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貴如油,隨風潛入夜。
可這一場油,潑灑的也未免太厲害了些。
塞北的春天,本來就是揚沙天氣,一場又一場狂暴的風,捲起漫天的沙塵,遮天蔽日,鋪天蓋地的席捲而來。
可與往年的沙塵暴不同,今年來自西伯利亞的狂風,竟然裹挾着蒙古高原的水汽,一股腦的砸在塞北這片乾旱、貧瘠的大地上。
“嘩啦啦”的暴風雨,自北向南的席捲而來。
位於脂米縣北邊70來公里遠的駝城,自然是要比十里鋪生產隊,先感受到這股大自然的狂暴氣息。
“好怕!”
來塞北插隊之後,還沒真正見識過沙塵暴威力的黃萱,嚇得一頭扎進羅旋的懷裡:“這風,好可怕!能不能點一支蠟燭啊?黑黢黢的,我害怕.”
點蠟燭?
沒用的!無數的風從窗戶縫、從門縫裡,牆壁縫隙之中漫灌而入。
就憑蠟燭那點微弱的火苗,又如何能在這樣四面漏風的環境裡面,不熄滅呢?
風驟雨急,無數豌豆大小的沙礫,好似密集的鼓點敲打在玻璃窗上,發出一陣陣如同炒豆一般的聲音。
黃萱滿是擔憂的問:“哪你說,官莊生產隊這一次,究竟損失會有多大?”
畢竟銷售工作,光是靠嘴皮子還是遠遠不夠用。
而且在這條高高的堤壩前面,將就築壩取土,所挖出來的深溝。
“咣咚——轟隆隆——”
黃萱嚶嚀一聲,“給我,讓我心裡也好踏實一些.”
簡易衣櫃碎裂、衣服鞋襪亂飛,被褥鋪蓋在屋子裡打着旋旋的、始終不肯落下。
羅旋皺眉:“現在我只是放心不下,這暴漲的無定河水究竟會給官莊生產隊的、社員們的生命安全,帶來多大的威脅?”
樓房裡所有的玻璃窗戶,都在狂風中瑟瑟發抖。
王瑞瑞左胸捱了一巴掌,卻不以爲意,又問:“那你爲什麼提前在我們生產隊裡修建那麼高,那麼長的擋水壩、而且在堤壩前面還挖了一條了那麼寬,那麼深的排水溝?”
隨之而來的風雨,肯定會更爲強勁。
芳菲不再,蓬戶不開。
羅旋氣急,伸手胡亂拍了她一巴掌:“那是典型,是經得起方方面面考驗的工程,我怎麼敢去質疑呢?”
羅旋提上,隨後難堪一笑:“就這個樣子過去?”
黃萱自顧自行動起來,“我總覺得有點空蕩蕩的,心裡面一點都不充實.嗯,疼.”
十里鋪生產隊,在高高的堤壩前面,還修建了一條很長很深的壕溝。
平日裡十里鋪生產隊,和官莊生產隊之間處處較勁。
現在纔剛剛開始佈局銷售工作不久,在駝城的事情還千頭萬緒、繁雜無比。
王瑞瑞摸黑從人堆裡面擠出來,鑽到羅旋披着的被窩裡,仰面問:“羅旋,你是不是早就遇見到了,官莊生產隊會遭受重大的損失?”
許大良他們會不會因此,而被上面處分、以至於以後許大良前途渺茫?”
王瑞瑞咯咯笑道:“是是是,咱們生產隊修的是‘戰備壕溝’,並不是什麼擋水壩哎呀,別拍了”
黃萱鑽進被窩,甕聲甕氣回道:“沒事,就只有閃電的時候纔有光,誰能看得見?再說了,一會兒就偃旗息鼓了”
這下子,猛地涌入19號人,整個地下室裡根本就難以擠得下。
好在狂風初起之時,睡在窗戶旁邊的鳳鳳、燕燕兩個姑娘,已經因爲害怕而挪到了靠裡面的牀上,和同伴們擠作一團。
而有的人則斜躺在化妝品包裝上面,還有的姑娘實在是沒有空間了,就只能蹲在地上,緊緊裹着被子瑟瑟發抖。
但其實這兩個生產隊很多社員之間,都是沾親帶故的。
這不看還好看,嚇一跳!
只見中臥窗戶盡碎,無數玻璃渣已經把臨近窗戶的那張牀,給扎的千瘡百孔。
左右各捱了一巴掌,不但沒拍醒她,反而還把她給拍的顫抖起來了
“咔呲呲——”
不用想,這兩間屋子遲早得被風雨淋溼,哪還能住人?!
這個屋子裡由於沒有了窗戶,無數的狂風驟雨,漫無遮攔的涌進房間裡來。
化妝品廠在駝城租住的辦事處,一共租了兩套門對門的房,以供17名促銷員,連帶黃萱和羅旋自己居住。
這娘們兒!
