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到亥時,二人才回去,到得乾清宮,先就要了水清洗,又纏綿一番方纔睡去。
第二日一早,馮憐容回延祺宮。
鍾嬤嬤看她這臉上氣色也知昨兒過得高興,笑道:“大皇子,三皇子剛纔還在說呢,沒見到娘娘,娘娘回來,他們就肯好好吃飯了。”
剛說完,趙承衍就撲出來,叫道:“母妃,您昨兒去爹爹那兒了?怎麼不帶孩兒去?”
馮憐容自然不好解釋,只牽着他的手進去,一邊道:“下回自然會帶你們去的,快些吃飯,別去晚了。”
“孩兒吃好了,就阿鯉慢吞吞的。”
馮憐容一看,果然趙承謨這小碗裡還有半碗沒動。
小兒子見到她,微微一笑:“母妃回來了。”
馮憐容拿起調羹喂他:“是母妃不好,叫你們惦記。”
因她很久不去乾清宮侍寢,孩子們都習慣天天早上見到她了,她會同他們一起吃飯,給他們整理衣服,又叮囑要帶的東西,這些事情雖然小,可沒了卻叫人不慣。
趙承謨見她調羹伸過來,頭一探,穩穩吃了一口。
旁邊的趙承衍又後悔了,早知道,該吃慢點兒,這樣也能讓母妃餵了。
馮憐容喂完,問昨天的事情。
趙承衍答:“母妃剛走一會兒,咱們就回了,不過二弟睡在皇祖母那兒了,聽說母后的身體還沒好,怕過給二弟,故而皇祖母說,也不用咱們經常去請安。”
馮憐容點點頭,看來方嫣連中秋宴席都沒去呢。
她微微皺了皺眉,這樣子下去,她還得一直管事兒。
她站起來,叮囑兩個孩子好好聽課。
兩孩子應一聲,笑着就走了。
馮憐容吃完早膳去歇了會兒方纔起來與鍾嬤嬤說尚服局的事情。
那樁案子是一直沒查出來,鍾嬤嬤道:“光是關着有什麼用,不肯說實話的,要不就餓着那幾個,依老奴看,她們早晚得招了,除非連命都不要。”
“是不是有什麼隱情?”馮憐容問,“不然尚服局的料子偷來何用,她們難道還差衣服不成?”
再怎麼是宮人,吃得穿得怎麼也比尋常人家要好一點兒。
鍾嬤嬤冷笑道:“這些人貪得無厭的,誰知道呢。”
馮憐容也想不出來,她起身往外走:“算算時間,得去看看葡萄酒了,差不多了。”
鍾嬤嬤忙就叫外頭的小李等四個黃門跟上。
當初這葡萄酒放了糖擺在瓷壇裡,一直密封在酒醋面局的地窖,中間她去過看了兩回,這一過去,幾個黃門連忙跪下來行禮,馮憐容叫他們起來,領着去地窖。
一衆人進去,當先的黃門打開壇蓋子,一股子酒味就飄出來,馮憐容拿個小瓢一舀,只見色澤透紅,不比白酒黃酒這等顏色,看起來分外誘人,她低頭喝了一小口,臉上露出甜甜的笑,輕聲道:“嬤嬤,好像成了呢。”
鍾嬤嬤也嚐了嚐,眉開眼笑:“不錯啊,有些兒像宮裡做得果子酒,不過葡萄味濃。”
“是啊,就是這味道。”
“那是好了?”鍾嬤嬤問。
馮憐容道:“好了,不過須得把這酒倒出來,不能再跟葡萄皮混一處了。”
鍾嬤嬤就指揮幾個黃門,把酒再倒到一個個很小的酒罈子裡,重新蓋好。
馮憐容看着地上六個小酒罈子,想了想道:“送一罈去給太后娘娘,還有一罈給皇后娘娘,再一罈搬我那兒去。”
三個黃門分頭行事。
皇太后那兒很爽快的收了,方嫣聽說馮憐容給她送了葡萄酒,冷笑道:“倒是閒得很呢,還有空做這個,先放着罷。”一邊問知春,“宮裡一切都妥當?”
“是沒出什麼事兒,還是照着原先娘娘做得那般。”
方嫣聽完,撇撇嘴又躺下去,路遙知馬力,她不信馮憐容真有什麼能力呢。
如今是照搬她的,以後呢?
就讓她嚐嚐厲害,反正她得空休息沒什麼不好的,馮憐容到時忙了,看她還有多少時間陪着趙佑棠呢,早晚也得同她一樣。
方嫣拿起牀頭的書看,又道:“等會兒請朱太醫來,覺得最近越發倦了。”
知春嘆口氣:“娘娘總躺着,總是會倦的。”
這樣下去,一準兒沒病得有病了,得不償失。
方嫣捏捏眉心:“也是,你扶我起來走走。”
二人這就去院子裡了。
馮憐容帶着一罈子酒回來,心情愉悅,舀些出來叫延祺宮裡衆人都嚐了嚐,分享她的成就,自然是每個人都稱好,她跟金桂道:“叫膳房晚上準備些下酒菜。”
金桂跑着去了。
她坐下來也喝了一小盞,低頭看賬本。
這一看又是快到下午,想到冬季要採辦的衣料,又把尚服局的管事姑姑叫來。
“還是依着原先的定額,不過有新上貢的衣料,像是上好的狐皮,貂皮,雲緞,挑了最好的給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剩下一些按位份分給婕妤,貴人。”
管事姑姑笑道:“那貴妃娘娘您不要了?”
