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弘對樂正霖道:“父親沒聽到外面的事嗎?外面百姓都震驚了,似乎願砸鍋賣鐵製成兵器,也不願饒了郭贊……”
樂正霖笑着道:“聽聞過了,京城的事哪還能瞞得住的,一向傳的快,這是好事……”
樂弘見樂正霖一點反應也沒有,還笑着對自己說話,又道:“各位大人說沈相與公主鬧了脾氣,也不知是怎麼回事,有點擔心呢!”
“終究是少年人,”樂正霖笑着道:“果然是有血性和脾氣的,若不然啊,這兩個人都成了假人了……”
樂弘不解的看着他。
“他們都太穩重,其實都忘了這兩個孩子,不過才十八歲,吵架而已,無妨,”樂正霖笑着道:“你也不必在意,明君賢臣,十分相得,就算是吵,也是爲對方好,過幾日便好了。此時,最怕的是有人居心叵測,故意引導百官,你可不能人云亦云,官場之上自有其法則,雖然現在不顯,但是以後,但凡插不上手的事,莫管,尤其是涉及人君的私事。”
“是!”樂弘恭恭敬敬的應了。
“你師妹她,不光是人主,也是人吶,莫要對她太苛刻了……沈門主也不容易,這麼小的年紀就要肩挑大樑,他們太強大,強大到讓人幾乎忘了他們還是少年人,少年人不吵吵鬧鬧,像什麼樣子?!這樣纔好,這樣纔好嘛……”樂正霖笑着道:“所以爲人臣子的,不要將這種小事當成大事,乍乍呼呼的,反而引起底下人紛爭,這可是大忌。”
樂弘笑應了。
“等你師妹得了閒,你再見見她……”樂正霖道:“她怕是現在在氣頭上,加上戰事吃緊,也是無心聯絡師兄妹的感情的,弘兒,雖有這師兄妹情份,但你先是臣子,纔是師兄,切莫將私情凌駕於君臣之上,可知道?!擺正自己的身份,才能在官場上走的更遠,爲百姓做更多的事……”
樂弘一一的受了。
樂正霖對外面的消息很靈便,卻並不管,他已經做了他能做的事,接下來的事,不是他能管的了。爲人臣子,最怕的是伸不該伸的手。管過多的閒事。
主位上的兩位最尊貴的人要吵架,底下人摻合個什麼勁呢?!樂正霖悠悠閒閒的想,笑的臉上的褶子更深了。
楊千重走後,明路看沈君瑜臉色極差,見他又極度的擔憂公主,便道:“……楊大人說話着實重了些,也不留情了些……”
“……我與他都是爲人臣子的,他自然可以爲維護主君而譴責我,站在他的立場,他沒有錯……”沈君瑜道,“爲人臣子,先忠後義,楊大人若因私交而罔顧忠主君之心,他就不是楊千重了。”
“……可是,當初還是門主救的他呢……”明路嘀咕道。
沈君瑜道:“不可胡說,挾恩說話,成什麼人了呢?!”
明路道:“我也只是說說罷了,門主勿惱。”見他擔憂的臉色青白,便道:“門主心裡明明知道公主一心一意的是爲你,爲何還要說出那樣的話來呢?!”
“站在臣子的角度所做的建議,我是沒錯的,可是,於私情之上,到底是對不起她,辜負了她的信任,可是這些話必須由我來說,我只是怕她任性……”沈君瑜道:“楊大人並非那等居心之輩,他是真的着急君臣不和,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可是,公主被門主一氣,更任性了,還不知道在外面怎麼個爆脾氣呢,別出事纔好……”明路嘆道:“門主爲何非要氣她呢……”
沈君瑜苦笑,道:“……在有一生一世的承諾之前,我必須要弄清楚一件事……如今是真的悟出心裡真正的感受了,明路,我想要的……是情,不是情份,如果她只是因爲報恩,彌補,愧疚,這樣的一生一世,不提也罷!”
明路更加聽不懂了,只道:“公主對門主是真心的。我們全部人都能看得出來……”
因爲你們並不知前世的事情。
正說着,青蛇與墨硯一起回來了。青蛇聽聞消息,讓其它七位峰主先去追公主,爲情之事,她身爲女子,到底方便出面,便先來了沈相府上。
“門主?!”青蛇道:“可要我們殺了那郭贊父子?!”
她殺氣騰騰的道:“出了這種事,也全是這父子倆是罪魁禍首,他如此不將千機門放在眼中,哼,我要叫他們知道厲害!”
沈君瑜聽她這麼一說,更是頭疼,道:“不可胡鬧!”
