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九兒離開慈航齋後,告訴沛恩宮的宮人們,葉疏煙已決定讓他們各奔其他去處。
大家都萬分難捨,一個個要守在沛恩宮等葉疏煙回去。
童九兒只好做主,沒有將“安排去處”這句話告訴柳廣恩,讓宮人們都依舊留在沛恩宮。
大家都相信,葉疏煙只是暫時因爲失去了孩子而悲傷難過、消極頹廢,她那樣的女子,又怎麼會真的被什麼事情徹底打垮?
是啊,她是葉疏煙,她從不言輸,可是這一路走來,就算她已經贏得了一切,卻也累了、倦了、迷失了方向。
她踏入宮門,就像是和皇宮訂下了一生不解的契約,再也不能離開半步,只能在無上繁華之中沉淪。
在厭倦的時候,她唯有躲避到這與世隔絕的慈航齋來,在焚香燭影中,找回曾經的自己。
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可是卻無從去怪誰。
這個比羨魚還小的大皇子唐瑗,也不過是妃嬪們爭鬥之中的犧牲品。
她再恨再痛,就算殺了大皇子,也無法再找回自己的孩子……
當唐厲風知道葉疏煙竟自作主張遷居慈航齋,他並沒有生氣,也沒有馬上去勸她回來的意思。
他對柳廣恩道:“那便讓她靜一靜罷,慈航齋是個能讓人平靜祥和的地方,皇兒無辜的靈魂也需要超度。讓童九兒多去看看,不可以讓她生活得太清苦,等她養好身體,朕便接她回來。”
可是,說着這番話,他底氣卻並不足,且隱隱預感到,這就是他和葉疏煙疏離的開始……
但他是君王,後宮和天下相比,不過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存在。
他手中掌握着皇權,心中藏有江山,這戎馬一生,他從未將時間浪費在家中,在後宮,在女人的身上。
她既然說要修行兩三月,那他便可在這段時間心無旁騖地發動北方的戰事。
他至今依然相信,只要統一天下,他有的是時間和她重溫舊夢;
因爲他們註定是一世的夫妻,註定會白頭到老,他們還有很多時間……
只是他不懂女人的心,在他快意馳騁、攻城掠地時,她卻早已被他拋諸腦後、心如死灰。
柳廣恩看着唐厲風,想着這後宮中已經如此孤寂荒涼,暗生喟嘆。
他這個稱霸天下的帝王,懂得治國治世的智慧,懂得制敵取勝的兵法,卻不懂女人的心。
也許,他曾經是懂的,但如今也不那麼興致高漲。
內有宮中禍事,外有敵國進犯,他已無力無暇再用萬千柔情去呵護她。
好在葉疏煙對唐厲風再也不會有任何期盼,哪怕這黑夜是那麼靜寂而漫長,她已經不必爲任何人獨守空闈,忍受孤寂。
祝憐月和楚慕妍爲她收拾好房間後,便讓她自己休息。
這時候已經過了端午節,天氣已經很熱,夜裡不必再關窗,月光便絲毫也沒有阻擋地灑照在房中。
葉疏煙躺在能看到月光的牀頭,手裡攥着一隻比手掌還小的虎頭鞋,微闔雙目,沐浴着月光,等着睡意的來臨。
而月光一黯,一道人影來到她牀邊,輕柔憐愛地喚道:“煙兒……”
剛剛有一絲倦意,卻聽見這飄渺不知遠近的呼喚,葉疏煙倏然睜開了眼睛,長長的捲翹睫毛微微輕顫。
眼前是身穿夜行衣的唐烈雲,他單膝半跪在她的牀前,溫潤如玉的手擡起來,理順了她的頭髮。
“你怎麼會來?”
他不是要準備出征嗎?前線軍情告急,他若有時間,也應該多研究戰術纔是。
“我怎能不來?”
一句話,問得葉疏煙啞口無言。
一句話,就算她的心是千年寒冰,也被溫暖得一瞬間融化。
白天將她送回沛恩宮,他離開的時候,她還昏迷不醒,他只知道自己必須見見她,確定他是好好的。
可是看着葉疏煙連睡覺都握着那一隻小虎頭鞋,唐烈雲的心就和這鞋一樣,似被千針萬線穿透一般疼。
他拿過那隻鞋,放在了一旁的矮几上,坐在她牀邊,握住她的手,道:
“爲什麼要來慈航齋?你身體正虛弱,理應在沛恩宮好好養着。這個地方缺東少西的,怎麼能適合你休養?”
葉疏煙感覺到他手心的熱度,彷彿能灼傷人一般,她想要抽回手來,他這一次卻死死的握住。
“你……你放開……”她已經難過得沒有一點力氣。
唐烈雲卻不放手,反而順勢將她帶進懷中:
“煙兒,不要再讓我放手!我當初若是不放手,今天你便不會這樣痛苦。也許此刻我們在天涯海角,隱姓埋名的生活,可是我保證你只會幸福快樂……跟我走,好麼?”
葉疏煙用手擋在她和唐烈雲中間,始終抗拒着:
“唐烈雲,你要我說多少次?我是皇上的妃嬪,天下再大,我無論生死,都只屬於這個皇宮。”
唐烈雲搖了搖頭,輕吻着她的鬢髮:
“你是在自欺欺人。你離開沛恩宮,就是放棄了唐厲風;你遷居慈航齋,就是已經不在乎宮中的一切。你知道,只要你想走,有很多人可以幫你。但是你不願連累別人,寧願犧牲自己的自由……以前你執意承寵爲妃,不也是因爲顧忌太多嗎?可恨當時,我不明白……”
可恨當時,我不明白……
葉疏煙難過地一笑:“就算你如今明白了,又能怎麼樣?時過境遷了。我是他的人,這是無可改變的事實。就算從今後我失恩寵、被遺忘,和你也不可能……”
唐烈雲心痛至極:“爲什麼!你明明被傷得體無完膚,爲什麼還甘願留在這個地獄裡不得超生!”
葉疏煙看着唐烈雲痛心的樣子,心裡幾乎在滴血,可是卻還是淡淡地看着他:“因爲我不愛你,所以不能跟你走……”
“可是我愛你!”
唐烈雲沉聲吼道,滾燙的脣落在葉疏煙的脣上——他真的已被她的固執逼瘋。
這一句情緒崩潰才忘情說出的心聲,這心痛到極致才爆發的肆虐強吻,讓葉疏煙驚駭得呆在那裡。
她也忘了拒絕,也沒有迴應,腦子裡只有他的聲音。
“可是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