馮憐容衣服多得是,每年都添新的,說實話要不要都沒什麼,不過不要倒顯得自己清高了,她就道:“也拿一樣罷。”又問那件事,“往年聽說不曾有偷衣料的,可見不是常事,那秀蓮三個,你也說是老實人,我心想必是有隱情了,不該是爲錢財。”
若只爲錢財,威逼利誘之下指不定就說了,這些人的心都不正,自然也不夠堅強。
可那三個人卻不是,姑娘家嘴巴嚴嚴實實的。
管事姑姑道:“奴婢也是不知,勸了好幾日,她們都不肯說。”
“此前她們可發生過什麼事情?”馮憐容之前是忙得團團轉,好不容易過了中秋,這纔好一些,之前看賬本時,就想得會兒了,“定是有什麼,她們纔會這樣,你再好好問問與她們住一起的宮人。對了,能說出些來源的,本宮有賞,說錯了也無妨,你便這樣傳下去。”
管事姑姑驚訝,但還是應了。
到得下午晚一些時候,她便來回稟,還帶了兩個宮人,這纔算查清楚。
原來還跟黃門有關係,有個黃門經常出城採辦東西的,認識其中一個宮人,說是她家出事了,父親得了重病,家裡已經把值錢的都賣了,母親出來乞討。
可惜那宮人偏又不能出宮,只得陸續把這幾年的積蓄叫那黃門帶出去,後來不得已,甚至偷了衣料叫那黃門變賣些錢,另外兩個宮人得知,同情她,且也是家中獨女,怕父母過得悽慘,便結成一夥偷下衣料變賣錢財,送去家裡。
這事兒就是這麼簡單。
只她們怕說出來連累那個黃門,就一直沒說,再有,說出來,那些錢還得要回來,父母又怎麼過活?三個人只得死不鬆口,還互相給對方作證。
馮憐容聽了嘆口氣。
管事姑姑道:“還請娘娘定奪。”
但馮憐容猶豫會兒,終究還是沒能做下決定。
晚上趙佑棠來了,馮憐容獻寶似的把葡萄酒給他喝。
這酒入口甜甜的,酒味不淡不濃,倒是叫他驚訝,笑着道:“釀的不錯啊,比泡酒好喝多了。”
馮憐容噗的笑起來:“泡酒是對補身體的,如何能比?這酒啊喝着玩兒最好了,要是在夏天,拿冰冰一冰肯定也好喝,我娘就這麼說的,可惜了,現在天已經涼了。”
“明年不還得熱?你可別忘了,到時候冰了給朕送來。”趙佑棠一飲而盡,見兩個孩子一副讒樣的看着,笑道,“準你們也喝點,不過平日裡莫碰,小小年紀喝酒可不好。”
兩孩子拼命點頭。
馮憐容給他們一人餵了一小口,一會兒趙徽妍來,也喂她一口。
小姑娘喝下去,眼睛眯成一條縫,搖頭又搖頭。
趙佑棠笑開了:“可見她不愛喝。”
“討厭,嫌棄我的酒呢。”馮憐容捏她的臉蛋。
趙徽妍又咯咯咯的笑。
吃完晚膳,馮憐容哄三個孩子歇息去了,她纔跟趙佑棠說這個事兒。
趙佑棠沉下臉道:“有什麼好說,敢偷東西,自然得把手砍了。”
馮憐容嚇一跳:“這怎麼成?她們這事兒情有可原,要不是家裡出事,她們一向規規矩矩的。”
婦人之仁!
趙佑棠冷笑道:“那爲家裡就能幹壞事兒了?她們入得宮裡,便是宮裡的人,你若姑息,下回還得犯事,自然要罰了以儆效尤。你莫要胡亂心軟,這些宮人黃門,有幾個好東西,殺了也不算什麼!”
他對待這些奴婢總是很殘酷,有時候都不問青紅皁白,馮憐容對此一直都不贊同。
這時聽得也有些惱火,忍不住據理力爭道:“宮人黃門爲何沒有好東西了,妾身身邊的鐘嬤嬤,寶蘭珠蘭,哪個不是好的?再說,這些宮人原本也不想入宮,她們在家裡指不定都是父母疼愛的小姑娘,這一來宮裡出不去不說,便是見一眼家人都難。皇上,你何嘗瞭解這種痛苦?若無別的原因,誰會願意入宮呢?”
她這話一出,屋裡一片寂靜。
鍾嬤嬤嚇得臉色都白了。
寶蘭珠蘭雖然感動自家娘娘會替她們這些卑賤的人說話,可也不願她頂撞皇上啊!
幾人驚得後背上都出了冷汗。
馮憐容說完,這才也覺得害怕,忍不住往後退了幾步,手心裡也溼漉漉的,可是她沒有把頭低下,她覺得自個兒還是沒有說錯,雖然趙佑棠高高在上,可是也不能一點不講道理。
趙佑棠靜靜的看着馮憐容,她明亮的眼睛閃耀着光華,跟外面的月光一樣,流淌着溫柔,也盪漾着不屈。
她跟平日裡的人不太一樣。
他嘴角微微一挑,聲音低沉沉的道:“那你當年,也是很不願入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