“門主……”青蛇見他臉色慘白,便道:“郭贊雖勢大,但是我們八峰幾千弟子,就不信殺不了一個郭贊,他只要一死,威脅盡去!”
“戰場之上,只顧私仇,這名聲好聽嗎?!”沈君瑜道:“青蛇,爭鼎天下,豈可只用江湖手段?昔日孟嘗君,留下的也是雞鳴狗盜之名聲,如何成事,你不可胡鬧!”
青蛇聽了又氣又不甘,道:“難道只能任那父子囂張,她公然求親,這是將咱們千機門的面子踩在地下,天下誰人不知公主心悅門主?!咱們千機門也不是吃素的……”
“好了,青蛇,你別吵,吵的門主頭疼!”明路道:“門主已經夠心煩的了,你昔日在山上學的書都忘了,刺客手段,豈能登得上臺面?!那都是亡國之君最後才使的手段?!學荊苛刺秦王,也太看得起那郭讚了……”
墨硯也道:“確實是,郭贊不過是小小節度使,如何能用這種手段刺他,舉我全門之力,彷彿咱們千機門怯了他似的,青蛇,你這念頭要不得!”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豈甘願受這等鳥氣!”青蛇咬牙道:“好,不殺他們,等我抓到他們,看我怎麼整他們父子,女子報仇,一年也不晚,我且等着!”
沈君瑜道:“你速去前線,倘若她真是義氣用事,一定要勸住她,這個人……”他頭疼道:“若是有變,一定要護好她,不得有失!”
青蛇道:“我知道,門主放心。”
她欲出去,又迴轉身道:“京中人皆以爲公主是守其志而前去迎戰,只有我知道,公主是向門主明志才前去禦敵,門主,公主如此爲你,你可千萬別犯傻,情情愛愛的,我是不懂,但是,最是長情難得,公主再強大,你可莫要忘了她是個女子,也有脆弱之處……不要辜負了這份情啊……”
說罷便匆匆的走了。
沈君瑜眼眶一熱,他知道自己現在已經弄的裡外不是人。這個人啊,連他身邊的人都收服了心。
李君玉,就是如此有人格魅力。沈君瑜不由一笑,置氣歸置氣,可是心裡卻還是自豪的。
想來青蛇自小在山中長大,一直又與蛇作伴,身邊也沒幾個性情相投的女子爲依,看到如此合胃口的李君玉,自然心折。
她終究是不同的,不同於那些世俗柔弱女子,所以才被青蛇引爲知己吧。
明路氣的不輕,道:“這個青蛇,真是……”連立場都忘了。
果然混在一塊久了,成了親近的人,連彼此親近的人都會倒向對方。
明路瞪了一眼墨硯道:“還有你也是!一個個的全向着公主……”
“什麼向着你向着他的……”墨硯道:“反正都是一家人……”他心說,兩個人要好的時候,黏成一塊,他們這些人才是真正的外人。
八位峰主一去,沈君瑜纔算是放心下來。
“早知如此,就不激怒她了……”沈君瑜道:“這個人,可別做了蠢事……”
可是那些話,他說出來也是不後悔的。
做爲謀臣,這是他必須要分析的利益選擇。然而於私情之上,他又何嘗好受。
明知,做爲人主,那是最快最穩的路,然而,他阻止不了,也心中暗暗的期待着她走着最難走的一條路。她選擇了這條最難的路,他又開始心疼,怕她壓力太大,太辛苦,恨不得嘔心瀝血,殫精竭慮,幫她,助她,讓她能走的更穩更輕鬆一些……
這個人啊……總是這般的不肯放過她自己,這般的叫人心折。
他們是,他又何嘗不是。
然而,心裡總是更貪心的。前一世,只是君臣之道,失了親密,這一世,他想要的遠不止於此,他變得貪心了,他想要的是她的心啊……
所以,他的這份貪心將他於君臣之道上失了平常心,纔會差一點將他撕扯成兩半,爲難了他,也爲難了她。
沈君瑜長嘆一聲。夜涼入手,入心。
候館燈昏雨送涼,小樓人靜月侵牀。多情卻被無情惱,今夜還如昨夜長。
金屋暖,玉爐香。春風都屬富家郎。西園何限相思樹,辛苦梅花候海棠。
多情也惱,無情也惱。
楊花落儘子規啼,聞道龍標過五溪。
我寄愁心與明月,隨風直到夜郎西。
她在外征戰,他的心也隨着牽掛,糾心,擔憂。而這個狠心人,卻是就這麼毫無計劃沒有交代就衝動出京了,這個任性人,叫人無可奈煩,然而,一顆心,到底是放到了她身上,提心吊膽。早已經收不回來了……
注:以上兩首詩引自元好問及王昌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