羅旋說話愈發敷衍起來:“沒事.許大良不會有事的。只可惜輕點,別蹩。只可惜,我最擔心的是官莊生產隊的社員們,這次會有生命危險唉!”
要是等到了南下的冷空氣、和南邊的熱空氣糾纏,產生巨大的對流之後。
黃萱不解:“出了這麼大的事,許大良他怎麼可能不承擔責任呢?”
開春解凍之後,十里鋪生產隊就組織社員,調用那兩臺拖拉機,連帶從竇家畔煤礦“薅”回來的,那輛無牌無證的拉煤車。
正在黃萱用土法子,來給她自己找點安慰感覺之時
只聽見“嘭——”的一聲巨響!
北邊的窗戶玻璃,終究沒有扛住這股巨大的衝擊最終嘭的一聲,碎成一地晶瑩。
無奈之下,羅旋只好用一條薄毛巾圍在腰間,去隔壁一探究竟。
黃萱沒理會那些事,因爲她知道男人半途而廢的痛苦。可黃萱自己心裡有事,此時她沒心思自己上。
“別胡說了!”
黃萱低聲問:“這是啥聲音?咦,王瑞瑞怎麼鑽進來了?”
這種老式樓房的地下室不大,兩間各有15個平米左右大小的地下室,原本就堆積着不少促銷臺、彩旗、沒用完的宣傳畫之類的雜物。
羅旋又是一巴掌拍過去:“我們那叫戰備渠!是爲了提防敵人的進攻,而專門修建的一條用來抵禦坦克,裝甲車的堤壩!”
只聽她壓低聲音湊在羅旋耳邊道:“你再拍,我這壕溝恐怕也得戰備了”
更要命的是,整個駝城所有化妝品專櫃上面用的贈品、試用裝。
整個地下室裡,先是亮如數十盞聚光燈同時亮起,耀眼的白光照的衆人的眼睛裡一片眩暈!
隨後,地下室便陷入一片一片黑暗。
“啊,嚇死我啦!媽呀,我怕.”
眼看着官莊生產隊必然會遭受慘重的損失,全縮在地下室的姑娘們心裡面也心有慼慼焉。
一般塞北這種黃沙天氣,剛開始的時候風雨還不會那麼急驟。
於是黃萱幽幽了嘆口氣:“羅旋,我好擔心許大良、甘水利他們啊。”
此時,
地下室之中,姑娘們緊緊擠在狹窄逼仄的有限空間裡,有的人坐在紙箱上。
緊接着,一道如同撕裂雲裳的扎心暴雷響起!
卻是住在大臥室和中臥的那17位姑娘,她們的窗戶玻璃盡碎,漫天的狂風夾雜着冰雹、雨點,以及無數的枯枝爛葉、砂石黃沙,漫灌進屋子。
到了那個時候,兩套沒有玻璃保護的屋子裡別說住人了,就是坐在裡面都相當於在受酷刑。
羅旋皺眉:“據說人在極度恐懼的情緒下,有些時候身上的肌肉會痙攣.”
“瞎說什麼呢!”
“城裡人有居民糧供應,那還會好一些。尤其是那些拿鐵飯碗的人,這場風暴對於他們的影響,倒不是那麼大。”
尤其是無定河水,這次肯定會暴漲.沿岸生產隊社員遭受損失,那是肯定的。區別就在於,到底有多慘重?”
整個大地都在顫抖。
在這種昏沉的夜晚,又夾雜着無數如同打在頭頂的雷暴之中的環境下,別說從未見過這種陣仗的黃萱害怕。
羅旋扯起一牀還乾燥着的棉被,塞給只穿着內衣內褲的燕燕,“你們把被子衣服都拿上,趕緊撤到地下室去!”
好似壕溝裡面扎入一根木樁。
老話說:打斷骨頭連着筋。
一聲炸雷,好似落在這個老舊小區的院子裡,炸的塵土飛揚、雨霧瀰漫。
羅旋想了想,緩緩嘆口氣:“在這裡沒有外人,所以我就跟你實話實說吧,你要做好思想準備。”
如今看來,這條壕溝不僅僅能夠阻攔想象當中的“坦克”進攻。
黃萱美目中泛起淚花:“家園毀了,我們還可以重建。嗚嗚嗚,只希望他們人沒事就好.嗚嗚嗚。”
滿是擔憂的問:“你們十里鋪生產隊,修築了一道‘戰備壕溝’,就算無定河水暴漲,有了這一條壕溝的保護,你們生產隊裡的耕地恐怕損失不了多少。”
“鳳鳳抱着我,怕!”
甚至就連羅旋心裡,也是在打鼓:這種老舊的水泥板樓房,在這最少八級大風裡面,究竟抗不扛得住啊?
狂風之中,有不少大樹被連根拔起,“乒乒乓乓”的砸在窗戶玻璃上。
“嗯呢,快拔出來胡豔她們那邊遭災了.”
