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6章 離開
沈明嬌坐到牀頭,垂目回憶着跟溫衡所學的知識。這是她第二次用催眠給人治病,且這人還是她的親姐姐,
當初衛夫人的情況雖比丫丫嚴重許多,可她完全屬於精神上的問題。
用她的催眠,讓丫丫恢復記憶並不難,難的是丫丫腦中的淤血,這屬於外力所造,只能交由專業大夫,
巫太醫打開瓷瓶,一隻螞蟻大小的蟲子順着丫丫的耳朵鑽了進去。
沈明嬌緊張的攥住手,半刻鐘後,垂目靜坐的巫太醫猛然睜開眼,肅聲道:“可以開始了。”
沈明嬌坐直身子,緊緊盯着丫丫的眼睛。腦中呈現一團明亮光暈,卻被一排排蛛網般的裂痕牢牢鎖住。
沈明嬌輕聲問:“你叫什麼名字?”
話音落下,其上蛛網般的裂痕晃了晃,女子怔忪良久,呆呆開口:
“…沈明姝。”
雖然早已知曉丫丫就是她的姐姐,可當聽到對方親口說出“沈明姝”這三個字時,她還是抑制不住心口發澀。
這讓她忍不住回想起前世,自打她有能力後,她就一直沒放棄尋找姐姐,但凡有點名氣的牙行幾乎都被她瞭解了個遍。
後來封黎笙偶然知道了此事,動用肅王府的勢力幫忙去找,可惜依舊沒什麼收穫。
她記得有一次,下頭人傳信說在南方一處偏遠小鎮找到了與畫像上相似的女子。
她連夜坐着馬車去了地方,那女子二十歲出頭,身上瘦的只剩一把骨頭,一雙和她如出一轍的桃花眸空洞呆滯。
可長得再像,那也不是她的姐姐。舟車的疲乏加上一次次的失望,她一下子就病倒了,只能在附近一農戶家借宿。
在那段時間,她第一次切實見識到何爲人性之惡?也第一次體有些女子在這世間有多不容易。
她所在的村子在十里八鄉都很有名,因爲他們以賣女兒爲生,
但凡哪家生了女兒且五官齊整,便會從小嬌養,等到了年歲,再拉到省城州府的瓦市上去賣,只要價錢給的高,沒人會考慮女孩會被賣到什麼地方?
父母在拿到錢後,不會再多看女孩一眼,欣喜的拿着錢張羅着蓋房子給兒子娶媳婦,
雙方自願的事,官府也不會管。
然而這還不是最殘忍的,在她借宿的農舍附近一家,那家的嫂子是被拐來的,據說剛來時長得非常漂亮。生下來的孩子也可愛靈動。
那家人便動了歪心思,讓女子和村裡長得好看的男人結合,若生下男孩,直接找人賣掉,若生的是女孩,養到十幾歲再賣掉。
二十年來,這女子前後加起來懷過十幾胎,最後死於難產大出血。是生生被熬死的。
還有兄弟共妻。沒錢了把妻子租出去幾年,俗稱典妻。
那幾日所聽所見,讓她心口一直堵着口氣,這世間對女子本就苛刻,更何況還是被拐的女子。
許是突然而起的憐憫之心,又或許是想要爲姐姐積福。
她成立了一個專門打擊抓捕人販子救助被拐被賣女孩的組織。她並沒有以肅王府的名義去做這件事,中間遇到過許多波折困難,她知道,封黎笙一直在背後默默幫了她許多。
多年經營下來,這個組織越來越完善,也幫助過許多女孩子跳出火坑,卻始終沒有姐姐的一點下落。
沈明嬌隱隱有種感覺,她之所以能重生,應該都是託了這些被她所救的女孩子的福。
巫太醫沉聲打斷她的思緒:“專心,”
沈明嬌捏了下手指,放緩了聲音,開始一點點疏導丫丫的記憶:
“你家住在哪裡?我記得門口栽種着兩排銀杏樹,院子裡還有一個鞦韆,你記得嗎……”
“…記得,妹妹喜歡玩鞦韆,卻總要人抱着玩…”
沈明嬌的聲音帶了些哽咽“…是,還有爹孃…”
隨着時間流逝,沈明嬌腦中所看到的光暈一點點變得明亮,那些纏住光暈的蛛網漸漸有了裂痕。
巫太醫不斷變化着針法,終於不知過了多久,附在光暈上的蛛網一點點碎裂,露出刺眼的白光。
她衝巫太醫點了下頭。
巫太醫拔下最後一根針,與此同時,那隻小蟲子從丫丫耳朵裡鑽了出來。
巫太醫擦了下額角的細汗,衝沈明嬌點了下頭:“堵住的淤血已經基本被疏通,接下來的事就交給王妃了,”
沈明嬌點頭,繼續梳理丫丫的記憶。
……
沈明姝此時腦子混混沌沌,她隱約感覺腦中多出了許多陌生又熟悉的記憶,
她明明記得,青州爆發疫情,父親將她和妹妹送回京城,路上遭遇山匪,護衛僕從死的死逃的逃。
她把妹妹藏在草垛子裡,衝出去引開了山匪。
本來憑她一個十歲女童是無論如何也逃不脫的,卻在關鍵時刻,一個大商隊經過。那些山匪忙着和那商隊火拼,沒空來抓她。她趁亂騎了匹馬逃走。
可她雖然會騎馬,卻只有十歲,山路難行且多野獸,途中馬兒受驚,她被顛簸着摔下馬,額頭磕到了石塊。
雖然僥倖沒死,腦子卻變得渾渾噩噩。
沈明姝跟在一羣賣山貨的農人後面混進了城,她意外救了個被人打傷的老郎中。
那老郎中從前應該也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他靜靜打量了沈明姝好一會兒,伸出蒼老的手給她切脈。而後盯着她的臉幽幽說了句:
“紅顏薄命,女娃兒呆傻就算了,偏生長了這樣一副容貌!
