倒沒心思想自己愛吃的。
鍾嬤嬤看她辛苦,笑道:“一會兒娘娘的孃家人得來了。”
馮憐容這才高興:“是啊,我差點忘了!”
她坐在鏡子前,叫寶蘭珠蘭給她上妝,兩孩子因中秋也不聽課,拿着花燈在院子裡玩,正在追來跑去的,黃益三領着馮澄,唐容,還有馮家少爺馮廷元來了。
趙承衍倒還記得他們,喜滋滋過去,瞧着他們看。
唐容見到自己的外孫,本是高興的,可偏偏在稱呼上犯難,在名義上,趙承衍只能算是方嫣的兒子,故而他們叫不得自己外祖母。
黃益三見此介紹道:“大皇子,三皇子,這是馮大人,馮夫人,這是馮小少爺。”
趙承衍哦了一聲,點點頭,又好奇的問:“那個人呢?”
黃益三眼睛轉了轉,才猜到他是說馮孟安,他笑道:“那是馮少爺,聽說他去寧縣了。”
趙承衍又哦了一聲。
黃益三領着幾人進去。
趙承衍問趙承謨:“他們以前也來過的,你可記得?”
“不記得。”趙承謨搖頭,“是誰呀?”
“是母妃的爹爹,娘呢。”趙承衍摸摸弟弟的頭,“走,咱們也去看看。”
二人手拉手進去。
馮憐容已經跟唐容坐在一處了,正問黃氏。
“昨兒受涼,怕過給娘娘,就沒有來。”
馮憐容關切道:“那要好好養着了,這天兒是容易生病。”又看馮廷元,笑嘻嘻道,“大元長那麼大了,上回見還小的很呢,我記得他就比阿鯉小三四個月罷?”
“是啊。”唐容叫馮廷元過來,“還不見過娘娘。”
“娘娘。”馮廷元很乖巧,一雙眼睛這會兒已經很像他的父親了,細長細長的。
兩個小孩兒進來,也是看馮廷元。
馮廷元也看他們,三個人都很好奇。
馮憐容見狀,抿嘴一笑,把兩個孩子叫來道:“他叫馮廷元,也叫大元,比你們小呢,跟弟弟一樣的。他難得來一回,你們帶他一起去玩玩花燈罷。”
馮廷元嘴甜,先就哥哥,哥哥的叫了。
趙承衍笑起來:“好的,母妃,那孩兒帶大元去玩了,三個人更熱鬧呢。”
三人就走出門去。
馮澄一直不吭聲,這會兒問道:“聽說娘娘現在管着事兒了?”
他作爲朝廷大臣,消息也是很靈通,雖說後宮與前朝無關,但那也是說說,事實上,關聯不小,他這女兒現在勢頭很猛,已經有人在背後說閒話了,自然很不好聽。
唐容擔憂的看了眼馮憐容。
馮憐容知道父親的意思,解釋道:“是皇后娘娘讓女兒管的,她要養身子,便是皇太后也這麼說,女兒推脫不得。”
馮澄眉頭皺了起來:“不是你要管?”
即便是對着已經是貴妃的女兒,他這語氣都有些質問。
馮憐容道:“當然不是,管這個不知道多累了,女兒從未想過。”
唐容就笑了:“是啊,相公,容容什麼性子你不知道?她豈會喜歡這些,不過是不得已罷了。”
馮澄這纔不說。
馮憐容又問起馮孟安:“哥哥在寧縣可好,有寫信回來嗎?”