羅旋敷衍了事:“嗯嗯,地方就這麼大,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一道閃電竟然帶着撕裂蒼穹的聲音,自小小的透氣窗外乍現。
對面那套房子裡的另外7個促銷,也在王瑞瑞的帶領下,抱着被子衣服,藉助樓道里偶爾亮起的閃電光芒,摸黑朝着地下室轉移。
一聲炸雷,鐵框連同玻璃都在打擺子、好像隨時都會散架一般。
“快快離開這個房間。”
撤離了這間屋子裡的10位女促銷員。
好似恐懼會傳染一般,她們的嘴裡那個一聲聲的尖叫,卻此起彼伏:“噠噠呀!嚇死嘞!”
一聽到這個話題,黃萱從被子裡鑽出頭來。
“這一次官莊生產隊的損失,將會是非常慘重的。他們修建在河道里那兩條、傾注了所有社員心血,投入了無數人力、物力的堤壩全毀,這是毋庸置疑的。”
有一些事情、有一些麻煩,還是需要用錢去砸、要拿東西去和別人搞好關係的。
“嗯,再轉.”
“轟隆隆——”
還有撤回來的、有破損的產品,都堆積在這兩間,本來就不大的地下室裡。
“啊——”的一片尖叫聲傳來。
包括地下室那扇巴掌大的透氣窗,它上面的鐵框,似乎也受不了雷暴的摧殘。
自己和黃萱要是不在這裡坐鎮的話,王瑞瑞她們就沒了主心骨、沒有方向。
“可官莊生產隊,他們這幾個月所有的力量,都被抽調到河道里面修築河壩去了。”
羅旋一邊拍打着她不停顫抖的消瘦後背,一邊開口道:“現在我們該擔心的,其實是我們生產隊裡的飯店,裡面會不會出現事故?
羅旋摸出一隻手電筒,照顧着黃萱最後離開。
樓板顫抖、牆壁搖晃,無數粉塵漱漱而落,真的讓人心裡面沒法踏實
窗戶外面的電線杆子,在風雨中搖晃,造成整個城市的大面積停電。
亂套了!
這股風之大,超乎想象,把原本就躲在被窩裡瑟瑟發抖的姑娘們,給吹的無法躺平。
王瑞瑞趁着地下室裡尖叫聲四起、窗外悶雷炸裂,整個大地一片恐慌嘈雜之際.
“呲溜——”一聲。
炸雷實在是太過恐怖,炸的整個人的耳膜嗡嗡作響,黃萱心裡實在是害怕。
而且它還有利於,排掉洶涌而來的洪水.
現在黃萱既然問起來了這件事情。
“不要緊的。”
這沒辦法呀!
安頓完中臥的人,羅旋趕緊跑到大臥室喊另外6個姑娘撤離:“你們去隔壁,把王瑞瑞她們叫上,趕緊躲到地下室去記住把綿被抱上,要不然凍得人受不住。”
機會,往往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
這間房裡的4個姑娘,已經全都嚇得不輕,一個個的都蜷縮在角落裡,用被子遮擋在前面藉以抵禦從窗戶灌進來的狂風和雜物。
連同所有的社員們,晝夜不停的在十里鋪生產隊,面向無定河那邊的上游,修建了一條高達5米、底座寬達8米的“戰備壕溝”。
“我好怕.”
姑娘們一陣慌亂,全都緊緊擠作一團,瑟瑟發抖
往往面對外界巨大的壓力,內心惶恐而無助的男女之間,會以一種極爲神速的速度,很輕易的就粘合在一起。
黃萱梭下身來,推一把羅旋:“快去幫幫她們!這些村裡面的姑娘膽子小,可千萬別把她們嚇壞了。”
如果自己和黃萱不在這裡的話,那17位促銷員,她們是無權動用廠裡的這些經費的。
黃萱也怕,此時的她緊緊鑽進羅旋懷着,渾身顫慄:“這麼大的風雨,明天整個坨城恐怕都得遭災.”
緊隨其後的炸雷聲,裹挾着狂暴無比的沙礫,自窗戶縫隙、從地下室過道里灌進地下室!
“啊~怕!”
姑娘們各個顫抖不已,一聲聲尖叫充斥着整個房間:“好怕!”
她只能把腦袋,緊緊鑽進羅旋的腋下,然後有事沒事的找點話題,以便轉移她內心的恐懼:“你說,要是官莊生產隊這次修建的堤壩盡毀。
“嗯,就這樣。”
羅旋迴道:“你還是太簡單瞭如果追究許大良,那麼其他你自己去品、你自己仔細的去品。別打岔,我沒工夫和你說這些了。”
“轟隆隆——”
“咔呲呲——”
外面的風雨聲愈發的急驟,大家的心裡,都不由替官莊生產隊社員們的生命財產安全,擔憂起來.