曝露在強烈光照下的石階上有個挑水的身影,扁擔沉沉地嵌在肩膀的肉裡,兩頭彎曲如一張哭喪的嘴,掛在扁擔兩邊的水桶搖搖晃晃,傾灑的水跡很快被烈日蒸乾,水桶底下各捆着一塊比腦袋還大的石頭,身形趔趄,滴落的汗水讓眼神也變得迷離。
向晚無聊地晃着七片樹葉,擺出各種造型,“他們整你的。”
其實他自己也明白,就算他在日落前挑滿八大缸的水,他們也未必會讓他入寺。
但是他還是挑了,只要有一線機會,爲什麼要放棄呢?
向晚不能理解,這個“知交”怎麼跟頭牛似地,一點也不懂的變通,向晚想幫忙都被拒絕,害的她無聊的只能玩樹葉七巧板。
一直到太陽下山,八大缸的水只滿了四缸半,廢話,誰挑着這樣的水桶來回三里路上下幾百級石階能完成任務?本來寺裡就有水井能汲水,這不是耍着人玩是什麼?
但是,很神奇的,住持對爛成一團泥的他說:“明天再來。”,地上那一團泥裂開嘴笑的一片燦爛。
向晚依舊理解無能,寺裡真的少一個挑水的?
在他挑了7天水之後,住持終於換了臺詞:“明天,就來寺裡修習吧。”
他入寺,是爲習武,所以沒有落髮。雖然後來還是被住持勸化剃度,但向晚疑心是因爲他發現辮子不能成爲武器只能當做累贅。
在此之前,他還是個打水的,改從井裡打水而已。住持沒有再管他,沒有讓他參與弟子們訓練,更沒有夜半三更的傾囊相授,反正就是哪涼快哪呆着去。
你看,這麼老實的一個人,還是會被尋釁。
一個拳頭打在鼻樑上的時候,血就止不住的冒出來。
打架打架,就是你來我往,拳腳相加,實在沒有想象中那種仙風道骨、飄逸出塵。
他用眼神示意向晚:“不要插手。”
向晚攤手,隨便你。
拳頭打在肉上,是一聲聲鈍響,血花兒就像皮膚下冒出的泉眼,汩汩流歡。
這兩個,根本不需要比較,高下立見。
在向晚看來他就像個沙包一樣,而且還是被吊起來打。
毫無招架之力,卻偏偏不肯服輸,打倒了,再爬起來,打趴下,也要匍匐着抱住對方的腿。
漸漸地,向晚坐不住了。
漸漸地,對手的眼神變了,不耐煩中有了某種驚懼和嗜血的殺意。
“別過來!”地上的沙包大喝一聲。
驚住了向晚起結的手和對手的進擊。
“我會贏給你看。”
對手下意識後退一步,回頭看看空無一人的後院。
再爬起來,接着……捱打。
……
日薄西山,他靠在草垛上,咧開被打豁了的嘴脣,歉意的笑:“對不起,我輸了。”
向晚本想說你還真的以爲你會贏,看到他顏料鋪一樣的臉,忍了。
後來,住持來了,他成了嫡傳弟子。
後來,他在捱打和反擊中習得一身武藝。
後來,他剃度、出師、自成一脈。
再後來,生老病死,不可或免。
再再後來,向晚已經輾轉詠春,又習了截拳道。
截拳道的要義是“以無法爲有法,以無限爲有限”。向晚禁不住想起作古很久的他,很想告訴彼時被當成沙包打成顏料鋪的他:“你贏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