“寫過兩次,說是那邊已經安定下來了,他要大展拳腳。”唐容對自己兒子也是瞭解的,說着就想笑,又看一眼馮澄,知道馮澄不喜歡兒子的派頭,遂道,“他好得很,你莫要擔心。”
說得會兒,馮憐容叫方氏把趙徽妍抱來,得意道:“叫娘也看看,長得好呢。”
唐容一看這外孫女,果然是漂亮,雖然還小,可臉兒粉嘟嘟的,眼睛又圓又大,好似寶石般熠熠生輝,自然是喜歡極了:“你那會兒也沒她好呢。”又輕聲道,“不過也是,皇上可比你爹英俊多了。”
馮憐容噗嗤一聲笑了。
馮澄臉黑了黑。
因是中秋,馮憐容最後也沒有留他們吃飯,一是時間不夠,二來黃氏也不在,中秋是團圓的,就叫他們回去一家子吃了,兩兄弟倒是與馮廷元玩得很好,還捨不得放他走。
後來馮廷元說以後再來,趙承衍才高興。
這麼一晃就到晚上了。
馮憐容仍是跟以前一樣,自個兒用晚膳,因她這貴妃身份再高,可年夜飯,中秋團圓飯,除非皇太后,皇后相邀,她都不合適參與的,這些年,一貫如此。
就是兩個兒子都不陪在身邊,他們去與皇太后,皇上吃飯了。
他們也大了,不再是當年的小孩子,像趙徽妍一樣,可以陪在自己身邊。
想到趙承衍明年就得搬出去,趙承謨也待不了多久,她眼睛忽然就有些發酸,看着滿桌子的菜,擡頭看看明月,才覺這中秋節日,這一刻,於她來說,原是那麼孤單的。
就因爲她不是正室,所以她只能如此。
她想起那日趙佑棠說的話。
她也有權利,她確實也可以有自己想要的東西。
比如,她可以想,她要他每日都陪着自己,她與他生的孩子,只會叫她孃親,她永遠不用擔心會被別人指責,被人發難。
可這些,能成嗎?
想多了,只能叫自己痛苦。
馮憐容深呼吸一口氣,又露出笑容道:“嬤嬤,你也吃罷,我一個人哪兒吃得完,寶蘭珠蘭,你們也拿些去。”
但這三人,只有鍾嬤嬤敢吃。
不過也夠了,總算還有人陪着她呢。
馮憐容最大的優點就是容易滿足,她很快就高興起來。
就是沒想到,吃完才一會兒,嚴正來了。
要是往常,一般都是趙佑棠來,那麼這時候,她總是更滿足的。
看馮憐容露出奇怪的表情,嚴正咳嗽一聲道:“皇上要奴婢接貴妃娘娘去乾清宮。”
馮憐容自然更是奇怪。
其實現在趙佑棠極少叫她去乾清宮侍寢了,別說還是中秋佳節,怎麼弄得這麼規規矩矩?而且這嚴正,他可是提督太監呢,要接人也不該他親自來啊。
不過想不明白歸想不明白,馮憐容還是跟着走了。
走得會兒,她發現一個問題。
從輦車看出去,路不對啊!
走錯了不成?
“嚴公公……”
她剛要問,輦車卻突然停了下來,一個身影不知從哪兒來的,閃電般就入了她的輦車。
馮憐容嚇得身子一顫,失聲驚呼。
那人卻猛地捂住她嘴巴,在耳邊道:“別叫。”
馮憐容更是嚇傻了。
這聲音怎麼聽着像是趙佑棠?
可是他怎麼會穿成這樣?
“皇,皇上?”她不可置信的詢問,因被捂着,說得也不甚清楚。
趙佑棠輕聲一笑:“是我。”
他徹底放開手。
馮憐容藉着月光打量,面前的人修眉俊目,再熟悉不過,果然是他,只是,此刻他的嘴角帶着笑,卻有幾分壞意,她下意識就往後一讓:“皇上這樣,是要做什麼呀?”
四周都黑乎乎的,被樹木擋住了,只留下了幾絲光亮。
她有些說不出的古怪的感覺,也有點兒害怕。
趙佑棠道:“你不是想出去街上?”
馮憐容一愣,下一刻就驚喜道:“皇上要帶妾身出去?”
“自然。”
“可是……”她擰眉,“爲何是晚上?”