也罷,老朽這一生做了不少惡,臨了要死了,也該做件善事。”
說完從藥箱中取出些藥材,一番調配後,用刀劃開沈明姝的手臂。
之後沒幾日,她的身體快速變胖,臉上也開始長斑,原本盯上她的花樓龜公見此立馬歇了心思。
她成了個乞丐,四年來,捱過無數打,和狗搶過食,卻始終沒有死。
一路輾轉乞討來到了青雲縣,在一個融融春日裡,和小孩搶果子的她被徐大伯一眼瞧中。被捆着帶回去扔進了一個破敗的院子,見到了個仿若仙人的美少年。
耳邊是婦人幸災樂禍的笑聲,說以後這美少年就是她的夫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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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明姝瞅了瞅自己亂糟糟打結的頭髮,再看對面修長乾淨的美少年。即使那時腦子不正常,也覺得她這貌似是賺到了。
美少年身子很不好,臉色蒼白,一副隨時要歸天的模樣。
她纔剛有一個這麼好看的夫君,怎麼也得讓他好好活着。
於是她就蹲在美少年的窗前,喋喋不休與他說話,
雖然對方根本不理自己,可沒關係,看着他的臉就夠了。
她揉着肚子喊餓,美少年依舊沒理她,她就隔半刻鐘說一遍,就在她說的都快睡着時,美少年終於站起身,拿出一包點心放在她手邊。
她高興的衝對方咧着嘴笑,覺得她的美少年果然善良又溫柔。然而事實是徐春生只是被她纏的煩了,礙於自身性格又做不出感人扔東西等舉動。
徐春生對上她的笑臉,明顯怔了一下,似乎已經太久沒人對他笑過了。
……
腦中的某種禁錮消失,沈明姝模糊的意識漸漸清晰,她茫然的眨了下眼。
只見面前坐着個十分漂亮的女子,一雙和她如出一轍的桃花眸,唯一不同是對方右眼眼尾那顆鮮紅色淚痣。
沈明嬌收回視線,看着面前眼神漸漸清明的女子,顫着聲問:“姐姐還認識我嗎?”
沈明姝緩慢轉動了下眼珠,遲疑地喚道:“…你是嬌嬌。”
紙短短几個字,瞬間讓沈明嬌泣不成聲。
一刻鐘後,沈明嬌紅着眼眶推門走了出來,徐春生趕忙走上前,急切追問:“丫丫她怎麼樣了?”
“沒事,她現在睡着了,巫太醫說她剛恢復,得要好好睡上兩天。”
徐春生鬆了口氣:“那便好。”
沈明嬌說完,忽然矮身衝徐春生行了個大禮。
徐春生慌忙往後退,礙於禮數又不能伸手去扶她,紅着臉急切開口:“夫人這是幹什麼,有話好好說!”
沈明嬌輕聲道:“我只是想要好好謝謝你。謝謝你這些年對我姐姐的照顧。”
姐姐雖然經歷坎坷,卻在十四歲那年,遇上了徐春生。
……
三日後,徐春生推開裡屋的門。
牀前站着個身形綽約的女子,身穿一襲嶄新的藕荷色襦裙。
女子聞聲轉過頭,一雙漂亮的桃花眼,五官精緻,整個人美的讓人不自覺屏吸。
徐春生腳步一下子頓住,一時竟有些不敢上前。
對面的沈明姝其實也不比他好到哪去,主要是一想到她從前做的那些傻事,她心裡就尷尬的要死。
然而此時看着徐春生似乎比她還緊張,她一下沒忍住噗嗤笑了出來。那種尷尬陌生感一下就沒了。
“糯寶呢?”
徐春生下意識的伸手幫她扣好了鬆開的鈕釦,兩人六年相處,做這些事幾乎已成了本能。
“被沈公子他們帶出去玩了。”
沈明姝仰頭看着他俊美的側臉,這張臉看了這麼多年,卻至今沒有看夠。
她抓住青年修長如玉的手指來回把玩,揚脣笑道:“我的夫君怎麼就這麼好看呢?”
一如記憶裡的聲音,說着同樣的話,徐春生不自覺紅了臉頰,只垂着漂亮的長睫乖乖站着。
沈明姝被他這模樣逗笑,忽然正色問他:“我現在漂亮嗎?”
徐春生看了她一眼,不假思索的點頭:“漂亮,”
沈明姝立馬抓住漏洞,板着臉不高興的哼了聲:“這麼說我以前確實很醜?”
徐春生呆了呆,趕忙解釋:“…不是,都漂亮。”頓了頓,他小聲道:“只要是你就夠了。”
對上他溫柔專注的一雙眼,沈明姝的心甜了一下。卻依舊板着臉張開手臂:“我累了,過來抱我一下。”
徐春生漆黑漂亮的眼裡容着笑意,走上前,輕輕將人攬入懷中。
沈明姝靠着他堅實有力的胸膛,只覺她這輩子還挺幸運,雖然過了幾年噩夢般的日子,卻有幸遇到了徐春生。“等我們離開這裡,夫君你想做什麼?”
徐春生想了想:“開一家書肆,蒐羅世間奇書,偶爾到處走走看看。”
說完低頭問她:“丫丫你呢?”
“我還沒想好,等回京了再說,反正不會讓夫君餓肚子的。”
反應過來什麼,吸了口氣仰起臉瞪着他:“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沈明姝,以後不許叫我丫丫,”
徐春生只是看着她笑。
……
這裡的事情都已經解決,他們一行也準備要離開了。
他們走的那天,徐家村的人只敢遠遠的站在角落張望,他們從前都或多或少欺負過徐春生兩口子,
誰能想到,昔日人人避之不及的剋星,其實大有來頭。
在問過徐春生後,馮五直接把徐家一家人送進了天牢,並和快下破膽的縣令一起對徐家進行了判決。
徐大郎故意殺害王氏,直接判斬立決。其餘人也都判了流放。
只有孫強過來送他們,不過等看到和徐春生並肩站在一起的沈明姝時,他呆了呆,喃喃問:“這是你家人給你新找的媳婦?”
等得知這就是丫丫後,想到他從前的想法,頓時一陣尷尬。
徐春生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後可以常寫信聯繫。”
孫強哈哈一笑:“你放心,你這院子我會時常過來打掃一下的。”
馬車踏上官道時,封黎笙看這青山綠水掩映下的村落,道:“等回京後,我會讓朝廷派個有能力的縣令過來,這裡自然條件優越。只要好好利用發展,百姓的日子不會差。”
孫強聽到這話,驚喜的連連應聲,這比任何豐厚的謝禮都讓他激動。
他望着連綿起伏看不到頭的山峰,但願今日之後,他們青雲縣人不必再這麼窮苦。
……
出了青雲縣,馬車一路疾馳。本來按着計劃,他們應該直接去邊城,再和西南軍隊接軌後回京。
可封黎笙提議先去文山城。馮五不解的問:“神巫寨已被屬下帶人控制,青瑤也已經死了,殿下還有什麼要查的嗎?”
沈明嬌卻一下猜到了他想要做什麼?“你想恢復記憶。”
封黎笙點頭:“等以後回京了,終歸不方便。”
事實當然不是。他只是想要記起他和沈明嬌的過去罷了。
馮五自然也想殿下儘快恢復記憶:“可巫太醫不是說忘憂蠱乃青瑤獨創,用了他血肉爲引,外人無法解開的嗎?”
文中提到的女孩子到了年紀被賣,和被迫生孩子賣。並非是我瞎編的,都有真實案例可考。
前兩天和老家的幾個嬸子聊天,說起二十多年前的事,就隔壁村一個女的,一家子專門生孩子賣,一個孩子賣一萬多,最後硬生生大出血死了。
而在亞歐一個小國家,至今父母都會把成年的女孩子拉出去賣換彩禮。
其實有時候想想,我們雖然經常抱怨生活各種不如意,可比下有餘,我們真的已經足夠幸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