趙佑棠伸手捏捏她鼻子:“當然是白天不容易出去了,圍場還好些,街上如何成。”
馮憐容一想,這倒也是。
此刻,她已經很興奮了,剛纔的害怕一掃而空,抓着他袖子問:“那晚上如何出去?”她看看趙佑棠的衣服,只見他穿了身尋常公子哥兒的長袍,頭髮拿玉冠壓着,俊逸瀟灑,她心頭一熱,想到哥哥以前與她講過的話本故事,問道,“可是要讓妾身女扮男裝?”
趙佑棠噗的一聲笑了,剛纔還看她很驚恐的樣子,這會兒是激動的不得了,這種念頭都冒出來。
他這貴妃看似文靜,實則內心裡其實根本不是個循規蹈矩的人?
他挑眉道:“你不怕?”
馮憐容搖頭:“不怕,反正有皇上帶着出去呢。”她說着,忽地道,“哎呀,皇上,您穿成這樣不好!”
“怎麼不好?”趙佑棠來之前還看過,這衣服很合適,怎麼看怎麼風流倜儻。
馮憐容道:“咱們出去不得扮成黃門那,這樣好矇混過關啊,不是都有腰牌的。腰牌拿出來一晃,就能出去了,反正有嚴正領路,肯定容易,他們不敢多問的。”
趙佑棠:……
這確實也可以。
可是他不想扮成黃門。
他伸手往馮憐容腦門上一戳:“什麼亂七八糟的,朕要出去,還得裝黃門呢?一會兒讓嚴正把西門的人調開,咱們大搖大擺出去,怕什麼。”
馮憐容眉頭一皺。
“又有什麼?”趙佑棠問。
馮憐容道:“今兒嚴公公接妾身去乾清宮,那邊不會懷疑嗎?”
她的人沒現身,怕是不成。
“自然要懷疑。”趙佑棠道,“所以朕提前來與你說,一會兒你再來乾清宮。”他說完拍拍她腦袋,“等會兒別一驚一乍的,被宮人發現,不然朕不帶你出去玩。”
馮憐容乖乖哦了一聲。
趙佑棠便走了。
他走之後,嚴正便把她領去了乾清宮,在乾清宮走個過場,還換了身衣服,嚴正稍後就叫宮人換班,中間使點手段,她就趁人不注意從後頭溜到早就停着的馬車裡頭。
趙佑棠已在等着了。
馮憐容進來,他就笑着瞧她。
因是要出門,她肯定不能穿着宮裡的裝束了,他給她準備了一套尋常姑娘家穿得襦裙,合身得很,她穿着,就好像她原本就該穿着這個,在清朗的秋日,走在開滿桂花的小路上。
趙佑棠低下頭,在她脣角親了親,吩咐車伕駕車。
馬車一如所料,順利的駛出了宮門。
二人在車裡親吻着,又被顛得難以繼續。
趙佑棠放開她,捲起車簾往外看了看,只見行人如梭,這等節日,晚上還是很熱鬧的,他眼眸彎了彎道:“一會兒下車,你可不能再叫朕皇上了啊。”
馮憐容啊的一聲:“爲何?”
“傻,被人聽到怎麼辦?”趙佑棠道,“那咱們只能回宮去了。”
馮憐容笑起來:“那倒是,幸好皇上想得周到,不過妾身叫皇上什麼呢?”
“這個啊……”趙佑棠斜睨她一眼,“叫趙老爺?”
“老爺?”馮憐容噗的一聲,“皇上可不老呢。”
“唔,那叫公子?”趙佑棠又搖搖頭,“也不好,他們叫朕公子,你叫的話不合適。”他捏捏她臉蛋,“要不要,叫相公?”
“相公?”馮憐容眼睛一亮,“好,相公!”
她叫得又好聽又清脆。
趙佑棠哈哈笑起來。
馮憐容側頭看看他,即便是在暗淡的車廂裡,這黑暗也不能遮掩掉他的光芒,她心頭一澀,挽住他胳膊,把腦袋靠上去,叫道:“相公。”
這聲卻是輕輕的了,帶着無限的情誼。
趙佑棠聽着心裡頭都有些酥麻,相公這個詞,他當然也是頭一回聽到。
他伸手摟住她,輕聲道:“嗯,好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